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四章:目标
或许是为他的兴奋感到无奈,又或许是单纯地不能理解少年的这种兴奋,洛欧斐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做过多的停留,只不轻不重地提了一句:
“你之后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体术,武器,以及学院教学范畴之外的历史和魔法,白院的体系虽已不再适合你,但白院负责人依旧是教授你这些东西的最好人选——转院的事情也可以跟他商议。”
转院……杰纳闻言一怔,随即冷静下来。
事前衡量的时候并没有想得这么深,只是当下看来,大概率不可回避,比起他所需,白院所差的不仅仅是教学上的某些涉及,更是人脉。
能让他自然而然地接触到某些事的人脉。
思及此他有片刻迟疑,虽然从实力提升上看转到黑院最为适宜,但大概……会受到包括母亲在内的一众爱丽丝们的激烈反对,除非他效仿兄长主动斩断自身与家族的绝大部分联系,不然那些顽固的医者们怕是宁愿他当个废人,也不愿他与在他们看起来“不洁”的黑院产生任何的联系。而兄长的行事并不适合现在的他学习,一是兄长与依达法拉渐断联系时已是货真价实的一阶,白院的主位监督生,也是人尽皆知的普林赛斯洛斯罗蒂公爵之子,不仅自身已有完整的人际关系网络,单从他的方向上,依达法拉已经无法给他更多助力。而自己并非如此——一个改姓依附于母族的三阶魔法师,若再斩断与家族的一切联系,失去庇佑后,必定会面对很多他之前从未想见也无力解决的问题。
而达伊洛——达伊洛可以提供帮助,但那必然是有限的,有自拉拉尔时期沿袭下的姻亲关系在,即使两族之间多少龃龉,也多不会在明面上做出令对方不快甚至下不来台的事情。
这确实是一件需要周密考虑的事情,但……杰纳神情稍显复杂地望向前面那道背影:
“燃湖战后,就是哥哥回到西恩特就职于学院的时候,为什么会选择担任白院的负责人?按格朗德小姐的说法,黑院的那位早几年前就有请退的意愿了。”
单就杰纳所知的,学生时代的伦泽对白院的虽态度称不上憎恶,但多少是有些厌烦的,在家族已无力触及和充分发挥己身所长的情况下,就职黑院才是最正常的情况,杰纳原以为他就职白院是有心恢复与家族的关系,但看后来行事,以及如今知晓的、兄长与达伊洛的联系来看,他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打算。
“那是他的意愿。”走在前面的院长简短回应。
……点到即止的很明显了,杰纳猜测这句话的潜台词是“你自己去问。”
他一时无言,既非达伊洛的安排,伦泽做出这样的选择必定是出于自身的原因,他自觉对兄长离开西恩特的两年间经历全无所知,并没有什么资格去问这样的问题。正在他考虑要不要问一问院长阁下是否知道兄长失踪的那两年发生了什么,忽然发觉周遭天色已然暗了不少。
并非那种雾气浓郁导致的阴暗,而是暮色渐落,黄昏将近的晦暗,不……不只是天色,甚至周遭的雾气都已由黄转白,且愈发浓郁了起来。
洛欧斐并未因景象变化而停下脚步,出于谨慎杰纳也暂时打消了开口的念头,二人行走于愈发浓重的雾气之中,很快杰纳就连前方的洛欧斐都看得不怎么清楚了。
随后他感到了踏足之地的“触感”发生了变化,甚至投影本身,也感受到了某种有别于剑冢中的湿润。
待暖色的昏光透入渐现稀疏的雾气时,杰纳才看清两人行走之地已不是龟裂遍布的荒原,而是一片水雾弥漫的泽国,到处都生长着一种极艳丽却在这类情境下显得诡异的植物,纤长的花葶将红色的花朵高高举起,高度足以至腰,两人几乎是穿行在一片无边无际的赤色花海里。
等到最后的雾气散去,这片领域的原貌才真正地呈现在了杰纳的视野里。
他们似乎位于一处坡度较缓的山坡,沿其下行可至一片平坦的谷地,红色的花朵覆满了所有能够称之为地面的地方,包括山谷中那些似乎残破已久的废墟,而这里的时间似乎是凝固的,并非剑冢里昏晦的正午,而是永恒明朗的黄昏。
如果不考虑这里是精神领域,还是一位德兰王族的精神领域,这当真是一片令人惊叹的盛景,但杰纳面对眼前无尽的赤色花海时却近乎有些胆寒,这种不被拘束也无边际的样子,让人生出一种它们能将触及到的一切全部吞噬的强烈未知感。
而洛欧斐仍未停步。
“……我们这是要去哪?”杰纳稍显犹豫地问了。
“奥珀莉薇恩,”院长阁下如此作答,“现在并非剑冢的开放时期。”
他是可以通过王权直接引渡进来,还能直接自己引渡出去,但杰纳在这里并无任何特权,他还是得走正常的路径。
杰纳一面跟随着行走,一面远眺着下方的谷地,废墟之间渐生流隙,它们汇成一道道清浅的小溪,而后是称不上宽阔的河流,最后化作一片开阔的湖域。
洛欧斐开始带着他向下方的水域行进。
杰纳愈发注意起来,虽然他此前从未亲眼见过真正的奥珀莉薇恩,但他也听说过这条承载众生记忆河川的可怖之处——即便是精于精神领域内穿行的思维魔法强者也要对这条河川留十二万分的心,被其浸染者据说会永远徘徊在这遍及世间一切生灵精神深处的水域里。
两人沿山坡很快下到了水滨,就在杰纳疑心院长阁下是不是想渡河的时候,洛欧斐忽地褪下了栖在他左手食指上的那枚古银指环,直接扔进了河里。
杰纳顿时吓了一跳。
就算没见过他也知道,那指环不是别的,正是从初代之王拉芙拉希娅时代流传下来的德兰王剑本尊!
