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 82 章
这还是女鬼第一次这样信任一个人, 即便他刚才流露出了危险的气息。
莫名地，她觉得眼前的人不会伤害自己。
林客也的确不会伤害她，在林客心中, 副本内的npc和boss始终都不曾站在玩家的对立面, 大家一起合作往往能获得意想不到的效果。
为了让女鬼安心，创造一个不容易被攻克的镜面空间，他一路上都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女鬼聊她之前的事, 就像和人类聊天一样。
女鬼也没有感到异常，而是在寻常的聊天中，慢慢放下所有警惕。
她的经历很普通, 从小跟着母亲长大, 因为脸上的胎记受到歧视，尝试了无数偏方和医疗手段都没能解决她的困扰，在对别人的目光忍无可忍之后, 她决心在魔术师这里寻找慰藉。
十分简短的一段话, 可以概括这个npc的一生, 但她发出的感慨却和许多人类完全一样：“为什么人们只关注他人的长相, 却丝毫不想理会别人的内心呢？难道上天给人独特的容颜, 就是为了让其中一部分人痛苦的吗？”
林客一直安静地听, 直到这时才说：“或许是为了让别人更快地辨认出你。”
女鬼脸上狰狞稍去，“噗嗤”一笑：“是么？可我现在变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应该没人可以认出我了吧？”
“我们只凭照片就找到了你, ”林客提醒她, “那些更加关心你的人, 不论你变成什么样都能认出你。”
这话说得女鬼缓缓收起笑容, 有些怅然若失。
两人往前沉默着走了一会儿, 她才道：“谢谢你, 从没有人和我这样说过。但我想，除了我的母亲，也没什么其他人想要认得出我了……”
“那就更没必要在意他们对你外貌的评价。”林客道。
是啊，人家都不关心自己，自己管他们做什么？
这话听得女鬼眼前一亮，仿佛想通了一些。某种源自于内心的力量又缓缓回到她的身体里来，她由衷道：“你真的很好，不是因为你长得好看，我想所有人都能在第一眼把你给认出来……我有些语无伦次了，我的意思是说，你虽然很温和，但给人留下的印象很深刻，甚至是那些把其他一切都忘掉的人，说不定也会记得你呢。”
女鬼是在赞美林客，但这话听到林客耳中，不仅让他心头一跳，还让他忽地想起另外一个人。
……陆舟到底是记得他还是记不得？
林客心绪莫名烦乱。
但眼下的情况不容许他心绪烦乱，林客止步在走廊转角，这里搁置着第一面被破布包裹的镜子。
“你感到安全吗？”林客再次向女鬼确认。
女鬼点头。
林客便伸手揭开这面破布，随着一声尖嚎，镜面内久不见光的怪物瞪大双眼，鹰钩鼻子猛然蹭到镜面上，但它不知被什么力量拦住，没能穿透这面镜子。
成功了！
林客松了口气，他原本还担心女鬼会被怪物的长相吓到。
不料，身侧的女鬼却忽然说：“它好可怜。”
林客愣了一下。
只见女鬼蹲下身子看着里面嚎叫的鹰钩鼻男人：“他说他已经五十年没有见到爱人了，问我们有没有看见过他的爱人？”
接着女鬼回头看到林客有些惊讶的表情，笑着解释：“哦，你是怕我会被他吓到，不会的，我小时候每天晚上照镜子都被自己的长相吓到呢，这些对我而言已经是家常便饭啦。”
她笑起来时，那块大饼一样的胎记在脸上被挤压，像一张被摊坏了的大饼，覆盖在左半边脸上和鼻梁上。
但这时去看，也并不是很丑。
【弹幕：被自己吓到……我忽然觉得这女鬼活得也挺辛酸的。】
【弹幕：我长得也很丑，太能理解她的感受了。我还不至于被自己吓到，但每天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心情都会很差，也很讨厌那些天生就长得好看、得到优待的人，久而久之我都觉得，或许是因为我这么恶毒，才会长得这么丑。但是看看人家女鬼……】
