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 83 章
在听到女鬼说到自己躺着、身边有血的时候, 林客浑身的血液都结冰了。
他并不担心自己的原身出了什么问题，而是在脑海中不断逼问自己。
为什么陈伯没有叫醒他？
是有什么意外吗？
他不敢想。
手环仍然持续震动着，但是当林客握住女鬼的手时, 手环的震动就停下了。
【弹幕：好心疼，小哥哥脸都白了。】
【弹幕：没问题了, 他意识到阿伯那边出事，咱们不要再进进出出吓唬他了。】
【弹幕：女鬼都在帮忙！殷里真是人npc共愤, 去死！】
像是和直播观众有了默契, 当手腕上的手环停止震动时，林客的心就奇妙地平静了下来。
他敏锐觉察到震动的手环是大家给予他的警示, 而现在手环停止震动, 意思或许是……安全？
陈伯是安全的吧。
一定是这样的。
习惯了一个人面对一切的林客，第一次感受到从别人那里得到的支持与安慰。
他的手有些发颤, 女鬼拽得却很用力, 下一秒, 直接将他扯入了镜面中。
……
古宅各层，正在和鬼怪们缠斗的周兆、霍佳楠等人也不约而同地觉察到了手环的震动。
霍佳楠第一个跳起来，眼看着冲下来的刘萌道：“出事了！”
他们都是高级玩家, 知道有手环信号这回事, 论坛里曾经讨论过很多次观众能不能与副本内玩家合作，当时有人就提出可以做这个信号，但立刻被人无情嘲笑了。
嘲笑者说，那这位玩家得有多高的人气, 值得大家为他登入登出浪费时间呢？毕竟能够造成终端手环震动的涨幅, 那可不是一个两个四五六个, 那是按比例的, 也就是说直播观众人数越多, 就需要更多的涨幅去支撑这一“信号”。
人少的副本不需要信号，人多的副本难以调动观众，这的确是个问题，于是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但现在，霍佳楠等人全都想起了这茬。
竟然真的让他们做到了！
“一定是林客遇到危险。”霍佳楠肃然道，说话间几个人已经冲回安全屋，却发现靳青越也不见了。
穆诚将靳青越带走一面镜子的事告诉几人，又把林客之前的想法告诉他们。
他也第一次乱了分寸，意识到情况有变，青年脸上满是自责，但他的思路非常清晰：“按照靳青越的性子，肯定会去堵殷里，殷里一定在林客原身的房间。副本内的每个房间都很小，且找起来困难，不如直接去找林客。还有一件事情要拜托你们……”
他一边说，玩家们已经兵分两路行动，霍佳楠和胡仑带着鸽血石去寻找靳青越，周兆则带着另外两位行动，刘萌按照穆诚的意思去寻找靳青越的房间。
没过多久，周兆先回来了：“四层有一面镜子，里面没人，女鬼不见了，林客也不在。”
“那就是通路，这一面镜子完成了，”穆诚果断道，“带着另外几位‘顾客’……不、不行，太危险，你必须和林客一样先把对面变成安全镜才行……”
他蹙眉，似乎在疯狂思考对策。
周兆冷不丁指着自己道：“我也是！我也和林客一样用光明面融合了黑暗面，最后选择了光明面的镜子，我也是小天使！让我去！”
【弹幕：噗。】
【弹幕：虽然情况很紧急但是不得不说周兆真的很自信。】
【弹幕：仔细一看，他确实比之前帅了不少，选择光明面应该没说假话。】
【弹幕：笑死，死马当活马医吧，我觉得他还挺可爱的。】
穆诚这才仔细打量周兆一眼，勉强相信了他：“你选择了光明面的镜子？”
“对，”周兆再次肯定，“而且我也入梦了，我全按着林客的通关步骤来的，不会有任何危险，而且我一直很有亲和力，之前在公司小姑娘们都爱问我问题。”
【弹幕：……人生十大错觉之一。】
【弹幕：认真的吗？】
不管周兆认不认真，此时也没有其他办法了，穆诚只得再三叮嘱，一定要让鬼怪们觉得安心之后才可以去打开那些镜子，否则会将镜内镜外的鬼怪一起激怒，触发死亡条件。
周兆再三应下，走到一个哭得惨兮兮的小鬼面前，那小鬼猛然一抬头，脖子就和弹簧似的，支撑他的脑袋和肩膀卡成九十度。
只见周兆肩膀一耸，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乖，要跟大哥哥走吗？大哥哥陪你找……”
