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十九章（下）
这一晚睡得格外舒畅。
姗姗来希腊后常常会失眠，每天一到晚上，奇奇怪怪的字母就跃入脑海，越想越清醒。后来语法想通了，作息整个大紊乱。颜菲还笑她过的是美国时间。
此时的作息正在和某个从美国飞来的人靠近。
两人一同在中午十一点醒来，窗帘已经透出正午的暖阳。姗姗想到昨晚的事情，不好意思地拿被子蒙住了头。
林轶恒先去洗漱，她就悄悄钻出脑袋看他来回走动的身影。
嗯，是男朋友了。
这种身份转换来得如此自然，她都不需要适应和提醒自己，往后就不是孤单一人。这样的场景似乎曾经在梦里出现过很多遍，但这是第一次，醒来后能够无拘无束地掐一掐自己，让自己相信最美好的正在发生。
是真的很喜欢眼前的这个人。
很多很多年了。
而且好像，他也是。
她需要这样的确认让自己安心，来告诉自己已经逃离焦虑不安和患得患失的岁月。
感受到他洗漱完正向她看来，姗姗又钻回被窝里。
林轶恒走过来，轻笑着问她：“你要起床吗，还是再睡一会？”
“不睡了。”姗姗把被子拉低，只露出一双大眼睛，“我们一会儿出去玩吧。”
“好。”林轶恒点头，“那我看看路线。”
两人用一下午的时间慢悠悠地逛了古迹集市和博物馆。比起身旁匆促而过的游客，他俩花了更多的时间随意游走在雅典街头。雅典不太像是繁华的都市，更像是平易近人的小城镇，气温也比约阿尼纳更暖和些。这给了他们更多的理由牵手漫步在每一条小径和每一处街角。
逛到饿了就随便挑选一家附近的餐馆坐下，简单的千层面夹杂着浓郁的香料和奶酪香气，和他一起吃的海鲜有迎海的味道。姗姗有一点突然地想家，还好他在身边，所以无需念旧，只羡今朝。
第二日，两人一同飞回约阿尼纳。
林姗姗选了靠窗的座位。她靠在林轶恒身边的时候忽然想到十月份也是坐这一趟航班从雅典转机，当时她的身边是一位过于热情的希腊大叔，在短短一小时的航程里硬要操着只会一点点的中文和她聊天，实在令她感动之余又哭笑不得。
那时候她就想过，虽然一个人旅行会遇到形形色色的人也很不错，但她是不是可以奢求一个合适的旅伴，可以分享只属于彼此的悄悄话，也可以在不想说话的时候保持沉默而不会尴尬。
此时她一如小学毕业离开迎海时那样，用手掌覆上渐渐冰凉的舷窗，就像是挥别那些破碎的昨日时光。而林轶恒侧过身来，用宽大的手盖住了她的手掌。
姗姗回头看他，想着真好，自己终于拥有了最好的旅伴。
林轶恒订了姗姗学校附近的一家民宿，放下行李后就陪她一起先回学校取东西。姗姗到宿舍的时候颜菲正坐在床上看综艺，见她回来就把电脑一扔，一骨碌爬下床，问她：“我嗑的cp成了吗！”
姗姗笑：“什么cp？”
“你去雅典都没跟我说去干嘛，我也没好意思问，昨天就旁敲侧击了一下英语系的杨晓婧。她说有个你青梅竹马的男生要来找你。”颜菲东张西望着，“你们是不是在一起了？人呢人呢？”
“嗯。”姗姗笑得甜蜜，“他在楼下呢，我来拿点东西就下楼。”
“啊啊啊啊啊啊啊！”颜菲一脸“嗑到了”的表情，抑制不住八卦，“那我能见吗？我一会儿刚好也要下楼倒垃圾，就和你一起下去呗。”
“你记得带好钥匙就行。”姗姗忍不住揶揄她，果不其然遭到了颜菲的毛绒熊攻击。
收拾好东西和颜菲一起下楼的时候，林姗姗还是觉得有一些不真实的感觉。
林轶恒站在那天地震时她们集合的那条路上，一手扶着行李箱，一手插在口袋里，带着盈盈笑意望向她。
他在这里，在离她很近很近的地方。
颜菲快速地扔了垃圾又折回来，朝姗姗眨眨眼，姗姗回过神来，顺势向林轶恒做了介绍。
“这是我的室友，颜菲。”
然后又转向颜菲：“这是……嗯……我的小学同学，林轶恒。”
还不是能很好意思地介绍“这是我的男朋友”的阶段，林姗姗话在嘴边打了个转又咽回去，选了更稳妥的称谓，但牵起的手已经足够说明一切。
颜菲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半是来自cp粉的姨母笑，半是对中国好室友竟然谈恋爱了的义愤填膺。不过看林轶恒实在比最近认识的中国留学生们靠谱许多，不由也宽下心来。
末了，颜菲意味深长地在姗姗耳边说了一句“注意安全”就转头溜走，不禁令姗姗哑然失笑。
“对了，你要不要留一下颜菲的联系方式？”林姗姗问林轶恒，“下次如果找不到我的话，就不用绕一大圈问别人了。”
“我记一下你们宿舍楼的电话吧。”林轶恒说着拿出手机，照着门口的标牌把号码存起来，“最好是不会用到。”
两人一起走去民宿的路上，姗姗想到他辗转多人来问她的地址，不由好奇：“你当时联系不上我的时候，怎么没有问方禾呢？”
林轶恒蹙眉：“哪个方禾？”
“她也是迎海实验中学的，好像和曹健一个班。”姗姗答道，“大一的时候，她是我的室友。”
“好像有点印象。”林轶恒说，“但我都不知道我们学校也有考到y大的。”
“哦……”