【弹幕：那是因为你没碰上小哥哥这样的小天使！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c神：林客很厉害，安全镜被制造出来了。因为他让女鬼安心的缘故，现在他和女鬼所在的空间，暂时成为了阴暗面女鬼的安全镜。所以女鬼在这里情绪也很稳定，而外界力量又无法轻易攻入这面镜子。】
【b神：小哥哥应该是在为女鬼找真正属于她的安全镜。】
【弹幕：哇，大佬也开始叫小哥哥啦！】
果然，只听林客点头道：“我们会试着帮他找到的，只要这面镜子恢复，他们就都可以团圆。”
看着林客重新把破布蒙上，女鬼有些不信似的跟上他的脚步：“怎么团圆？”
林客已经掀开了下一面镜子上覆盖的破布，镜面上黑黢黢一片，什么也没有。
他眼神暗了暗：“先试试吧。”
……
周兆大汗淋漓，抓着第四张照片上的鬼进入安全屋。穆诚熟练地上手用霍佳楠带来的道具绳网将它绑住，和另外几位“顾客”靠在一起。
等到周兆再次急匆匆地出去，一直坐在桌边的靳青越忽然站了起来。
穆诚余光瞥见，身子一顿，先是把安全屋的门关死，这才转过身来说：“怎么？”
靳青越不耐地看了他一眼：“让开，我有感觉，殷里要出现了。林客一个人不行，我得出去帮他。”
穆诚想起林客的嘱咐，道：“他可以的。你先——”
“别哄我了，”靳青越嗤笑道，“你的任务就是把我看管住。对吧？”
穆诚还没来得及反驳，靳青越猛得把桌子掀翻了，桌面倒在地上响起震天一声响。
他这一下来得太疯，直把穆诚也震了回去。
“……你们一个个都觉得我会把一切搞砸，我明明看得出殷里正在把大家都耍得团团转，他还等，他还要等！再等下去满世界都是顶级道具，谁还能撼动殷里？所以只有一个可能，知道吗，穆诚，你真不该和他一起把我当傻子，他是不是一个人去对付殷里了，是不是？”靳青越起初想要分析，不料越说情绪越激动。
穆诚猛然冷下脸，声音微微抬高：“你别小孩子气了，就是这样我才没法一直带着你！我死之后你倒是沉稳不少，我就不该再出现，让你越活越回去。”
这几句话非常诛心，又是由“穆诚”说出来的，靳青越登时噎住。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穆诚，穆诚也回看着他。两人的胸膛狠狠起伏。
他们都穿着平时最常穿的那套衣服，刚才那段吵架熟悉得就像两人还住在小别墅时那样，简直逼真得像是马上有小伙伴要跑来劝架。
可惜现在其中一个是副本幻化出的npc，另一个成了恶魔。
“七年啊，”恶魔颤着声音道，“整整七年我都在想着为你报仇，在你看来这也是孩子气？我找了这么久的真相，你知道殷里是怎么和我说的吗？他说你弱小，说你活该，说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运行的，没有任何理由。所以我一定会让他死在按照他意志运行的世界里，不就是弱肉强食吗？我会比他更强。”
“你被他带跑了，”穆诚道，“这个世界从不是那样运行的。”
“那为什么你会死呢？”靳青越逼问。
穆诚一时语塞。
【弹幕：灵魂拷问，我不该出现在这个视角的。】
【弹幕：这个问题太难回答了，有一说一，靳神这一场，确实有点孩子气，但我可以理解他。他太痛苦了，你要说这世界不是弱肉强食吧，那为什么诚哥这样的好人会死呢？为什么殷里那样的人活得好好的？】
【弹幕：这种话不能问为什么，而是要问你想怎么做。如果我们都勇敢一点，殷里那种人也活不久的。】
【弹幕：至于现在他们在讨论的，则是他们的私事，我们就不要去分析了，切视角吧，给他们一点尊重。】
原本停留在靳青越视角的直播观众们纷纷将视角转回林客，安全屋内因为失去了许多旁观者，而变得更为安静。
