第37章 上路(9)
面对池闲的质问, 韦业本来就黑黄的脸色又多了一层蜡黄。
他哆嗦着嘴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村民的急呼拯救了他:“哎呀!死火了!八姨的电话打不通啊!韦业,你不是喊人送她去找她师父了吗?”
“她电话打不通?”韦业一个激灵, 回过神来, “那送她去的人呢?”
“也打不通!他家里头的人讲他没回过家!按理来讲早该送到回来了啊!”
“真的是怪事了……”韦业喃喃自语。
“够鬼邪门了!”那村民目光焦急地在姜霁北等人里搜寻了一圈,最终视线落到韦一心脸上,“韦一心你在啊!快点快点!跟我过去做法事先!”
“哦哦晓得了, 马上就来。”韦一心赶紧转身去拿自己的行头。
别的村民喊起来:“你莫急嘛!做法事也要讲先来后到的, 谁先死谁先做!韦一心你去路边给韦明做先!”
“哎呀行行行!韦一心快去快去!”这个村民无奈地摆手。
村子里还是非常迷信的, 这两日频频死人, 八姨又联系不上,只能先让徒弟韦一心顶上了。
韦一心背着他的铜锣铃铛黄符纸, 到处做法事, 忙得焦头烂额。
他只有十四五岁,个头不高, 营养不良, 看起来瘦瘦小小的,背着一个巨大的背包,左右手还各拎着两袋沉甸甸的东西,吃力得不行。
“我们跟你一起去吧。”见韦一心这么辛苦,姜霁北主动开口道, “你一个小孩哪里忙得过来。”
姜霁北话音刚落,池闲已经主动上前,从少年手中接过两个沉重的袋子。
身上的负重蓦地被抽走了一半,韦一心感激地看着他们,两只涨鼓鼓的眼睛闪烁着感动的光泽:“陈寂阿哥,顾池阿哥, 谢谢你们……村里头的人从来都不会帮我忙的。”
“也让我们这些外乡人开开眼界,”姜霁北笑道,“看看你们法师是怎么做法的。”
韦一心领着他们来到光头韦明被割掉头颅的路边。
这里也被村民用高压水枪清洗过,但路面上同样留下了一条淡淡的痕迹。
“八姨说,我们这个村以前风水蛮好的。”韦一心一边布置场地,一边跟姜霁北唠嗑,“但是不晓得从哪一年开始,村里的风水就越来越差了,好像是跟什么犯冲了。”
“你八姨很灵吗?你们村里的人看起来都很信她。”姜霁北问。
“当然啦,八姨是我们这块最有名的法师。”韦一心说。
既是如此,姜霁北便有一茬没一茬地聊着:“那你们这里就没有别的法师了吗?”
韦一心倒是认真地想了想,才回答说:“有是有的,他们法力不如八姨,不过收得便宜,有些人请不起八姨,就会请他们。”
原来法师也搞行业垄断呢。
姜霁北先是笑了一声,随即敛住笑容,轻声问:“你八姨这么灵,那她有没有算出来,这两天会死这么多人?”
听到姜霁北的话,韦一心一愣。
“还是说,她算出来了,所以自己先跑路了?”池闲在旁边面不改色地补刀。
韦一心还是个孩子,也不是圆滑的性格,面对他们两个的质问,一时间面露尴尬。
他支支吾吾,不知该怎么回答。
姜霁北又笑了起来,用温和的语气说:“瞧我们,干吗跟小孩聊这么严肃的话题。阿弟,你跟着八姨学了多久了?”
见他主动缓解尴尬,韦一心明显松了口气:“从我懂事起就一直跟着她了。”
“哇,那好久了哦。”姜霁北用惊讶的口吻说,“那你一定跟她学了很多吧?”