【弹幕：！！！有画面了，捂脸。】
【弹幕：拐卖小朋友现场哈哈哈哈。】
不料那小鬼却滴溜溜转着眼睛，一把抓住周兆：“你要给我找我的火箭炮，是不是？”
周兆愣了一下，随即想起安全镜内也可能出现物品，他忙点头：“对。”
小鬼一声欢呼，竟然真的站起来准备跟着周兆离开。
【弹幕：我的妈呀，鬼这么好骗吗？】
【弹幕：所以其实鬼也能分辨好人还是坏人吧。】
周兆开工，穆诚一个人留在屋子里团团转，冷不丁听到一阵敲击镜面的声音。
他回过头，却见刘萌出现在连通靳青越房间的镜子里，正在轻轻敲着镜面：“诚哥，那我就把这面镜子搬走了？”
穆诚点头：“越快越好。”
他担心靳青越要撑不住了。
……
林客也快要撑不住了。
他穿过镜面，落地发现自己处于一间小房间，房间内女鬼和老妇人正焦急地看着他。
女鬼的状态非常奇怪，她的背后还粘着一个女人，像是她原身的模样，两人的身体如同化作胶状那样黏在一起。林客这才发现眼前的房间也仿佛被一劈两半，前半间屋子和后半间屋子明显没有贴合，而是以女鬼和女鬼原身背部相贴的地方为界，缓缓蠕动拼凑，像是一件正在自我修复的残次品。
女鬼的原身正贴近另一侧的镜子，双手伸出，死死揪着镜外的人。
在她遮挡镜面的空隙内，显露着林客房内的凌乱的景象。
林客心中一凛，猛然上前两步想要帮忙，可当他的手触及镜面时，却被一股十分强大的力量弹了回来。
他呆住了，女鬼也是一愣。
她怔然看了他片刻，忽然明白过来。
“我知道了，”女鬼解释道，“小天使，你的身体已经在外面了，所以你过不去。”
不是出不去而是过不去，这意味着对于林客而言，镜子的两边空间之间存在时空割裂。
她这么一说，林客立刻意识到，自己现在正在“代行者”的体内，作为一个梦世界的代行者，无法穿越梦镜与现实的隔断——换言之，他只要醒来就可以回到原身。
可他醒不过来！
无论是掐自己，还是努力让自己清醒，都没法醒来。
意识到这一点的林客一颗心不断下沉。
眼看着镜面中女人的双手渐渐脱力，镜面里两位恶魔的表情逐渐扭曲，在他们身边腾绕的雾气背后显出另一面镜子中陈伯模糊的身影。
一直以来冷静、理智、总是能想出一百万种方法脱困的林客在一瞬间感受到无助。
其实换作任何另外一个人、只要不是陈伯在他眼前陷入这样的危机，他都能立刻马上想得到更好的办法，但此时此刻，他的脑子就是冻住了。
他明明知道这只是个常见的心理现象——过往未处理的记忆会让一个人对此时此刻遇到的问题具有下意识的反应，但他却无法抵抗。一瞬间，他仿佛回到了那场滂沱大雨中，他冲进医院，站在陈伯床边，什么也做不到。
记忆里的感觉重新回来了，并且把他控制住，让他浑身发冷。
他害怕失去，又无能为力。
【弹幕：小哥哥的状态不对劲！】
【弹幕：精神污染吗？】
【弹幕：不太像，但好像是害怕和恐惧，为什么啊啊啊！快醒过来！】
【弹幕：别苛求他，你最重要的人陷入危机你也会害怕的！】
不可以这样。
林客在心里对自己说，不要因为害怕就……
他忽然怔住了。
他本是想怒斥自己不要因为害怕就放弃希望、逃避现实，可出现在他脑海里的却是另外一句话。
不要因为害怕，就封闭自己的内心。好熟悉的一句话，林客头痛欲裂。
忽然间，他想起来了！
【主教的祝福和赞赏：永远不要因为害怕而封闭自己的内心，试着表达自己真正的情感，整个世界都会给予你助力，真情实感情况下随机触发，可获得180秒与自然现象或花草树木沟通的能力。
附加效果：这是你主动选择的祝福，你很勇敢，也很有感染力，在主动发起沟通的情况下，效果触发概率增加50。
冷却时长：无。】
当时他还在嘲笑这个附加效果，吐槽它要让自己和空气说话。
但现在，林客迟疑了。要试试吗？
眼看着林客站在原地发呆，女鬼也急得团团转，她脸色狰狞起来，显然对待林客比对待自己的事还要上心。她豁出去地说：“我出去和他们斗一场！”
但那是无济于事的，她只是一个npc而已。即便在殷里的诡计之下，她具有了阴暗面的战斗力，可那力量也不过就那么一点点，不可能与真正的恶魔匹敌。
所以她只是提了一句无用的建议。
但事情就是这样神奇，人在最无助脆弱的时候，就会将所有事都联系在一起，把所有事都当做希望的征兆。