穆诚知道让靳青越离开安全屋，会加速他被精神污染的程度。
可有谁在看到别人因自己而发疯后，能无动于衷呢？
“如果你不死，或者你活过来，只要你一句话，”靳青越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我都可以去给殷里跪下来道歉，再和他拥抱和好当朋友，只要你回来，可是那可能吗？”
他当然不可能这样做，这样做会让他比死还痛苦、还感到屈辱，但是他这样说了。
穆诚连呼吸都要僵住了。
明明知道对方就是孩子气的反话，明明穆诚自己是个到死都极端理智的人，此时此刻却动摇了。
“让我出去，我给他们帮忙。”靳青越再次道，他似乎平静下来了。
也就是这一瞬间的错觉，让穆诚缓缓让开身子，眼睁睁看着靳青越扛起一面镜子走了出去。
他没能够分析为什么靳青越没有使用任何驱除精神污染的道具，也没有看到靳青越阴冷表情下的狡黠。
……
【弹幕：我……靠，殷里为什么哪都能找到啊！】
【弹幕：救命！！！】
只见殷里如同一团黑雾般又出现在了一面镜子中，他拥有在恐惧和危险之间来回穿梭的能力，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目的地。
他果然如同林客预料的那样，按捺不住了。
他原本以为林客经过自己这样的嘲讽，又被抢走戒指，肯定迫不及待地想要引出惩戒boss帮忙，又或者是担忧得团团转，心神不宁而导致在副本中触发必死点。
但林客是如此冷静，不仅从他的所作所为中逆推出了通关条件，得知需要清除古宅中的鬼怪才算修复镜面，还采取了拖延法，把自己搞得如此被动。
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让他看起来像猴子一样被耍。
殷里第一次这样吃瘪，对一个人厌恶到咬牙切齿，并发誓要让林客生不如死。
房屋的景象渐渐在眼前凝聚成形，殷里再度从镜面中出现，仍然保持他那危险而优雅的身姿，以及带着尖牙的微笑。
礼服的尾摆拖沓过镜框，发出的“沙沙”声惊动了正凝视着床上的陈伯。
“放心，”看着陈伯忽然警惕的面容，殷里笑眯眯道，“今天我不是来找您的麻烦的……喏，我找您的儿子有点事。”
“您一定想问，为什么门口的道具没有拦住我，是不是？哎呀，这一点我就不得不多说两句，要知道，执着于复仇的人是很可怕的，”殷里缓缓走近床边，“就像一个想要钓鱼的渔夫，他不可能真的把鱼饵护在手心里——”
殷里的话音还未落，方才那面镜子内猛然腾起更多的黑雾，一张比他的脸还要狰狞的脸探了出来，一只比他的利爪还要尖锐的利爪腾空而来。
根本没有时间反应，尖锐的利爪穿透礼服、胸腔，殷里瞳孔骤缩，他一个踉跄，滴落的鲜血打湿了床褥。
“是道具？”殷里猛然意识到靳青越虽然没有在门口安放真正的防护道具，却放置了一个传送道具。
“抓到你了。”靳青越却没有回答，他的眼神里闪动着快意的光，另一只手猛然挥动镜子撞向殷里。
【弹幕：卧槽！！！靳神抓到殷里了！】
【弹幕：牛啊！！】
【弹幕：可是小哥哥还昏着，阿伯的镜子还在边上啊？？太危险了！啊啊啊看得我好急，感觉小哥哥和靳神完全都在按自己的节奏走，两个人没能达成配合。】
【弹幕：这个副本也有锅，一边是放大了靳神的复仇情绪，另一边又安抚了小哥哥的情绪……他俩的步调就不一致了。】
【弹幕：可恶，可以明显看出小哥哥想引殷里出现，但是靳神截胡了，怎么办，阿伯好危险。】
【弹幕：可是打碎现有镜面的话，会被惩戒boss的规则惩罚吧？所以靳神带了镜子来克制殷里？】
玩家们最怕的就是惩戒boss的规则，殷里也不能免俗，眼看着镜面即将砸碎在自己头上，他脸上终于露出片刻惊惧，恼火中召出一个道具。
那是一个s级的防护道具，只见一道金光覆盖在镜身上，仿佛给镜身罩上一层不坏的钢膜。
接着殷里狠狠被这坚硬的镜面砸中，登时头晕目眩。
