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离开
几人在鱼乐镇住了几日, 也算是休整得宜。
萧云谏也并没有闲着,几日来也为他们做了些许衣物, 备了干粮。
马车更是用着顾傲霜给的金子,换了辆宽敞舒适的。
虽是凌祉将全部的钱财都给了他,可他到底也要和凌祉分开,还是劈了一半予他。
甚至于,还似有意无意地提点着凌祉,让他也去备上马匹,好能赶上他们的步伐。
凌祉心中几分疑虑,可思索片刻之后, 却是了然。
萧云谏哪里是想让他同自己一起,不过想要甩开自己罢了。
他却也甘之如饴。
萧云谏做了什么,他便应着什么。
三日之后,萧云谏备好了许许多多的干粮与衣物。
厚厚的包裹都堆上了车,倒是将乳母和顾铮挤得没有太多地方坐了。
仿若这一趟当真是远之又远。
天还未亮,他便带着顾铮与乳母上了宽敞柔软的马车, 将二人安置好。
二人皆是不知萧云谏的计划, 还真的以为他们要一路向南而去。
顾铮去了之前几分想念母亲的惆怅,反而换上了一副要出远门的期许。
萧云谏未曾告知他真相, 只是同他说道:“铮儿, 舅舅要带你去走遍这姜国的大江南北, 陪你游山玩水, 看看皇宫外面的景色,可好?”
顾铮哪里知道萧云谏语中何意。
但却使劲儿点了点头,小手和萧云谏碰了拳, 乐呵呵地道:“好!”
萧云谏给顾铮戴上了一顶虎头帽子, 和小二结清了钱款。
小二忙不迭地还了一些回来, 说道:“用不得这般多的客官。对了,您那位同伴,不一起前行吗?”
“不了。”萧云谏勾唇一笑,他抬头望向凌祉房间位置,心中几分轻松。
他一抱拳,又道:“他不与我同路。江湖路远,就此别过。”
他翻身上了马车,一扬鞭子,马蹄便踏着尘土而起。
凌祉听着马声嘶鸣,翻身下了床。
他慢慢地戴好斗笠,将轻纱放下,遮挡住自己已是愈合但仍丑陋的半张脸。
将本就没有多少的包裹背负在身上。
他立在楼梯之上良久,方才探出头去。
却是叫小二吓了一跳:“客官,你可当真走路半点声响都没有。”
凌祉微微点头,便算是打了招呼。
他听萧云谏马车的车辙声减弱,方才出了门,翻身上马。
他亦是不慌不忙,保持在自己能跟在萧云谏身后的位置。
能听见他一路上的行进痕迹。
萧云谏依旧缓慢又平稳地纵着马车。
乳母抱着正高高兴兴玩耍布娃娃的顾铮,忍不住掀开帘子往后瞧了瞧。
她叹了口气,说道:“这回凌大人,是真的不会再跟上咱们了吧。”
“那不正好,省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萧云谏说道,随手又递了水囊进去。
乳母照顾顾铮喝下,有些惆怅道:“云谏,那凌大人是您的上司,也是从前北司帮过陛下,又替您吃过毒药。我虽不知其中缘故,可总觉得您二人……不至如此。”
“还有那日,凌大人的脸……又是怎得一回事?”
萧云谏稍作拽住了缰绳,马蹄子拨弄了两下林间小路,险些要直接停下来。
他深深地道:“有些事,若是说与你听了,你会更为惶恐。如今离开他,对我们皆好。麻烦您,只要照顾好铮儿便可。”
乳母应了声,也没再问询。
她在宫中侵染多年,也是人精一般的存在。
自是不会在明晃晃地再将自己的疑虑表达出来了。
萧云谏入此林子的时候,就已经同小二打探好了。
这林内有些弯弯绕绕、雾气滋生,若是没有熟人领着,便是极其容易让人迷失。
他便就将又预备好的第二辆马车,拴在在了林子的入口不远处。
他还聘了一人,专门替他司着这辆马车。
眼见看到了马车,他拉紧了缰绳,对乳母说道:“把铮儿抱下来吧。”
乳母几分诧异:“这是……?”