林客整个人都被这句“无用的建议”都惊醒了。
女鬼明知道无法帮助他，宁可牺牲自己也要帮助他，不是正对应了“主教的祝福和赞赏”中，“试着表达自己真正的情感，整个世界都会给予你助力”那一句话吗？林客于是又想起之前直播观众们通过进出直播间给予他提示的事。
他在这一刻忽然完全相信，主教的祝福一直围绕在他的身边，这让他感到无比安心。
所有力量都回来了，理智和冷静重新压下内心涌起的不安。
林客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顶着女鬼不解的眼神，向着一旁寂静的空气问道：“你能帮助我，把我叫醒吗？我不想再迟到了。”
一秒钟、两秒钟……
镜面中的恶魔正在缓缓脱离女人的控制，甚至抓伤了女人的手臂。
冷汗自林客额角冒出，他心焦如焚。
就在他忍不住想要用另一种极端的方式来打破眼前这个局面时，他的耳畔响起了一声非常轻微的低吟。
“不行耶，我……我太小啦，叫不醒你。”
林客：“！”
是缓慢流动的空气在回应他。
是这个世界在回应他。
他心脏狂跳，正要说点什么，又听那声音道。
“但我会，试着传达你的意思，请等等我。”
林客只觉自己耳畔划过一道极其柔和的风，几乎不让他觉得凉，而仅仅让他的发梢动了动，像是在安抚他。
但继而他又听到“嗖”的一声，像是这道风忽然加速，接着镜面上泛起一道涟漪，如同无形的灵魂带着他的希冀和愿望穿过了镜面，穿过了时间和空间。
片刻后，另一面境子内的陈伯忽然睁大了眼，隔着两层镜子看向林客的方向。
他听到了。
一道风声在他耳畔对他说，请快点叫醒林客，如果让林客看着他受伤，会对林客造成更大的伤害。
其实陈伯早就可以叫醒林客，但他没有这么做。因为他担心依照林客的性子，是要冲上去和那两个恶魔拼命的——如果是那样，让他躺着说不准比起来更安全。
林客还小的时候，曾经有几个混混追着他到家里来，拿石头跟着他砸，不小心砸破了陈伯的头，结果……
小小的林客灰头土脸提着刀追出来的那一幕就永远留在了当天在陈伯家聚餐的社工们以及陈伯的脑海中。
他们都直呼陈伯养了个狠娃，弄得陈伯一边哭笑不得，一边提心吊胆。虽然那群混混没再敢来，陈伯却老是担心林客这孤僻小孩会因为他而做出过激的事。
这才逼着林客去跟着社工哥哥姐姐们一起出活。
“把他叫醒吧，不要再让他留下遗憾了。”
耳边的风声继续说。
陈伯一下子惊醒，有些恍然——他忘了，他离开得太久，林客已经长大了，而且比他想像的要勇敢。
而林客心里那道遗憾的坎一直没过去。
他眼看着眼前两个恶魔缠斗在一起，终于沉着声音叫道：“林客！”
另一面镜中，女鬼身侧的小天使骤然消散，女人发出一声惨叫，骤然脱力。
殷里再度狞笑着带着靳青越的爪子撞向陈伯所在的镜面。
床上，林客猛然睁眼。
千钧一发之际，他跃身而起，没有任何道具傍身，没有任何力量可用，但即便是这样，他还是跳起来挡在镜子面前，而且头脑冷静地对着身后道：“拉我进去！”
在他身后，被他动作吓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的陈伯下意识按照指令伸出手，却发现他可以穿透镜面。
他抓住林客，在林客被爪子抓伤前的一瞬间将他拉入镜面。
利爪划开林客的衣领，却被林客反手抓住。
天使的面容进入镜面，陡然抹上一层暗色。林客睁开他同样猩红的双眼，嘴角露出一抹残忍的笑容：“既然要打，就进我的安全区打吧！”
【弹幕：卧槽小哥哥的眼睛！】
【弹幕：等一下，你们看一下他们对面的镜子！！！】
不知何时，陈伯对面原本代表危险的镜面中，浮现出一张精致完美的天使面容，“天使林客”张皇失措，有些疑惑地看着眼前的景象，显得怯生生的。
【弹幕：我知道了，我明白了，小哥哥把自己重新拆开了。】
【弹幕：这这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现在的小哥哥是恶魔小哥哥吗？】
【弹幕：这副本太奇诡了，我们暂时可以理解为安全镜内的安全区是为了能让恶魔理智活动，安全区可以守护阴暗面玩家或者npc，就像靳神在诚哥房间里就能保持理智，而光明面的玩家可以留在危险世界行动——但这一点我还不确定。】
