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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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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干!”

    我倏地惊起,立刻有人大力按住我的肩膀。

    “怎么了全哥?”

    我定睛一看,面前正是五官原装的顾还,我不放心,摸了摸他的脸,还好,眼睛是眼睛嘴是嘴的。

    对了那个鸭舌帽男!我环视一圈候车厅,还是之前那几个人在等车,唯独本来坐在我斜侧的鸭舌帽男不见了。

    “那个位置,之前是不是有个戴鸭舌帽的男人坐在那边?”

    “没有吧,哪来的男人?”

    顾还从背包里掏出一瓶矿泉水递给我:

    “不是吧,你想男人想到做噩梦?”

    我拧开瓶盖,心有余悸地猛灌下半瓶水。

    梦?女孩的歌声,顾还的血,冰凉的枪口,奇怪的男人——我记得他的脸,如果他是真实存在,我肯定能在人群中一眼认出他来。

    我问顾还我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顾还说我坐下来没多久就闭眼了。

    现在是九点四十,再过五分钟就开始检票乘车。

    梦里的鸭舌帽男说是来救我的,还多次强调我不要回平合,然后就把我给杀了,这个梦从头到尾都透着一股子邪性。

    算了,也只是个噩梦而已,没有逻辑也正常,况且平合又不是说不去就可以不去的,我也有必须回来的理由。

    我问顾还,你会唱《鲁冰花》吗,顾还给我来劲了,会啊我幼儿园大班文艺汇演就唱这首,我给你唱两句吧,我有点犯恶心,赶快捂住他的嘴。

    到点后我们过了安检提着行李上车,车上只有我和顾还两个人,顾还乐了:

    “嚯,专车待遇。”

    在梦里顾还说过同样的话!我下意识望向车门,没人,刚才在候车厅也没见到有戴鸭舌帽的男人。移动电视里响起《猫和老鼠》熟悉的前奏,这个场景和梦里的完全重合,只是没有鸭舌帽男。

    即使我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论者,但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无法用科学来解释,比如“预知梦”,梦里的内容会在未来的某天发生。

    我自己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但我妹做过关于我的梦。她说梦到我当警察,被坏人射中,从桥上掉进二平河里,当时我根本没有当警察的意愿,一直安慰她梦都是假的,直到父亲的离开改变了我——不仅仅是我,他的离开改变了整个家。

    不过我还是不信,这只是一种潜移默化的心理暗示。

    这次我没心情看《猫和老鼠》了,专门挑了个靠近驾驶座的位置坐,以便注意司机有没有上车。无人驾驶的高铁和无人驾驶的客车,前者彰显科技进步国力强盛,后者则是恐怖片经典配置。

    发车前三分钟,我终于等来司机上车,我目睹他坐上驾驶座,总算松了口气。

    顾还这小傻蛋正看《猫和老鼠》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发出“嘿嘿”的傻笑,算了,不想了,费脑。

    发车后我又特地扫视一圈车内,确认只有我和顾还两名乘客,移动电视里依然在播放《猫和老鼠》,也没有出现那则诡异的寻人启事,随着车身的摇晃,身体里的倦意开始发酵,于是我裹紧大衣嘱咐顾还:

    “我眯一会,有什么动静就叫醒我。”

    “全哥、全哥醒醒,我们到了。”

    我迷瞪瞪地醒来,发现自己正倚在顾还的肩膀上睡得眼歪嘴斜。

    “你流口水了。”顾还憋笑道。

    我下意识地擦了擦嘴,顾还绷不住大笑:

    “骗你的!”

    “滚。”

    这班客车的终点站是平合,客车前方的led屏里平行滚动着“旅途愉快”的字样,我居然就这样睡了一路。

    客车的前后门开启,我正准备提起行李,余光瞥见有人从最后一排走下来,居然还有别的乘客?也许是我睡着时在某一站上车的乘客。

    我鬼使神差地多看了那名乘客一眼,只看到一条如刀划般深刻的下颚线,就这一眼,我感觉全身血液都往头顶疯狂暴冲——是鸭舌帽男!

    身体的反应速度比理智的思考还要快,我立刻跟了上去,鸭舌帽男走得飞快,我在后面大声叫停他:

    “请等一下!我有话要问你!”

    鸭舌帽男停下了,转过身,他那双眼珠暗得深沉,没有一丝光亮,像两枚漆黑的钉,要我给望穿。我竟被他看得语塞:该怎么开口?帅哥你好我刚才梦见你了?他肯定以为我是个搭讪的傻逼,我和他面面相觑了一会,他失去耐心拔腿就走,我只好随便找个话题:

    “那个,呃,你叫什么名字?”完了,这下我真成搭讪的傻逼了。

    鸭舌帽男比我还要高了快一个头,黑黢黢的影子倾塌在我身上,产生无形的压迫感。我主动把手伸过去打算先自报家门:

    “你好我是——”

    “林双全,我已经警告过你了。既然你非要来,就别烦我。”

    年纪小小说话□□□□,现在的小孩怎么这样?

    “你是怎么做到的?那是托梦吗?”

    鸭舌帽男完全不理我,自顾自地往前走,我缠着他问个不停:

    “为什么我不能回来?你为什么要救我?你怎么做到给我托梦的,我跟你是不是之前认识……”

    “全哥!全哥!怎么行李都不拿就跑了!”

    顾还在后面喊我,他连我的行李也一并搬下车,像条负重训练的警犬拉着行李吭哧吭哧地向我狂奔而来,等顾还来到我面前,鸭舌帽男已经走远了。

    “熟人?”