“我们换一辆马车,再回鱼乐镇去。”萧云谏如是说道,顺手接过了顾铮,先将他搁在了新马车上。
他又是要乳母将衣物都取下,备的吃食却是搁在现在这辆马车上了。
乳母见他语调坚定,动作又迅速。
虽是心中不解,可没有多问,赶忙抱着顾铮上了车,不愿给萧云谏拖后腿。
他对着车夫说道:“麻烦您,咱们回鱼乐镇去。一路上不管遇到何事,都不必掉头。”
待一切都安排妥帖,萧云谏却是取下挽发的簪子,一下子就刺在了先头那匹马的臀上。
马儿吃痛,立马扬起前蹄嘶鸣一声,撒开蹄子往前奔去。
他掀起了一阵尘土,萧云谏只来得及用袖口替顾铮遮掩,自己却是被呛得咳嗽了两声。
顾铮伸出小手替他拍了拍,奶声奶气地道:“舅舅,不咳嗽了。”
萧云谏嗯了一声,坐进马车,和乳母二人挤在一处。
马车吱呀地往着回鱼乐镇的方向而去——
微风掀起帘子,萧云谏恰好瞧见了凌祉策马往着林子深处而去。
那里雾气横生,即便凌祉能追上自己空置的马车。
要想出来,恐怕也要在里面绕些时日。
再者说,那马受了惊吓,自会撒开蹄子钻进林间小路中,叫凌祉觉察不到踪迹。
凌祉定会以为自己当真想着南方而去,即便是钻出了林子,也不会折返回鱼乐镇去。
他眼眸一垂。
若是凌祉寻到那匹马,车上的那些个吃食,足够撑到凌祉从迷雾中出来了。
马车折返回鱼乐镇后,萧云谏唤他停在一处三进的院子前头。
结清了地契、房契,萧云谏抱着顾铮说道:“往后,此处便是我们的新家了。”
凌祉本是纵马跟在他们马车之后,缓缓而行。
因着顾铮的缘故,萧云谏走的也并不快。
他亦晓得,萧云谏知悉他就跟在后面。
只是乍闻马蹄、嘶鸣声,凌祉心里立马被吊了起来。
“阿谏!”他呼呵出声,策马急速跟了上去。
他脑子中一片空洞,根本来不及做过多的思索。
便是纵马与一辆小小的马车擦肩而过。
尘土飞扬中,凌祉却是陡然察觉了不对,拉紧了缰绳。
他停下了马蹄,回身过去望向那辆崭新的、从未见过的马车。
那是萧云谏。
他知道的。
他方才又是一叶障目,只因着那马蹄嘶鸣声,以为萧云谏出了什么事情。
可却是忘却了,萧云谏这几日的准备,不就是为了能远离自己吗?
微风吹动叶子刮过他的面颊,恰好触碰到了他的伤口处。
他倒吸了口凉气,想到的却是——
那时候,他的阿谏该有多疼。
是他亲手在他额前划下的那道疤痕。
是他自己蠢钝又糊涂!
他那般伤害过阿谏,就算是没了记忆,那恨意也是刻在心底骨头里的吧。
也怪不得,萧云谏从心底里厌烦着自己。
既然在这丛林里绕上几日是他所想,凌祉便也不计后果地随了他的愿。
凌祉望向那迷雾般的树林,直直地纵马跃了进去。
萧云谏将顾傲霜留下的钱财,藏进了院子深处。
而用了陆扶英予他的银票,置办了院中服侍的奴仆。
顾铮从小锦衣玉食惯了,便是乳母都只会照顾小皇子罢了。
他让了正房给二人,自己挑了清凉些的东厢。
西厢他便留着,说作客房。
忙忙碌碌安排了几日下来,萧云谏却是许久未见凌祉的身影了。
乳母不敢问,便教了顾铮去问。
于是顾铮抱住了萧云谏的腿,问道:“舅舅,那个高高瘦瘦又不好看的伯伯去哪里了?”
萧云谏一怔,却是很快了然顾铮问的是凌祉。
只是……“他还不好看?”
凌祉那一张脸,便是天上地下地去寻,恐怕也找不到更多胜一筹的了吧?
