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五章：梦夜
华斯肖尔特·梵·特维希尔……
杰纳无声攥住已然被染得墨黑一片的衣袖，他并未听过这个名字，不，老实说，他对这个称号为“时之世家”的特维希尔家族基本没有什么了解。
他只是知道相较于其他的十一个世家，特维希尔家族应该是血缘关系最为疏散的一个，完全不抵触对外通婚。按常规情况，世家就算不像楠焱那样不惜设下夺命禁制也要禁止血脉外流，也不会太过提倡，至少长老层级及以上通常是不会与族外血缘有所牵扯的，至多是一些高层家庭偏向平庸的孩子以联姻的方式去维持家族对外部势力的联系和掌控，而这种结合基本都是在世家的授意下、有目的地进行的。依达法拉家族因为与达伊洛有长达数千年的姻亲关系，在这方面算是保守的，执意违逆族中亲长与外部结合的，就算没被家族除名，也基本会一辈子在族内抬不起头来——自己的母亲璐雅娜·依达法拉就是个标准的例子，若非是自己的两个姨妈都已经亡故，家主的血脉仅剩幺女这唯一的一个，以她那不顾反对直接嫁去制约国后又带着孩子们投奔母族的的行事，家主继任者的位置无论如何都轮不到她来坐。
但在特维希尔家族却并非如此，实际上不仅是特维希尔，第十亡灵世家杜德丝跟第十一森之世家伊格特兰德家族在这方面也属于相对开放的，无他，这类与主流的元素魔法有极大差距的魔法体系比起血统遗传要更吃天赋一些。同类魔法师的结合能在一定上聚集和稳固这种天赋，但比起元素魔法的稳定远远不够，因此这三族中的外族人占比要远远高过其他世家，而特维希尔……因为时空魔法的稀有性和特异性，可以说是站在了顶端的顶端。
但除此之外他就不知道更多了，特维希尔家族并非隐世家族，只是他们的领土并不在实处。由第二任至尊楠焱炽与德兰世末之王拉拉尔·德兰主导的“封印之战”结束后不久，初代的特维希尔族长就带领全族迁至了托夫里斯的深处，并在此后的数千年一直维持着对这处无实之境的经营，之后也经历过有限的几次更替，但比起其他家族那种完全推倒重来式的更替，特维希尔的更替更接近于高层大换血，大部分族裔都会留在更替后的家族内，甚至此前的高层，只要没有犯下不可宽恕的过失，也会继续留在族中。从这种意义上而言，时之世家比起一个家族更类似于一个集团，由世间最强大的时空魔法师们组成的集团。
既然姓特维希尔，就说明即使祖上曾有外血，至晚到他的父辈应该出过族内较为接近中心的成员才对，至于那个“梵”的中名……能被德兰之王刻意提出，大概率有实际意义，是时之世家里某一支存在特异之处的血脉？这让他全无头绪，洛欧斐既未立即解释，大概率也是要他之后自己去问伦泽的。
虽然这些信息并不能直接作为判断他在叛逃前族中地位的依据，但至少说明他同那些被吸纳而来的外血在身份上还是有较大差距的，就算未曾担任要职，应该也属于会被族中重视的那类人……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叛逃？杰纳努力摒去自身情感，从第三人的角度去思考已经获得的信息——他应当相当有实力才是……即使洛斯罗蒂公爵因贵族身份没有太多实战经验，也是一名经过了正经评定的一阶魔法师，能在那样短的时间内迅速将他杀死，也证明了无论是在时之世家内还是黑噬之中，他应该都是长于战斗的类型。
……那更不应该了啊，时空魔法的性质并不长于正面战斗，这位在族中应该是稀缺动物才是。
看来是有隐情，他暗自记下，这属于不是特别紧迫但需要尽可能查证的事情。通常一个世家出身的黑噬成员的叛逃原因能说明很多问题，不仅是黑噬的，还有其出身世家的。
他还未曾去瞻仰过公爵大人的遗容，但就算去了，想必以依达法拉的手段，也不会特别难看。这样不是太好判断他的攻击手段，母亲跟伦泽也不像是会去的样子……难不成要去问大哥？杰纳感觉与这投影相系的身体深处心脏突了一下，他没想过也想不到要怎么跟德奥提起这件事，提起自己的选择，提起自己以后可能要面临的结果……
他会怎么看呢？他会怎么说呢？
比起二哥，大哥是个……要更柔软更温和的人，如果不是自身天赋限制，他会觉得德奥才是他们兄弟三个中最适合成为纯粹医者的那个。虽然他们接受的教育决定了他们会以更显游刃有余的姿态面对问题，也通常不会把自身对某件事的看法直接摆在脸上，但杰纳仍觉得将这件事告知德奥会显得……很残忍。
