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逼宫
顾铮讶异地抬眼瞧着萧云谏, 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问出来。
许久,方才说道:“舅舅,你见到我母亲了, 对吗?她可还好?”
萧云谏念及陆扶英的状态, 虽是有些焦头烂额, 可到底也是一国之君,总是养尊处优的。
便说道:“她很好。”
“那便好。”顾铮咧嘴一笑,又问, “她可是念起我了?可是说了些什么?”
萧云谏一怔,面对顾铮这问题,他又该如何作答?
是念起了。
可不过是为了她小儿子分辩罢了。
望着她这个抛弃许久的大儿子, 对欲杀了自己的弟弟网开一面。
但瞧着顾铮灼灼的目光, 他舔舔嘴唇, 却仍是点了头。
见顾铮脸色舒展, 方才抿唇一笑。
而后又搪塞过乳母, 他方才能回房间歇上一歇。
只走之前,留了个眼神于凌祉, 不知凌祉可否心领神会。
他回到房间,便仰面躺倒在床榻之上, 望着那穹顶一般压迫着他的房梁。
让他心中郁结, 怎般都解不开。
如同一快重石, 压在他的胸口, 怎般也推不开。
若有所思间, 却是听见了凌祉的脚步声。
还未等凌祉敲响他的房门, 他便言说道:“进来吧。”
凌祉吱呀一声推开, 他也翻身坐了起来。
却是见到凌祉手中端着食盘, 里面放着几盘小菜,又搁了一壶酒。
萧云谏一挑眉:“如今,你倒是不管我喝酒了?”
凌祉取出纯银酒盏,替萧云谏倒好,便道:“小酌怡情。”
萧云谏抿了一口,叹道:“酒是好酒。”
凌祉静悄悄地陪着他,也并没有径直地问询他。
只待他何时想说了,方才开口。
萧云谏几杯酒下肚,暖洋洋的。
这才说道:“扶英啊,变了很多,她都不像她了。从前那会儿,她因为这个梦境无限扩大的欲望而有了一颗五毒心,我还能替她辩驳几句。可如今,她的那颗心,都生偏了几寸……”
如今,该怎么办?
他长长地叹息。
凌祉知他说的是顾铮与陆晏。
萧云谏见他一言不发,便又道:“是我的过错,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如果不是当年,我让梦神在这梦境中扩大了他们的欲望……亦或者说,我根本不提议此事……便不会如此。”
他接连叹息许多次,竟有是将事情全然扣在了自己的头上。
皆是叫凌祉心中难过,只能一遍遍地重复着:“阿谏,这不是你的错处。”
自从河溪城一役之后,萧云谏便默许了这个称谓。
听到便当没听到,可允许了凌祉这般唤他,也并不再反驳。
萧云谏望着天边的那一轮缺了一牙儿的月亮,仍是如同他们刚进来的时候,那么明亮。
他又道:“凌祉,我想回去了。也许回去了,一切都能重归原点了。扶英也是从前的扶英,我亦是从前的我。”
可谁人都知,这话不过说说而已。
发生了,便是发生了,又如何能改变。
就像是他自己在坪洲府时候,所受过的全部伤害。
只此刻,他好似也没那般恨凌祉了。
终归这个人,这次用命护着的……真真切切是自己。
在都城的日子过得很快。
没了那般的提心吊胆,有着顾家的相护与陆扶英的阻止,陆晏也并不敢多做什么动作。
只是顾铮近日来,却是同顾傲霜走得近了些。
萧云谏没有多问,顾铮也只随意解释道:“父子天性,总是要接触一番的。舅舅别醋,铮儿仍是同你最为要好。”
只熟人能真信?
只萧云谏如今也没了更多所求与念想。
他知是不大对劲儿,但也放纵自由了。
倒真的有些破罐破摔的意味在。
凌祉见他如此,也没劝阻。
总归是,他从来都是萧云谏想做什么,便让他做罢了。
到了秋收时节,因着今年雨水不调,故而姜国的小部分闹了些许饥荒。
陆扶英无奈,只得在中秋前夕,搭了高台,为国祈福。
乱子便是出在那祈福典礼上的。
陆晏不知怎得,竟在陆扶英毫无防备之际,召集了自己豢养的亲兵将自己的亲生母亲圈禁了起来,疯了一般地逼她让位于自己。
萧云谏听到这消息,就算心中已是对梦中的陆扶英不愿再见,仍是有些急火攻心。
那终归……躯壳下之人,是他亲近的妹妹!
他问过凌祉:“我是不是心也生偏了几寸?”
凌祉答道:“不过人之常情罢了。”
萧云谏忙不迭地冲进了凌祉的房间,有些慌乱地问道:“这该如何是好?”