顾铮认真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从前好看,现在不好看了。”
他小小的身子打了个哆嗦,又道:“现在好恐怖!”
萧云谏拍了拍他的脑袋,说道:“他不与我们在一处了。快去自己玩会儿吧,咱们今天不念书了。”
顾铮得了特赦,哪里还顾得上乳母教他的话语。
和仆从拿了风筝,便满院子地奔跑着。
萧云谏坐在院中的葡萄架下,稍带凉气的晚风,好似吹走了盛夏的燥热。
早秋的寒意叫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立马扬声道:“帮铮儿添件衣物。”
乳母忙不迭地回了房间,取出外衫替顾铮披上。
待她回去之时,萧云谏却是唤住了她:“方才,是你让铮儿如此问的?”
乳母被戳了心事,也只得坐于他的面前,颔首说道:“是。只是有些忧虑,凌大人毕竟伤口还未愈合。虽是天气转凉,可到底暑汗加之迷雾,容易叫他伤口溃烂。”
萧云谏把玩在指尖的茶盏,啪嗒一声掉落在了石桌之上。
倒是没碎。
他垂下黝黑的眼眸,说道:“凌祉,不至于那般蠢钝。”
他估摸着,凌祉早便出了迷雾丛林,奔着南方而去。
凌祉恐怕也还想留着那一条命,和自己再相见。
又怎会叫伤口溃烂,夺去他的寿数?
萧云谏起身活动了下筋骨,说道:“这几日连日奔波,我却也有些困顿了。夜间将院门锁好。天凉了些,注意小少爷的被褥。”
他一一嘱咐着,叫家中奴仆们耳朵已听出了茧。
见萧云谏回房,他们将乳母围在正中,你一句我一句地问道:
“乳母,你们到底从何处而来?怎么瞧着舅老爷和小少爷,生得并不是很像?不是皆言外甥肖舅吗?”
“您方才说的那位凌大人,又是何许人物?好似……那北司因为疏忽职守,死了个凌大人呢!”
“咱们这位舅老爷什么习性啊,感觉平日里也傲气骄矜的,不爱搭理人的模样。”
乳母被他们吵得脑仁一团乱糟糟,只道:“舅老爷是好人!”
萧云谏五感优异,更是听得吵闹,又推了房门说道:“便是无事可做吗?我的外甥长得不似我,难不成像是你们中的哪一位?若是再嚼舌根、议论主人家事,明日通通都给我滚回人牙子处,我倒要看看谁还肯要你们!”
众人一哄而散,只又听闻一句:“他姓林,哪是姓凌,与那北司的凌大人,亦是毫无干系。”
乳母方才想要开口言说些什么,他却又是补了一句:“若是让人知他真实身份,我们更为麻烦!”
乳母应了声是,话锋一转却是道:“从前在宫……那深宅大院中的时候,我只懂得如何照顾铮儿,如今我却是要多学些后宅的管理之术了。”
末了,她又道:“方才想同您所言,只此而已。”
萧云谏本是勉强挤出的笑意一滞,面上几分赧色。
他额了一声,摆摆手道:“好,麻烦了,我尚也不懂此术。”
他当真不懂。
在停云殿时,有炎重羽为他瞻前顾后。
在无上仙门时,他亦是有……凌祉。
萧云谏将门一合,仰面躺在床上。
他看着这雕刻山水的床榻,逐渐沉沉睡了过去。
夜色沉沉,凌祉一人走在从迷雾丛林回到鱼乐镇的路上。
他的马匹不见了,身上虽是脏了许多,可瞧着也并无什么伤痕。
月亮高悬,将他的影子拖得长长的,又有些虚无。
微风将他的斗笠吹起一些,露出那翻开的伤疤,已是有些结痂。
他敲响了先前投宿的那家客栈,小二带着惊异与不解迎了他进去。
他说道:“多谢。”
继而又道:“明日可否再帮我一个小忙?”
小二立马答道:“您说。”
“帮我瞧瞧,这鱼乐镇上,近日可有哪处稍大些的院子售出了。”
凌祉勾唇浅笑,笑意却是未达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