还不等他做出除惊愕之外的任何反应,一只银色的小舟便从水底浮起,那舟身接近于梭形,狭窄到根本不像是能坐人的样子,船舷上有蚀刻出的常青藤蔓纹样,精致而不乏古意。
洛欧斐看了他一眼,迈步站了上去。
杰纳心情复杂地跟上。
小舟开始缓慢前行。
“除了有能力行于水上的存在,其他生灵都应当尽可能地远离奥珀莉薇恩。”院长阁下似是不回身都能感受到身后少年的惊叹,便这样补了一句。
正常情况下借助思维魔法侵入某人的精神领域后,都可以凭原路出去,罹辰的领域因剑冢的存在而特意拟制了相应的“法则”,除持相应权柄者,在非开放时期无法直接离开,能制造这样的规则并饯行,本身就是王族强悍的证明。
“行于水上是意味着不会受到奥珀莉薇恩的侵蚀吗?”杰纳跟着问了一句。
一时沉静。
“世间没有任何生灵可以避免奥珀莉薇恩的侵蚀。”洛欧斐缓声回应。
遗忘是规则,是必将到来,是不可违逆的命运。
即便是那位梦境与思维之王,亦无从逃避。
杰纳一时不解。
听起来“行于水上”就只是单纯的“行于水上”而已,并非权力,亦非能力。
他心下一动。
“这并不是……能力?只要拥有相应的物品,任何有能力进入精神领域的魔法师都可以做到?世间……不,至少是世家之中,这样的存在有很多?”
洛欧斐稍稍颔首:
“大部分集中在亡灵世家,他们之中的思维魔法术者大多会随身备一件能够短暂防御奥珀莉薇恩之水的物品,以防在侵入精神领域时失控被困,不过大多是一次性,也有时限,如果不能抓住机会,还是无法逃脱被吞没的结局。”
……还有时限,杰纳骤然有些紧绷起来。
“当然,也存在不受限也不会损坏的物品,它们都可以在河域之上充作舟楫,”他稍顿一下,“你的【罪心】也是其中之一。”
我的……
杰纳无言地望向那遍布皮肤甚至延伸至掌心的金色纹印。
“奥珀莉薇恩算是精神领域的后门,是无论在何种情况下囚困其中都可生效的逃生之路,不过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使用,”洛欧斐淡淡地道,“你之后就算是有资格的一员了——未来如果遇到发生在精神领域内的战斗,要学会利用这一点。”
毕竟是世间为数不多的存在才能拥有的“优势”。
这……基本是在明示了,前脚才说了有类似能力的人基本都在亡灵世家……将来有可能遇到类似情况,是说杜德丝族内有人背叛了吗?但就从沙海中窥得的景象来看,至少那位出身杜德丝家族的女性黑噬干部级成员应该早在茗萱战前就死了,甚至洛欧斐当时都是在场的,看见那个抱着她遗体的男人被那位先知的领域给——
他猛然一顿。
“那个人——”他不觉放低的声音近乎嘶哑,“五年之前,在东域,由杜德丝的先知出手解决的那个人——他没有死。”
洛欧斐淡淡地“嗯”了一声以示自己知情。
不仅没死,看起来还似乎全无损伤地活到了现今,活到了举行仪式的那个夜里。
杰纳浑身僵硬。
“他为什么……那位先知应该是……应该是那位第十王族,梦境与思维之王吧?她成为王族的时间,近乎与世家建立的时间接近等长……”
就算是一阶,一个成为了黑噬的一阶,一个与德兰毫无牵扯一阶,他凭什么能在梦境之王的领域碾压下存活?
“他的……”洛欧斐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姑且说是伴侣,出身杜德丝家族,是当年亡灵世家族长候选中擅长思维魔法的那一个,在有黑噬力量的加持下,将她视作与世家族长同级的人物不算过分。
她在自行了断前预想到了他可能会遇到的局面,所以预留了很多加护和术式,当然,保一条命已经是极限了,他在思维领域上受到的创伤至死都不会有机会复原,但从他如今行动如常,至少是看上去如常这点而言,他对思维魔法也是有一定涉猎的。”他提醒一般道,“他是你的主要目标。”
杰纳甚至顾不上管身上不知为何正在逐渐变成黑色的衣料,哑着嗓子问道。
“他的名字是?”
“华斯肖尔特·梵·特维希尔,”院长阁下平静作答,“时之世家的叛逃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