【弹幕：我大概猜测一下，小哥哥之前把自己的光明面和阴暗面融合了，获得可以在梦境行动的完整人格身体，但实际上他还是不完整的！因为他的光明面无法完全压制阴暗面，阴暗面必须由安全镜来压制，最后再进行结合，所以刚才小哥哥一进入安全镜，阴暗面立刻就把光明面弹到对面去了！】
【弹幕：总之现在小哥哥挺……暴力的对吧？】
的确很暴力。
画面中，第三只恶魔诞生了，他一手一个，抓着另外两只恶魔进入镜面，陈伯早已被他用并不厚实的背部护在身后。
靳青越的一只胳膊还插在殷里胸口，殷里则因确实被靳青越摆了一道，受了伤，活动也不很方便。他本可以尽快和靳青越解绑，可他想连坑两个，这才让自己伤上加伤，却不料林客竟然完全摸透了副本内镜子的使用方法，也变成了战斗力超强的恶魔！
有着这一层前提，两个人竟完全被林客压制住了。他俩就像糖葫芦串一样被林客一脚踹开房门推了出去。
果不其然，这里也是另一座古宅，只是安安静静，很适合打架。
【弹幕：这……还是小哥哥吗？】
【弹幕：好可怕。】
画面中，林客浑身上下都散着寒意，他眼中没有怒火，只有极端的冷漠。
【弹幕：我好像知道了……小哥哥的光明面是乐于助人的小天使……阴暗面……就是漠然？】
“本来不想管你们这些垃圾事，”他缓缓在两人面前蹲下，左手抓着靳青越那只穿过殷里胳膊的手臂，右手掐着殷里另一只试图偷袭他的爪子，“我已经，一直在忍耐了，为什么一定要来招惹我，为什么？”
“……是要跟我比谁更狠吗？”
他声音嘶哑，整个人像从地狱里爬上来的鬼那样苍白。
身下殷里一声闷哼，随之传来骨头被捏碎的声音。
【弹幕：等一下，小哥哥说的是这件事吗？我怎么觉得他还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
【a神：走远了，他也失控了。】
【b神：这下真的烦了，看他们三个这状态，殷里要吃点亏，但是林客如果回不来，全局都得完蛋。】
“林客！”身后陈伯抓着门框，远远地对他喊。
但陈伯没办法离开大门，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困在这个房间里，他只能急得在门口打转。
殷里在这种痛极的状态下，竟然还能扯出笑来：“杀了我呀，也让大家看看你这‘小天使’的真面目嘛……”
“林客！”被压在下方的靳青越撑着痛道，“这个副本里曾经杀过人、极端想要杀人的人都会失去属于自己的光明镜，你不能杀掉他，会失去通关的——”
“闭嘴吧，”上方，林客冷漠地绷着眼皮，“通关不通关，关我什么事？”
靳青越猛然怔住。
这不是林客。
殷里开始很得意地笑。他就算要死，也太得意了，这就是他向主神和所有玩家的宣战，他就是要让他们看着，只消他花费一点力气，他就能毁掉这个世界中所有美好的东西、所有他们想保护的东西。
比起在这里打败林客，其实引导林客成为一个恶毒的人，对他而言更为有趣。
他就是要让所有人知道，根本不是他殷里恶，而是这个世界本就是属于恶的。
既然如此，何必这么道貌岸然呢？
那笑声终于吸引了林客不耐的目光。
“杀掉我吧，”殷里压着声音道，“否则我就会把那位老伯伯一点一点……切开哦……”
林客瞳孔骤缩，他周身猛然腾起黑雾，在极度的愤怒中，他的五指不自觉生出利爪，划破身下两人的皮肤。
他真的太疯狂了，这种疯狂的眼神倒让靳青越因为恐惧而生出片刻理智。
靳青越颤抖着转动那只穿过殷里胸口的手，用一种会让自己极度疼痛的角度扭曲，反捏住林客松开他的手腕。
林客只觉手腕上冰冰凉凉。
他非常不耐，正想着甩开，目光却冷不丁地定住了。
他看见靳青越掌心中一样熟悉的事物。
银色的尾戒在靳青越掌心中闪动着弧光，上面的花纹繁复美丽、庄严温暖，仿佛一只正凝视着他的眼睛。
林客呼吸一窒，接着才轻轻呼出一口气。
一瞬间，轻微的风声也传入他的耳畔。
“别害怕，别愤怒。主人让我传话给你……他说，请你安心，请把一切都交给他……不要脏了自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