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八章：软弱
“殿下，”不等利斯特说完，伦泽忽地出声截断，“请您原谅——作为一院负责人，我不好在这个时间离场太久。”
这种中断话题的方式多少有点粗鲁突兀，但利斯特似乎并不介意，仍旧略带笑意地应了声“好”，脚步声响起伦泽随之远走，而利斯特似乎在休息室多留了一会儿，甚至不紧不慢地喝完了一杯酒。
待他的脚步声也远去之后，祭才堪堪放下心来，虽然这位王储殿下自始至终话里总是带笑，显得平易近人甚至脾气很好，但祭仍旧莫名生出了一种鲜明的不适感，单从表面上看他们好像只是闲扯了点贵族间的往来变动，但她仍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是不太对劲的。
而且，而且在负责人先生赶来之前，他跟路易艾拉之间总不会是假的……祭一想起当时就觉得耳尖有点发烫，同时隐约觉得他怀了这样的念头还专程挑着两边关系敏感都不愿过多接触的时期这样大摇大摆地上门来，估计就是认定了达伊洛不会追究……
她在心下叹了口气，多少有点明白为什么世家、甚至是不限于西境的世家，都不太待见普林赛斯了。
他们存在的时间够长，跟世家相处的也已经太久了，已然清楚了对方的底线在哪，并热衷于抓紧一切时机于上起舞着。
达伊洛的大概率不追究大约不能等视为放任……除非负责人先生会念着与故国的君臣旧情替两人瞒下这一时，不然迟早都是要捅到院长阁下面前的，也不知道这种情况最后要怎么处理，但无论如何，都不是再跟她有关的事情了，实际上如果不是自己当时走神外加后面运气太差，这件事她本就听都不该听一下。
她站起身，刚想把交叠的帷幕拨开条缝好确定那位王储已经远走，眼前忽地一亮，她所在的这间休息室外垂悬的帷幕已被拨开，祭为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与涌入的明光一惊，眯起眼适应片刻才认出立在其外的是个熟人，却不是与她同来的凯瑟琳，而是黑院的负责人，适才跟洛欧斐在圆厅楼下跳过三支开场舞的洛塔莎&8226;莫拉埃利。
……这是三支舞曲都已经结束了？祭刚有点不确信地想到，就听洛塔莎的声音里也含着点淡淡的笑意：
“可算找到你了，楠焱小姐，达伊洛小姐已经在周围找你很久了。”
啊对，既然三支舞曲都结束了那凯瑟琳肯定一早就回来了，想起之前的事祭心头略略一提，但终究比方才放松了些许，只乖顺地跟着洛塔莎离开休息室，并在隔过半场的另一段回廊处，遇见了被伦泽带着寻找的凯瑟琳。
凯瑟琳一见到她就紧赶两步走到近前，但祭的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了她身后的伦泽，较之一楼舞池灯火通明，二楼多少朦胧昏晦，对方裹在一袭灰白为主的正式长礼服里，苍白消瘦得仿佛不是什么活着的东西。
似是觉察到她的注视，伦泽也慢半拍地回望过来，祭赶忙在与他产生视线接触前将目光挪开，由凯瑟琳拉着急急自二楼回廊离开，祭回望一眼看时，见伦泽跟洛塔莎都没有跟上来。
也许是自己想多了，负责人先生当时堪称失礼的告辞离开，说不定只是因为他以一阶的听力察觉到了凯瑟琳正在找自己，并不是因为那位王储提及了什么过分的事宜……可他当时所在的位置跟自己仅隔一层帷幔，就算利斯特的感知存疑，他以一阶之能也势必觉察得到在隔壁的就是自己，但他却带着凯瑟琳在另一边寻找，是不是正是因为他清楚自己听完了全程，因此才做回避？
不及祭深想，两人已顺着楼梯下到一楼，未经大厅，直接穿过圆厅大门与长阶，从灯华喧嚣中迈入惯常风携的寂静里。
“你刚才到哪里去了！”直到两人穿过主楼，凯瑟琳才压低了声音质问，即使灯火不明祭也看得出她面上真切的焦急，哪怕只是质问，也多少用了点低吼一般的语气。
不等祭解释两句，凯瑟琳便一面拽过她的手腕催她再走快些，一面压低了声音道：
