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八章：狼迹
杰戈“嘶”了一声直起身体，伸手捏住了鼻子但为时已晚，只感觉一股难以形容的腐烂和酸臭气味直冲脏腑，他退开两步，用怪异的声线问仍在观察那具鹿尸的斯拜尔：
“这是白鹿？这个季节怎么可能会有白鹿在林地？”
“不像，”斯拜尔也直起身来退了一步，捏了捏鼻梁后四处张望，最后从杰戈的手里接过了一根刚撅下来的长树枝，小心翼翼地越过灌木挑开掩住它大半身体的泥土和腐叶，果不其然发现牝鹿靠近四蹄的毛发偏长并泛有淡淡的天青色，向上减淡并于关节前彻底褪为纯白。
“是魔物。”他说。
“这是一只米维罗啊，”杰戈瞟见那些青色的毛之后就已经辨出，“看起来才刚成年……可惜了。”
斯拜尔承应一声从齐里手中接过一包白色的药粉，刚取出一点要撒，想了想还是止住了动作，只继续用那根树枝去拨弄牝鹿胸腹处巨大的创口。
“怎么了？”捏着鼻子的杰戈皱着眉问。
“这不是致命伤——应该说，这个伤是在死后过了不短时间才造成的。”斯拜尔把创口处挑起一点给杰戈看，“皮肉被破开的时候甚至没有流血。”
杰戈看起来有点反胃，但忍着没有立刻退开，“你的意思是这是一份被藏起来的食物？或者……一个诱饵？”
斯拜尔点了点头。丢开树枝退开几步，一道的两人也跟着退得更远了。
“那这就难办了，”放下手的杰戈深吸了口气，“如果真的是诱饵，那一只米维罗可不便宜，牝鹿尤是，不管是买来的还是抓捕的，对方的财力和实力至少有一项远超我们。”
“我也倾向于是诱饵，”斯拜尔瞥了一眼杰戈，“米维罗不仅杂食也会同类相食，正常情况下在野外不会留下遗体。”
米维罗是白鹿的一个分支，主要生活在北部的苔原跟密林，这个名字据说是来源于伊诺语里面的“镜”，因为米维罗虽然本身不强但善用幻术，常常在无需接触的情况下就将对手或者猎物活活吓死。在世家记载中这一族群曾出过兽王，也算兴旺过，但族群规模始终不大，其原因就是牝鹿的难以存活——能力更加凸显也更加好斗的雄性会频繁地争夺牝鹿群的支配权，但因同类相食的习性，未被直接杀死的败者与无力挑战者往往不会干脆退去而是伺机袭击不属于自己的牝鹿，吃掉相对较弱的雌性来增强己身力量与拥有群落的雄性再做争夺，长久的恶性循环下可以说一直在种群灭亡的界限上挣扎，如果不是因为雄鹿的角是施展思维魔法的好材料，以及它们的血有一定抵抗幻境引诱的作用，因此被需求量颇大的亡灵世家保护圈养了一批，米维罗早几千年前就该绝迹了。
“正常情况下的西恩特，或者说这么靠近内部的地方是不该有米维罗存在的，”杰戈想了想说，“常年在西恩特活动的大部分是实力有限的学生，米维罗所拥有的力量较为冷僻，在没有了解或不够熟悉的情况下难以破解，放任它们在林区游荡容易出大问题，无论是依达法拉还是达伊洛，发现了迹象都是会主动去清剿的。”
斯拜尔“嗯”了一声，“这也足够说明设下陷阱的人的身份了——会被派出去做这种事的只有卓穆尔，既然伦娜都知道这里有狼形魔物，估计这件事在卓穆尔之间算不上什么秘密。”
杰戈又暗骂了一句。
“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那头狼，”斯拜尔环顾四周，“让它定下临时的契约，即使卓穆尔也没法强行以势压人逼我们解除。”
“你怎么确定触动陷阱的那头狼就是你要找的那头？”杰戈几乎有点被气笑了，“说不定把那只米维罗开膛破肚的根本就不是魔物，就是只普通的灰狼！”
“我刚才看过了，”斯拜尔回答得平心静气，“那只米维罗的胸腹腔里，只有心脏不见了。”
杰戈一怔，“你是说……”
“鹿尸缺失部分只有很少的一部分，说明猎食者的族群很小，很可能只有猎食者一个，”斯拜尔缓声说，“而普通的狼会优先享用肝脏这类食用价值较高的部位，魔物则不是这样，即使无法吸收，聚集了魔力的部位对它们而言也要更加难以抵抗。”
“也就是说，不管是不是那头狼，只要先取用了米维罗富集魔力的心脏，那就必定是一只魔物。”杰戈的眉头渐渐舒开，“就算不是，猎杀一只魔物所能换到的功勋和钱财也足够支撑我们继续寻找或者换个目标了，而且也不用担心它太强——它既然能谨慎到在米维罗被杀死并放置到这里这么多天后才开始享用，就说明它本身的实力很弱，因此才要加倍小心。”
“就是这样，”斯拜尔点了点头转向齐里，“你能追踪到米维罗心脏的下落吗？”
“我……我试一试，”身形瘦小的少年不是太肯定地回答道，说着跑开两步捡起了刚才被斯拜尔丢掉的树枝，握住上端令其垂直于地面，只用掌心轻触，闭上眼睛试图在脑海里勾勒出一个心脏的轮廓来。