    “之前认识的,”我从顾还手里接过行李,“谢谢你帮我提行李,先找个地方住吧。”

    客车站出口等的士时,我注意到墙上贴着一长排白底红字的告示,有的告示已经破损难辨,有的告示还很崭新。

    这些全是寻人启事,各个性别年龄段都有,其中我看到一张眼熟的面孔:是在我梦里唱《鲁冰花》的小女孩!我登时脊背发凉,不敢再多看。

    由于平合是山城,过于偏僻,既没招待所也没连锁快捷酒店,倒是几家我小时候就有的宾馆,到现在都还在营业,只是手机上订不了房,得去现场订。

    平合地小,宾馆酒店都集中在一条街上,我上小学时经常能在这条街上遇到衣着暴露、浓妆艳抹的女人,披着一身红红绿绿的霓虹灯,犹如色彩艳丽的鬼魅跟随在男人身后,或者成功附身,或者继续寻找下一个目标。

    上高中那段时间全国开始扫黄打非,这群鬼魅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凌晨十二点三十,街上连个鬼影都没有,平合人少,稍微大型的娱乐场所只有ktv和歌舞厅,一般到十二点过后大街上就没什么人了。

    我和顾还拖着行李从街头走到街尾,来回两趟行李箱的轮子都要滚烂了,最后顾还选了家兴隆宾馆。

    “全哥,不是我矫情,这些宾馆看上去就不像正经营业的,肯定大半夜给你狂塞小卡片,什么寂寞小母猫,午夜等爱玫瑰……”

    我乐了:

    “你小子懂得还挺多?”

    “才没有!”顾还激动地争辩,“我这叫有一定的思想高度和个人觉悟,避免思想滑坡。”

    “啊对对对。”

    我哄着顾还走进兴隆宾馆,前台是个年轻女孩,染着一头饱和度过高的红发,看得我觉得自己的头皮都要烧起来了。女孩正用手机外放抖音短视频,整个前台充斥着魔性洗脑的背景音乐,顾还站在柜台前很大声地说:

    “你好,订两间房!”

    女孩把手机丢在一边,哒哒地点着按键松散的鼠标:

    “请稍等我看看……不好意思只剩一间大床房了,不好意思啊,两位大床房可不可以?”

    我反正无所谓,一起睡好过没得睡,顾还小声问我:

    “我都可以,全哥你呢?”

    “都行。”

    我从没在平合住过旅馆,会这么爆满吗?我有点疑惑,就用方言套红发小妹的话:

    “生意不错啊,是旅游旺季人客多?”

    女孩也用方言回答我:

    “安怎可能有人来平合旅游啊,我们旅馆有的房间在翻修,所以房源少。”

    “我知了。”

    “你们的钥匙,”女孩把钥匙递给我,“3014,出电梯左转。”

    顾还听不懂我们在说什么,我就给他翻译了一遍,女孩有点惊讶:

    “他是外地人?”

    “是啊。”

    顾还边说边向我投来“不会你们平合人还搞地域歧视吧”的怀疑眼神,恐惧在女孩的脸上一闪而过,再去捕捉时,她又恢复先前的热情,指了指身后墙上贴着的纸:

    “这是入住须知,你们可以看一下,有需要可以拨打前台电话001,我们的墙比较薄,晚上听到任何动静都是正常现象。”

    “好的,多谢提醒。”

    这入住须知还是手写的,纸都脆了,透出年代久远的酸黄色,最后几行字迹、颜色都不一样,是用醒目的红色记号笔又标列出三点:

    13、为了您的人身安全,请确保凌晨2点至5点在房间内不要外出走动。

    14、如若从猫眼内看到熟人敲门,请确定对方是对方后方可开门。

    15、请严格遵守13、14点,否则后果自负!

    还有第16点“祝您入住愉快”被划掉了,这……我不理解什么叫“确定对方是对方”,不过就住一晚,我懒得思考了。

    走廊很狭窄,灯光光线也很差,最多只能两个人并肩走,我和顾还一前一后拉着行李,行李箱的轮子在瓷砖上骨碌碌地转着。

    走廊两旁贴满广告,酒水、干货、香烟……还有寻人启事。

    “我怎么感觉你们平合人口失踪率这么高?”

    “是啊,毕竟是个连警察都能失踪的地方。”

    顾还用钥匙开门,预想中的小卡片并没有出现,开灯后我们又快速检查一圈,确认没有针孔摄像头。房内设施齐全,双人床也铺陈干净,顾还要跟我剪刀石头布,谁赢谁先洗澡,我主动弃权让他先洗,顾还哼着听不出调的歌进浴室里洗澡了。

    明明我在巴士上睡了两小时,却还是感到困顿无比,脑海里还萦绕着“夜夜想起妈妈的话”、长了小女孩五官的顾还,把枪塞我嘴里爆头的鸭舌帽男……我今晚绝对会做噩梦。

    风吹动厚重的窗帘,发出簌簌的布料摩擦声,大概是窗户没关紧,我拉开窗帘,果然窗户留有一小条缝。

    对面也是旅馆,几乎每间都是黑的,入住率极其惨淡。

    我趁顾还洗澡,打开窗户抽了根烟,当我抽完烟低头闻手指上的烟味时,不经意间瞥见路中间站着个男人。

    男人马上就感知到我的视线,仰起头回望我,他的脸呈现出毫无生气的灰败,像副僵硬却逼真的面具,在我们对视之际,他朝我微笑了一下。

    这个男人在十年前的除夕暴雨夜外出,从此下落不明——他就是我必须回平合的理由。

    我听到自己变了调的声音,从喉咙里撕裂开来,挤出一个早已陌生的称呼:

    “……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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