没想到,韦一心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姜霁北立刻意识到,他有什么秘密要跟自己说。
确认近处没有其他人之后,韦一心凑近姜霁北,压低声音:“陈寂阿哥,我实话跟你讲,其实她教我的东西不多,都是一些最基本的皮毛。”
“哦?怎么说呢?”姜霁北饶有兴趣地挑了下眉,与池闲对视了一眼,继续引导韦一心。
“教会徒弟,饿死师父。”韦一心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恐怖的面容展现出一种奇异的表情,一时间让人琢磨不透。
姜霁北装模作样地叹了叹:“小小年纪,看得还挺通透。”
面对他的恭维,韦一心却转头继续布置起场地来,语气变得不咸不淡:“没有爹妈的孩子就得学会看人脸色。”
姜霁北微微蹙眉。
这韦一心还真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说他是小孩,他在某些方面言辞又犀利得令人咋舌。
想到这里,他抬起头,在池闲脸上看到了同样的神情。
池闲忽然问:“她为什么逼你吃蟆拐?”
没想到话题又绕回去了。
韦一心的身形一僵:“不是蟆拐的问题,八姨只是不喜欢我不听她的话,换作狗肉也是一样的,她老讲我不孝顺,她想要我孝顺。”
池闲静静地盯着他,继续关于蟆拐的话题:“那你为什么不吃?”
“……”见没绕开话题,韦一心沉下脸,没有答话。
“不吃某种食物很正常,每个人的饮食习惯都不一样。”僵持片刻后,一旁的姜霁北开口打圆场。
他和池闲一柔一刚,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再说了,蟆拐神很灵的。”
“对头。”见姜霁北帮他解围,韦一心的脸色有所舒缓,“毕竟是祖先祭拜的神明,就算现在不拜了,我们也要有敬畏之心。别人吃不吃我管不到,但我们做这行的,多少要避讳一下。”
“你上过学吗?”蟆拐的事情问不明白,姜霁北干脆转移了话题。
韦一心摇摇头:“上到小学三年级就没上了,八姨让我回去给她帮忙。”
“等你以后有能力自立了,想办法去读书。”姜霁北说,“你不能学八姨,一辈子靠装神弄鬼找饭吃。”
韦一心没有反驳他“装神弄鬼”的说法,而是看着姜霁北,笑了起来:“谢谢你,陈寂阿哥,我晓得你是真心为我好才劝我的。”
说完,他转过身,继续认认真真地准备起东西来。
真心吗?
看着少年丑陋却真挚的笑脸,向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姜霁北头一次在心里叹息一声。
见姜霁北突然沉默,池闲立刻揣摩到了他此时的心理活动。
他走到姜霁北身边,低声说:“别在意,这只是电影剧情设定。”
“我知道。”姜霁北抬眸看池闲,嘴角露出一点苦笑,“可是,我真的怕自己有一天会像他们在上一场《霸凌者》里一样,忘记这是一个虚拟的世界。”
他只是肉眼凡胎,无法保证自己的意志永远不会受到系统的干扰。
“我说过,我不会让你有事。”池闲看着姜霁北的眼睛,笃定地说,“作为你的辅助员,我存在的意义就在这里。”
他们对视着,试图从彼此的眼神里看出些什么来。
谁都没有再说话。
最后,姜霁北先垂下眸,笑道:“继续走剧情吧。”
“……嗯。”
农村做法事比较简单,没有那么多讲究。
韦一心搬来一张折叠木桌,在桌上摆上一只陈旧的香炉,香炉里装满白米。
他点燃三炷香,把它们插在白米中,又在香炉两侧各立两支白蜡烛。
那蜡烛不是普通蜡烛,烛身用黑色毛笔细细画了咒。
供品是广西祭祀时常见的三牲:用水焯熟的整只鸡、整块猪五花肉和煎好的整条鱼。
三牲前摆着三副碗筷酒杯,里面盛着白米饭和白酒。
准备好供品后,韦一心在衣服外套上一件黄色的长袍。