姗姗沉思半晌，被林轶恒轻轻敲了下脑袋：“难道你会记得所有其他班同学的毕业去向？”
姗姗摇头：“当然不会。只是我记得你们之前一起参加过英语演讲比赛，以为至少还算熟悉。”
“曹健可能会熟一些，我们和文科班是真的没有什么交集。不过……”林轶恒话锋一转，“我没有跟你说过演讲比赛有谁参加吧？”
“是没有。”林姗姗笑得坦荡，“但谁还不会去实验中学官网上搜啊？我还记得那个标题呢，‘热烈祝贺我校学子在2012年全省英语演讲比赛中喜获佳绩’。下面放了奖状的图片和获奖名单。”
终于可以坦然地说出来，在与你隔着遥远距离的那些时光，我也曾和你做着一样的事情，只是为了更靠近你一点点。
林轶恒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想着自己多幸运，才能拥有这样纯粹的喜欢。
林轶恒计划在约阿尼纳待一周的时间，两人索性去超市添置各色食材，打算回民宿下厨。林轶恒推着购物车，看林姗姗挑好蔬菜水果蹦蹦跳跳地拿回来。两人一时间都有些恍惚。
林姗姗想起在北京的那一年，和室友一起逛超市的时候总是希望能买了食材自己做饭。倒不是y大的食堂不好吃，只是她格外享受可以为自己的生活精心调味的感觉。
林轶恒则想起在洛杉矶，每周去趟超市就买好一整周的食材。要控制只买一个人的份量总有点困难，于是不免想拥有，和她共享的日常。
相似的场景，因为有了你而变得不同。
此刻好像是在满足那些未完成的期待，又像是正在预习，未来的生活。
路过生活用品区的时候，林轶恒顺手拿了一双手套，是林姗姗的手套同样式的男款。他拉过姗姗的手反复对比确认，才放进了购物车。
那些钥匙圈和雨伞的巧合，终于开始变得不一样。它们被打上情侣款的烙印，也让姗姗心中最后的那点芥蒂被慢慢抹去。
一起逛超市、一起做饭、一起洗碗，一起坐在沙发上看各自的学习资料。
原来只需要跨出这一步，所有的愿望就都能实现。
窗外是渐渐消失的夕阳，伴着天边的余晖落入地平线，屋内的暖光也适时亮起。姗姗坐得有些僵硬，便起身挪到窗边，用余光悄悄瞄了一眼林轶恒的ipad。
是一些她完全没有听说过的物理名词，夹杂着她刚适应了新读法的希腊字母。
她不禁好奇：“林轶恒，你当初为什么会选择学物理？”
“其实和你选择学语言的理由也差不多吧。”林轶恒思考了一下回答她，“在高中接触过的基础科学课程里，物理算是我最喜欢的，它也是m大的王牌专业。当时想着学费这么贵，当然要学厉害一点的专业。”
“但他们最后都没有让你付学费。”姗姗羡慕地说。
“那应该算是我运气好。”林轶恒笑笑，“你不也是公派留学，还说我呢。”
“但我还是晚了一年啊。”姗姗惋惜道，“虽然确实是今年才有机会转到希腊语，但总觉得自己浪费了一年的时间。”
林轶恒关上ipad抬头看她：“其实我不觉得这是浪费时间。好像家长们常常喜欢说‘什么年纪就该做什么事’，但我想到那些复读的人、考研二战三战的人，他们并不是在常规预设的时间读大学读研。这并不是一种失败，而是有些机遇，只有在一个特定的时间才会到来。”
林姗姗懵懵地点头，暂表同意。
“我也是在这一年里，才想清楚自己要做什么。”林轶恒继续说道，“包括对专业的规划，也包括来找你这件事。之前常常有人说学物理不好找工作。其实我也担心，如果以后不继续科研，我是不是注定会做一些和物理无关的工作。但能趁着喜欢在物理的世界里多待几年，拓宽一下对世界的看法，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我听说小语种专业也是这样，实际就业和专业相关的人可能只有不到五分之一。”姗姗说，“我不知道在毕业后是不是有机会延续幸运，但我想成为那五分之一。”
姗姗顿了一下，笑着说：“因为希腊语真的很有趣。”
“因为你喜欢它。”林轶恒说。
“嗯！”姗姗用力点头。
“……也是因为我喜欢你。”
林姗姗被他突如其来的表白弄得有些迷茫，她眨眨眼往前回想，才想起是在回应他先前说的“也包括来找你这件事”。
她悄悄从他的背后伸出手，把手臂搭在他肩头环绕住。
林轶恒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指，察觉到有些凉意，索性把她的两只手都握住：“怎么了？”
“你好像在给我写小作文喔。”姗姗说，“首先，我对专业怎么规划；其次，我为什么要来希腊。你以前给我写回信的时候也这样，还标上一二三四。”
“但这一次，它们没有先后顺序。”林轶恒坚定地说，然后问她，“用一年的时间来想这些，是不是太久了？”
林姗姗摇头，把下巴蹭在他的脑袋上。
好在只一年。
好在我们还保有少年对爱的纯真和热忱。
姗姗想起爸爸说的，男朋友会帮忙暖手云云，不禁浮起浅浅笑意。
原来是真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