“真是一手好算盘，”殷里眯起血红的眼，明明气得发抖，嘴角却咧到耳根，“但给了我许多灵感，我有个不错的主意……如果你打碎了林客十分珍惜的镜子，嘻嘻，你们都会怎么样呢？”
说着这话，他竟也不躲，只是抓着那只穿过自己胸膛的手臂，直直向着陈伯所在的镜面撞去——
就在陈伯青紫着脸，准备开口喊林客时，只见靳青越带来的镜面中，伸出一双女鬼的手来。
那双手是如此有力，猛然拽住了两人，将他们齐齐往镜面拖去。
……
十五分钟前。
【弹幕：小哥哥好有耐心。】
【弹幕：明明氛围很恐怖，我却也不觉得可怕耶，难怪女鬼看起来很安详。】
【弹幕：安详？？】
【弹幕：别安详啦，急急急，那边殷里又开始在镜子里穿梭来去了，不知道在找什么东西？】
画面中，林客已经掀开了无数破布，他猜测得很对，这些都是曾经进入这个副本的玩家、以及这个副本中其他npc们的安全镜。有人把他们的安全镜全部带走，蒙上破布，这才逼得npc们以及落难玩家的阴暗面流离失所，成为游荡的怪物。
能干出这种事的，显然只有一人。
林客一边温声安慰镜子中的人，一边直起身子，重新将镜子蒙住。
他们已经走到四层了，而女鬼也隐约明白林客在找什么。
看着林客为了自己的事这么上心，她不由有点难过：“别找了吧，我知道你在找什么……当时镜子破碎的时候，我在其中一面镜子里看到了很久不见的妈妈，妈妈一直在安慰我，后来她就不见了，她一定不想见我了。”
刚才一路上，许多镜子里都是漆黑一片，这足以说明镜中人已经心灰意冷，不再愿意为镜主人提供安全的港湾了。
想想也是，谁会愿意几十年上百年地在空间里无聊等待，就为了等着保护一个不知死活的人？
“不会的。”可林客很坚决。
他走向这一层楼的最后一面镜子。
女鬼见他态度坚定，也不好意思主动放弃，只好走到那镜子面前，等着与镜中的人“相认”。
没有抱任何希望，心态平和，女鬼在心里想，起码有一位小天使曾经陪着她做过这件事，就足够了……
她正在走神，却没发现掀开破布后露出的灰扑扑的镜面中，一位中年女人正看着她流泪。
一旁林客见到这样子，露出些惊喜的表情，又见女鬼呆呆的，只好伸出手碰了碰她：“你……”
女鬼回神。
当她看见镜中人时，彻彻底底、完完全全地愣住了。
中年女人哭得更厉害，从镜面中伸出那枯瘦如干柴的手臂，轻抚着女鬼的脸。
“怎么瘦成这样啦？”她太久不曾说话，声音嘶哑。
女鬼仍是说不出话，她看了看镜子里的老妇人，又看了看身旁的林客，像是不相信这是真的。
“回去吧，”林客这时道，“那里会让你感到安全。”
是的，很安全，母亲从来不会评判她的美或丑。
慢慢地，女鬼不知何时也已泪流满面，她握住母亲那双枯柴般的手，嘴里不断说着“对不起”，缓缓跟着母亲进入镜面。
镜面上骤然闪过一整片的金光。待金光消去后，镜面上只剩下了面色略显红润的女鬼，她显得十分平和，甚至有些兴奋。
“我回来了，”女鬼道，“谢谢你，我现在什么也不怕了，也拥有了可以抵抗危险的能力。”
“这就是完整的你可以做到的，不是我的功劳。”林客笑笑。
看来这一面碎片算是完成了，可他心中隐约觉得不对。
他以为殷里会中途来找茬，可是并没有？
正在这时，他左手手腕的手环开始拼命震动。
【弹幕：大家加油，退出再进，直播人数剧烈变化的时候，终端手环会震动！】
【弹幕：快快快，看论坛有倒计时，现在退！】
【弹幕：进进进！】
【弹幕：……进来了吗进来了吗？都进来，呜呜呜小哥哥究竟能不能听懂我们的意思。】
屏幕内，林客像是意识到什么，双眼猛然瞪大。
而同时，镜面中的女鬼一声惊叫，她捂住自己的左眼，向林客伸出手：“小天使，我刚才好像看到你睡着了，身边还有血，我还看到了恶魔。”
“我先拦住他们，请你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