这是他们法师做法事时要穿的衣服,有点像道士的道袍,又有点像和尚的袈裟,看起来不伦不类的。
见他要开始做法了,周围挤满了来围观的村民。
韦一心拿着一只铃铛,一边吟唱着旁人听不懂的咒歌,一边在原地跳起奇怪的舞步。
他瘦小的身体在地上蹦来蹦去,看起来却无比笨重,活像一只大蟆拐。
铛——铛——铛——
伴随着韦一心的动作,他手里铃铛一下一下地摇晃着,发出古朴悠远的声音。
“你们别说,还真有点像咱那边的跳大神。”挤在人群里围观的张三寺点评,“异曲同工之妙啊。”
“白天看倒没什么。”覃斯文推了推眼镜,“换作半夜就有点可怕。”
“反正我不敢看。”丁慧用双手捂住眼睛,往男友身后躲了躲。
当法师还是需要一点体力的,一场法事做下来,韦一心已经气喘吁吁,整个后背都湿透了。
他停下来,把铃铛放到桌上,从旁边拿起一沓事先准备好的黄纸钱,蹲下身,一张一张地扔进火盆里。
黄纸钱挨了火苗,很快就燃烧起来,在熊熊火焰中迅速蜷成焦黑的一团。
腾腾烟雾弥漫开,热浪顺着风往韦一心脸上扑,把他熏得满头是汗。
“这钱也不好赚。”一旁的姜霁北抱起胳膊,“跟明星在台上进行一场表演差不多的工作量。”
“业务重合了。”池闲冷冷地说,“以后年轻神婆神棍混不好还能出道当偶像。”
“而且还没有看见有谁给了韦一心钱呢。”姜霁北笑了一声,“就算给,这钱最后也会落到八姨口袋里。”
明摆着欺负小孩,而韦一心只能逆来顺受。
烧完纸钱,韦一心起身,拿起桌上的酒杯,扬手把酒倒进火盆里。
盆里的火焰“噌”一下蹿得高高的。
火光映到围观的众人脸上,映照出每人各异的神情。
“好了,行了。”韦一心脸上的坑洼泛着水光,他抹了一把汗,开始收拾供桌,“你们先回去吧。”
姜霁北也看够了:“行,那我先回去了,重的东西让你顾池哥帮你拿。”
池闲非常自觉地上前帮忙收拾。
就在姜霁北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身后的韦一心忽然叫住了他:“陈寂阿哥,你等一下。”
“嗯?”姜霁北停下脚步,回过头。
池闲也停止了收拾,抬起眸,静静地看着韦一心动作。
韦一心低着头,在他的破背包里翻找。
他的身形太过瘦弱,对比起背包来,像是一支岩石边的细杆。
翻找了一会儿,韦一心从背包里掏出两张黄符纸和一个红色锦囊。
他用衣角擦了擦,想了想,又从背包角落里搜出一块相对干净的白布把东西包起来。
韦一心把东西递给姜霁北,眼神躲躲闪闪:“给你这个。”
姜霁北做出一个饶有兴趣的表情:“这是什么?”
他刚才看得分明,符纸上画的并不是常见的“敕令”等字样,而是他看不明白的东西。
简直就是鬼画符。
“是我自己画的辟邪符,锦囊也是我自己做的,我偷偷学会的。”韦一心终究是个少年,说到此处时,他露出些许骄傲的表情,随即又面露羞赧之色,“虽然没有八姨做的那么灵,但是也能保佑你平安的。”
姜霁北的嘴角露出一点讶然的笑意。
他伸出双手,稳稳地接过白布包裹:“谢谢你,我会好好收着的。”
韦一心眼神更加躲闪了,连忙转头去收拾供桌。
姜霁北先行回到了灵棚里,刚坐下一会儿,收拾好的韦一心和池闲就回来了。
“这个给你。”池闲的声音从姜霁北上方响起。
姜霁北抬起眼。
午间的阳光被院子上搭着的塑料棚子遮去大半,池闲逆着光站在他面前,挺直的背脊站出一副顶天立地的架势。
姜霁北一时没有看清他的表情,只能顺着他的手臂,看向他拿在手中的青叶。
“这又是什么?”姜霁北直接伸手去取。
“柚树的叶子,有保佑的意思。”
还跟小孩子吃醋呢。
姜霁北笑了:“有你在还不够吗?”
说完,他把柚叶含在唇间,吹出一串漂亮的哨音。
作者有话要说: 谈!恋!爱!
吓你们之前先给吃个糖缓缓ov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