“哥哥跟巴洛森都不止一次跟我说过要看好你！你身份特殊，哪怕在世家里想接触你、利用你的也不在少数，更不要说是外界了！更不要说是这种跟外界有交集的时期！少做点这种让人担心的事情！”
……你之前明明还自信过在西恩特一定不会出问题。
祭的心情微妙了一瞬，但根底时终究漾起了微末的暖意，只是该解释的还是要解释，于是她便也压低了声音回应。
“我撞上了那位王储。”
凯瑟琳猛地停步，祭差点被带的一个踉跄。
“他看见你了？他跟你说话了？”
就以今天舞会时的情状来看，祭确信这话如果换个人说，语气里必然满是羡嫉，但此时的凯瑟琳全无此类情绪，她仍攥着自己的手腕，神情紧绷甚至有几分惊惧。
“那倒没有，”祭听得凯瑟琳松了口气后也略略叹气，“姑且算是躲得快，没有直接撞上，但他是二阶，多少应该察觉到了我就在隔壁，只是他当时在跟伦泽莱洛特先生谈话，没时间也没机会跟我接触下去。”
“……那就好，”几轮一惊一乍下凯瑟琳显得都有点虚弱了，攥着祭手腕的手也多少松了松，“没直接撞上就行。”
“那位王储怎么了吗？”祭多少有点讶异，虽然之前种种让祭也隐约觉得他没安什么好心，但他就算想做点什么，应该也波及不到自己。
“哥哥没说那么多，”凯瑟琳略带疲意地拖长了声音，“我回来的时候正好第三支舞曲结束，哥哥看见了我却没看见你，只来得及跟我说不要让你跟普林赛斯的人遇上，就催着我赶紧找你然后带你回星邸，唉，他一严肃起来我就什么都不敢问了，从小就是这样。”
祭一时间有点茫然，也不太想象得出那位催人会是什么神情，但终究是点了点头。
“我会注意的。”
“还有我去找你的时候看见路易艾拉脸色特别难看地走掉了，”凯瑟琳有点提不起劲地道，“那个王储不是都请她跳过舞了吗？她还想怎么样？”
祭沉默了片刻，终究是没提她跟利斯特的事情，这毕竟是别家的家事，她自觉换是她也不太想让这种事情被外人评议，况且她也并不认为那两人最后真的能走到一起，这样长的时间已足够她理清思绪，她清楚地知道问题在于路易艾拉可以不选院长阁下，但也绝不能选王室王储，一位未来的国王啊。世家的协定不是摆在外面好看的，前者至多要面对族人轮番的议论劝诱，后者却必然引动世家体系暴力以应，即使路易艾拉已经可以说得上是旁系，负担学院浮空阵的人选里也无她的名姓，但她终究是与一位现任的世家族长三代内的血亲，无论如何都是要被算在世家成员里……甚至不止。
说不上确定，只是从凯瑟琳说过的话延伸而来，祭对那个未曾真切展现的“依达法拉”的真相，有了新的猜疑。
圆厅内舞曲如常悠扬奏鸣。
伦泽与洛塔莎一道自光线昏晦的二楼下来，此间的舞池中已不再有院长与王储的身影，结伴共舞的年轻人们远远要多于之前，伦泽默然看着，觉得多少算是给这场气氛诡异的舞会开窗透了透气。
他闭了闭眼睛，努力挥去之前所见与利斯特的言行，若非负责人职责所限，他简直现在就想回圣庭。
“依达法拉先生，”女性柔美的嗓音忽地在身边响起，伦泽稍稍侧头看去，只见那位容貌精致姣美的黑院负责人莫拉埃利小姐正笑意盈盈，向着他稍稍抬起了右手。
“不考虑请我跳支舞吗？”
伦泽怔愣了一下，旋即弯身接过对方的右手，烙下一个触之即分的吻。
“如您所期。”
黑白两院的负责人共舞于灯辉阴翳的间隙，虽然仍不可避免地引起了一定范围内的注目，但终究没有开场舞时来的耀眼，而且更多的目光都是落在洛塔莎身上的。
不过两人对此都说不上在意。
借助相拥着旋转的间隙，洛塔莎故意将距离拉得比往常要近。
“您已经得到想要得到的消息了吗？”
“嗯。”伦泽轻声回应，“利斯特确为那件事而来，只是没想到阿洛玛贝尔会这样决绝地应对，让他找不到契机。”他稍微停了下，又说：
“阿尔泽对此确认知情，但没有做出阻拦，也确实拦不住，利斯特……并不省心。”
洛塔莎轻轻点了下头，但仍衔着一点笑意看他。
伦泽身形僵了一下，旋即偏开头，闭了下眼睛才说：
“您不必担心我有所隐瞒。”
“可人类的心，常常是软弱的。”洛塔莎在他怀中旋身的时候，笑意低迷。
伦泽苦笑了一下。
“您说的是。”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