凌祉将他安抚似的按在塌上,缓缓说道:“阿谏,你这是关心则乱。如今之际,只得思索何人才能救她出来。”
萧云谏深吸了一口气,道:“我虽是对扶英有气,可我从不能忍受她在我面前出了事。你知道明白的,凌祉。”
“我明白。”凌祉仍是平和地安抚着。
如今萧云谏肯在自己面前,展露着真实的慌乱与惧怕,已是上天的恩赐了。
也算是……自己努力得有了结果吧。
凌祉思索片刻,又道:“顾傲霜。”
萧云谏一怔,不过片刻便了然他的意思。
未等凌祉反应过来,他便要出门去寻顾傲霜。
凌祉眼瞧拉不住,便只跟在他身后。
只未曾想到,顾傲霜比他仍是快了一步。
他们赶到青鸾殿之时,已是逼宫得成,将陆晏捆着扔在了一旁。
呜呜囔囔地求着绕,却并没人在意他。
顾傲霜见到萧云谏二人,只平平淡淡地道:“你们来了。”
而外面的朱墙更红,是为血染而就。
陆扶英几日未曾见光,被采涟搀扶出来的时候,多有几分憔悴。
就连脸上似乎都几条皱纹与风霜。
萧云谏心中一滞,想要上前。
可终归脚下挪动了几步,仍是留在了凌祉身侧。
顾傲霜挥挥手,他所带的侍卫便将武器一丢,跪倒了一片。
顾傲霜亦然,说道:“陛下,叛贼已全部伏诛。这叛军之首,如今也捆了扔在一旁,望陛下发落。”
陆扶英抬起遍布通红的眼眸,看了一眼陆晏。
她的眼神中尽是疲惫与失望,可更多的仍是不解。
令人难过的不解。
她缓缓阖上双眸,道:“二皇子陆晏大逆不道,判——”
“剥去其皇室身份,贬为庶人,永世不得再入都城。”
仍是留了他一条命。
顾傲霜呵了一声,仿若是忘却了礼仪法度一般,说道:“陛下看来,还是更爱穆恕戎,与和他所生的之人啊。原是我这痴心一片,终生错付。”
陆扶英没有反驳,只道:“我累了,扶我下去休憩吧。”
顾傲霜却轻笑了一声,道:“铮儿,如今你可是全然瞧见了、听见了。”
“是——”
顾铮自那混乱的侍卫中走出,恭敬地朝着陆扶英行了礼,又道:“如今,什么都知晓了。”
陆扶英忙不迭地推开采涟的手,踉踉跄跄就要扑到顾铮面前。
她颤抖着声音,一个劲儿地唤着顾铮的名字。
可顾铮却……依旧那般冷漠淡然,好似已经并不在意了。
萧云谏深吸了一口气。
如今他只觉得自己格外像是个局外人——
从前他总以为自己身为神祇,就该是救世主。
可他却忘了自己从来都不能掌控人心。
凌祉在察觉到他失落的一瞬间,便擒住了他的手。
缓缓在他耳畔说道:“阿谏别怕,有我在。”
萧云谏回首,却是无奈地对着凌祉笑了笑。
他如今便做个旁观者吧。
如今便是这梦境再动荡,他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办法了。
其实想来,如果不是那时候他的干涉,恐怕也并无此后这般多事。
归根究底,不论梦境中欲望扩大一事。
他依旧是罪魁祸首。
只那一瞬间,他却有些想要这梦境回到原点的冲动。
他别过头去,对着凌祉说道:“我真的……很想回去。”
凌祉伸手遮住了他的眼睛,说道:“会的,一定会的。”
顾铮好似仍是只与陆扶英虚与委蛇着。
可若是仔细辩驳,也是听得出他话语中多了几分不耐烦:“母皇,如今我们母子得见,便有的是时间叙旧。可铮儿,却有件重中之重的事情要去做。”
陆扶英自是细细致致地问道:“是何事?可需母亲帮忙?”
顾铮点点头:“请借母亲的金簪一用。”
陆扶英不明就里,可也摸下了一根金簪,递给顾铮。
顾铮道了声多谢,便接过了那金簪。
他噙着淡淡笑意,走到了被捆在一旁,塞着嘴巴的陆晏面前。
拔出了陆晏口中的脏布。
只未等陆晏要开口怒骂顾铮,他便已瞪大了双眸,不敢置信地看向了顾铮。
那金簪划过陆晏的脖颈,将他的喉咙顿开。
鲜血溅了面前顾铮一身、一脸,可他却像是没事人一般,又将金簪双手奉还。
陆扶英脸色惨白,不敢接过那滴血的金簪,只喃喃道:“铮儿,他是你亲弟弟。”
顾铮没有反驳,只是道:“他从未当我是他亲哥哥。”
他抬眸扫向在场的所有人,又道:
“我只是一个工具而已,母亲亲手将我毒杀,为的是削弱摄政王穆恕戎的权利,我便是不恨。”
“可凭什么?凭什么在我‘死后’,我的母亲甚至嫁给仇人,还生下了一个儿子。而她,在乎那仇人之子,远远比我这个……她欠了债孽的儿子还要好?”
“我的母亲不爱我,我的弟弟要杀了我,甚至已经杀了我的妻子!而我的父亲……他亦是沦为了政治权利的牺牲品,只想利用我,控制这个国家。”
“为什么?这皇权真的有这般吸引人?叫你们全部都被它迷了眼,再也分不清自己是谁?!”
顾铮缓缓走到萧云谏面前,轻柔地环抱了一下萧云谏,又道:“我知这世上还有个人,全心全意地爱着我。只是他……如今也对我失望了吧?”
萧云谏模糊了视线,念道:“铮儿,没有……”
“舅舅。”顾铮抬眸看向萧云谏,“舅舅,你不必安慰我,真的。我走到如今这幅局面,是旁人所逼,更是咎由自取。多谢您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可如今我已是山穷水尽,无路可走了。”
“铮儿……”萧云谏只是一遍遍地唤着顾铮的名字。
顾铮愤愤地推开他,说道:“你走吧!你快走吧,你若是再不走,我便不知自己会做出什么了!”
他看着萧云谏与凌祉,两人皆在十七年间毫无变化的一张脸。
转身叹了口气,背对着萧云谏又道:“我知道你们和我们不一样……”
——“你们也许,并不属于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