不出意外的话洛斯罗蒂公爵的灵柩会在明日离开西恩特被送返普林赛斯，原定随同回去的自己决定留下，而二哥会在确认这一点后返回学院，那么作为世家及亲属代表随同反回洛斯罗蒂的也就只有大哥了，而且短期内应该不会返回……他得安抚封臣，交接之前未完的事务，应付伊德罗斯家族和北方战事的残局，可能还得面见陛下带去依达法拉甚至是达伊洛的意志，还得扶持艾克蕾尔直至事情尽可能地回归正轨。虽然有点丢脸，但杰纳还是下意识地选了逃避，觉得若是有可能，在大哥启程前都尽量不要和他碰面。
就沙海中得来的记忆，洛欧斐应该没有直接跟华斯肖尔特交手过，距离最近的时候也隔着那个被他操纵的做傀儡的女孩子……黑噬对德兰还是有着不浅的忌惮的，而自己这边还可能与华斯肖尔特有过接触的应该只有已经过世了的罗德勒斯先生了。
他皱着眉头回忆。
根据仪式前零散听到的只言片语，罗德勒斯先生应该不是死在华斯肖尔特手里，而是另一个人，可是……他闭上眼睛去翻检那些闪烁的光影，他似乎没有在沙海提供的画面里看到第二个人，甚至把自己带去影邸的和留在影邸接应的那两个低级成员也没有看见。
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就这件事情问问洛欧斐，忽觉承载着他们的小舟顿了一下。
他的思绪刚为这一瞬停滞卡了一秒的壳，便觉舟身一震，原本水流恒定的奥珀莉薇恩似乎不知为何变得突然湍急起来，他有些讶然地抬眼四顾，才察觉他们不知何时已经不在之前那如同湖域般的宽阔河面上面了，现在的奥珀莉薇恩已经无法看到任何类似边界的迹象，已是黄昏之下无边无际的记忆之海。
不，不是黄昏，随汹涌水流推动，正前方黄昏雾气的浓重处，已渐有暗色透出，如夜幕侵染般加速向两人所在之地蔓延过来。
杰纳还没来得及思考这片夜色代表什么，就见站在他前面的洛欧斐解下了外袍递给了他。
“披上，躲好。”他淡漠地吩咐道。
杰纳没去思考原因，这种情况下听德兰的不会有错，早已成年的洛欧斐身形要比他高大很多，那件外袍足以把他整个人罩住，但为保险起见，他还是在小舟上蹲了下来，让那件不染丝毫暗色的白衣将己身完全罩住，只从领口的缝隙里，他看到前方的夜色已飞速铺展过来，连小舟下的水域似乎都荡漾着映出了夜幕。
就在他准备收回视线专心躲藏的时候，目光不经意间随一丝荡开的波澜远眺，看见了侧边相距已不是特别远的水面上，雾气的遮掩下，逆水行来了另一只小舟，舟上隐约有生灯火。
……这是怎么回事？杰纳顿觉汗毛倒竖，他从没听过奥珀莉薇恩的水域之上能有任何生灵存活！
难道是碰到了其他能行于水上的旅者？可这个气氛怎么不是太对，还有那片夜幕，就如同随这位扩展而来的领域一样。
杰纳虽然没有见过洛欧斐扩展领域，但考虑到这里非是林域而是梦境与思维的领地，应该、大概、也许不足以造成这种声势，而作为众生的记忆与忘却的集合地，这里毫无疑问是梦境与思维之王的领域，那位第十王族如果全力而为，应该是能够造成这样大范围的异变的。
难道是那位梦境之王察觉到了德兰之王的气息前来相见了？这不能吧？杰纳忽地有点牙痛，你们不是应该半个月之前才见过面吗？
正这样没头没尾地想着，周遭就已经全然暗了下来，而那逆水行来的小舟也已渐渐地近了，仅从缝隙边角杰纳隐约看清了那是只非常陈旧的黑色小舟，还看见了垂曳在船舷上的黑色袍角，以及似乎是从更上面垂下来的白色饰带，饰带们末端均用黑色丝线绣着繁复精密的纹印，以一枚漆黑色鸟羽作结。
就在杰纳的视线忍不住就要随着那些或铺展在袍裾上或垂下贴合在身上的饰带向上看去时，洛欧斐的声音再度传到耳畔。
“闭眼，不要对上视线。”
杰纳立时从那种莫名其妙的被吸引状态中抽身而出，赶忙掩住了那件白衣仅有的缝隙，在一片黑暗中紧紧闭上了眼。
尽管立在银色小舟上的洛欧斐望向那只从侧边缓缓靠来的小舟时面上仍旧没什么表情，但堇青色的兽瞳里仍不可避免地透出了凝重。
那只黑色的小舟就如同被一层游离着虚幻的、浸染了些许墨色的雾气所包裹一样，飘飘荡荡地靠近了，洛欧斐静静立在舟首，拖曳及地的白发却慢慢在向来无风的奥珀莉薇恩之上散开，镀着一层不甚真实的白光，而背后的空气里，些许属于羽翼的痕迹也半隐着显现出来，流转着淡淡的堇青色。
那只小舟，或者说小舟之上的撑舟人，似乎终于带着些许迟滞地意识到了前方的异状。
伴随着一声属于陈年木质的惨叫，黑色小舟在水面上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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