早在齐里捡起树枝并使其垂直于地的时候，斯拜尔跟杰戈就远远退开了一段距离，杰戈看着他的背影，突然笑了一句：
“在这种时候还是挺有用的嘛。”
斯拜尔看他一眼。
“即使再怎么弱小，也终究是一位先知，”他说，“如果不是因为这种力量无法终生保有，会随着至尊继承的成功或者失败而失去，齐里早该是卓穆尔甚至是爱丽丝的一员了——哪怕他未来终其一生也没能达到二阶水平。”
“可惜被他那酗酒的混蛋父亲养废了，”杰戈懒散地道，“不然就算终会失去，也足以站在所有奥伦泽的巅峰之地了。”
随着他感叹的话音落下，齐里脑海中心脏的轮廓也勾勒完毕，仿佛有无形的巨弓在他身前张开，随着他猛地撤开手，原本尖端点地的树枝猛地倒了下去，注入其中的力量如同离弦之箭般向树枝指向的地方射去，无尽的绿荫与流水如同被极限压缩后径直穿过，齐里的视野随之撞上了一双幽暗的淡琥珀色眼睛！
瘦弱的少年痛叫一声，双膝一软就要跪倒下去，一直注意着这边的斯拜尔大步冲上前去扶住了差点倒地的齐里，从口袋里抽出不怎么平整的手帕覆在他未被镜片保护的那只渗血的眼睛上，一点暗淡的白光隔过指尖和手帕蛰伏下去。
齐里摇摇晃晃地借着斯拜尔的搀扶重新站起，接过了手帕掩住了自己流血的眼睛，黄昏来临前他这只眼睛将无法看到任何东西，事实上若不是另一只眼睛有眼镜抑制这“寻踪之眼”的能力，他固然能看到更多，也会在窥视完有敌意的对象后更彻底地失去自己的视力。
“……谢谢。”齐里放开斯拜尔的胳膊，声音极小地说了一句。
见即便用过治愈术后手帕上还是晕开了一层斑驳红迹，斯拜尔意识到对方的敌意极有可能相当重，终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你看见了什么？”
“眼睛，”齐里低声说，“一双狼的眼睛。”
斯拜尔闻言一凛，但转瞬又喜忧参半，喜的是对面有极大概率就是自己要找的那头狼，忧的是在这样强烈的敌意下很难做出什么有效沟通，更不要说是结下契约了。
“……它在什么地方？”沉吟片刻后，斯拜尔仍旧不愿放弃地问了一句。
“它很警觉，反击来得非常快，”瘦弱的少年小声说，“我没有看见具体的位置，但有听到水声，感觉到潮湿，还有昏暗。”
“水边的山洞？”杰戈也靠了过来，望着若有所思的斯拜尔皱起了眉头，“但这周围哪里有山！”
斯拜尔抬了抬手没让杰戈继续说下去，他看向低着头的齐里，问：
“你之前说切尔兰溪最后流向哪里？”
明明已经正午，天色却突然暗淡下来。
已经在林域生活了十几年的三人对这样的景象并不陌生，尤其是在夏季，知道这是雨水要提前到来的征兆，他们沿着切尔兰溪一路西行，河岸除了长满绿苔的湿滑石块外，基本没有什么可提及的东西。
“你们最好祈祷它没因为那一眼望见就跑了，”杰戈在林域间的坑洼处走得艰难，忍不住出声抱怨道：“不然我们肯定没法在下雨前回去，拖得久了说不准还会撞上来林子里乱逛的学生！”
“淋雨这么多天也该习惯了，至于撞上学生，这倒是不会，”斯拜尔往南方看了一眼，但树冠层密浓绿，没窥见到浮空阵的半点痕迹，他收回目光摇了摇头说：“今天是二阶评定的第二天，虽然需要参加评定的学生们都在第一天学院的专场评完了，但第二天是专属世家跟制约国的，大部分学生都会在会场继续观礼，而不是到地上乱跑。”
齐里稍稍闭了下眼睛，而杰戈闻言也安静下去，最后长久地叹了口气。
二阶，那极有可能是他们终此一生也无法抵达的境地。
三阶之后魔法师的提升就很难能再靠单纯的磨时间堆经验来完成，无法凝形就是无法凝形，无法建立自身领域就是无法建立自身领域，因此即使对世家而言一名三阶基本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地方，但一旦成为二阶，就是绝对的中层无疑，如他们这样的奥伦泽若是能在相对年轻的时候成为二阶，即使并不善于战斗，也有机会被调到卓穆尔去居于闲席。
当然，比起居于闲席只能被随意差遣安排各类冗杂事务，还是成为狼主拥有实权，将阶级彻底稳定更让人愿意为之努力。
他这个想法刚刚冒出，就隐约察觉到了环境的变动，先是周遭温度的明显下降，原有的闷热感飞速消散殆尽，片刻之后视野开始朦胧，竟是溪畔起了雾气。
三人多少警觉，都知道这是这个季节绝不该出现的情形。
最后仍是齐里最先有所觉察，下意识抬起头来便一眼望见溪岸一处较高的大石上，一头有着淡琥珀色眼睛的通体雪白的狼正安静地坐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