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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故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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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格瑞瑟在不经意间瞥见了母亲紧锁的眉头,稍稍思量便猜到她当下所想。

    虽然身为族长,但奥嘉莉娅并不善于筹谋,这并不是说她没有大局观,相反她行事十分细致周到,只是她的个性注定她无法如先知一样站在高处将手中的一切情报与资源物尽其用。

    单在这一点上,她那故去的妹妹同她是两个极端,当年同样被先知亲自培养的一对姐妹,姐姐如强大的盾,温柔却内敛,妹妹如锋锐的矛,好强且偏激。

    针对乱局时妹妹的许多设想决策固然会更加有效,但姐姐的仁善细腻更适宜稳定族内人心,为此最终被选中成为族长的,是奥嘉莉娅。

    自己在这一点上……大概并不像她。

    夏格瑞瑟无声地叹了口气,就当他心理比较阴暗好了,但听到十五年前——尽管那时候的他估计是个话都还说不利索的小孩——他的心中就已经生出了一些不太美妙的猜测。

    “怀尔曼。”他轻声说。

    奥嘉莉娅顿时一惊。

    是的……如果要说起十五年前,达坦纳也发生了一件大事,时间与渺江上的事故相差也并不遥远,甚至那件事遗留下的残骸,侍奉着先知直至如今。

    凉意几乎是从脚底涌来,迅速沿骨血而上直至没顶,这缺失的一环如果真的能填补进去,就证明先知早在一切开始之前就对各方情状知情,她不曾告诫过任何人也不曾试图挽回过任何事,只是巧妙地运用着她的地位和视野,做到了她想做的事情。

    虽然这件事对杜德丝家族无害,不仅无害甚至可以说是有益,但人类的视野终究是狭窄的,终究会对超越己身所见的筹谋感到恐惧。

    她深深地、深深地吸了口气,听着黎夜继续说了下去。

    “父亲与叔父最终跳江躲过一劫,但也知这件事不会善了,”黎夜轻嗤一声,“我猜世间不会有任何势力敢说自己在杀害世家中人后仍能安然无恙,即便是我们,也不能。”

    世家族人离族身陨的情况,十之六七都是死在了黑噬及相关人员的手中,单就祭知道的就有璎珞的父亲,灏的父亲与祖父还有一位叔祖父——也是殷如的父亲,这还仅是限于她所熟识的长明院系,正四院中归四长老统管的族人离族更加频繁,想来情状也会更加惨烈。

    但就是这样猖狂的黑噬,也极少会发生如三年前茗萱战役那般与世家在正面战场上公然对抗的情形,他们想来也很是清楚,就算百年谨慎,末了也难得善终。

    “脱身之后父亲立即带领全家迁移,我对那时记忆不深,只记得有半年左右,是日日都在马车上过的。中间具体换过多少地方我已数不清楚,但该来的终究会来。”他低哑地笑了一声。

    “那时尚是早春,”他道,“父亲准备带着全家迁移到几十年前本家曾使用过的一处居地,他将马车停在两座山外,独身先行探查,留叔父、母亲、妹妹和我,若他认为无异状就会回来接我们。”

    “我们从正午等到日暮,父亲始终没有回来。”黎夜稍稍抬了下头,“叔父放心不下前去探查,只是第一座山还未至山顶,他便知晓父亲再不可能回来了——叔父修琴引,比父亲更善感知,他感应到居地附近至少有十六七名魔法师,一阶更是有足足三名。”

    三名一阶……祭默默地想着,单就楠焱的情状而言,如果只是寻常族务,不需与其他势力其冲突或者交涉的情况下,派出的执行人通常以二阶和三阶居多,就算预见到有冲突的风险,也至多有一名一阶带队,如果真的有三名货真价实的一阶,那便可视为是类似于肃清剿杀的任务,带队的将不再会是族内随意的一位一阶,必定是长老层级。

    世家长老亲至,区区黎家旁系再无活命的可能,况且她不认为留在两座山外就能逃过对方的感知,世家队伍中必然有琴引的术者,黎夜的叔父都能感知到对方,没有对方察觉不到他们的道理。

    “叔父立知凶多吉少,赶忙驾车带我们逃命,只是无论我们逃往哪个方向,追兵总在身后紧咬不放,”黎夜声音渐轻,“就在我们将要被追上时,叔父发觉自己在渺江上所受的剑伤竟重新裂开渗血,便猜测是那名被杀的二阶所用之剑的问题。”他望向一边的奥嘉莉娅,似乎原想询问,但最终放弃。

    “现任心法世家军务长老蒲凌长虹,是被你们所杀的蒲凌长云的孪生哥哥,”奥嘉莉娅的声音很低,似乎知道他想要问什么,“那年兄弟二人同进剑冢同时得剑,所得剑【追影】【逐暗】恰好是成对的,据称最初的持有者也是一对孪生兄弟,一时传作佳话。”

    黎夜惨然一笑。

    加入黑噬后虽有同出心法世家的成员做过类似猜测,但到底年代久远,与事主并不熟识,因此也只是猜测而已。

    只是没想到会在今天终得确证……也好,也好,终归不是枉死,终归不是白白抛却了自己的性命。

    大约是那位当时还不是长老的军务长老想要为弟报仇,硬是随在了家族的清剿队伍里,而两把剑的气息或者是痕迹之类极有可能是共通的,因此只要被其感知并锁定,就再没有躲藏的可能性。

    “叔父觉察到可能是自己的缘故后决定去引开追兵,留给我们一个联系本家的方法后就离开了马车,之后我再没见过他。”他轻声说,“母亲带着我跟妹妹冒险回了最开始的居地,世家也没有再追来。”

    长时间的奔波让年纪尚小的妹妹染了病,一场寒潮加上缺医少药,最终收走了她的性命,母亲侥幸撑到了原居地,却也一日一日地衰弱下去,那年深秋,她死在一个寒意入骨的雨天,曾经不算热闹但终有人气的宅院里,忽地只剩了他一个人。

    他按照叔父所说的方法在黎家固定会探查的一些地点留下了记号,母亲逝世后过了半个月,本家的人寻上门来,带他去了本家的居地。

    那之后的一段时间他随着本家的孩子们一道受训,迁移,执行任务,打探消息,昔年惊惧疮痍,似乎也开始了缓慢的痊愈。只是世间疮疤大抵如是,越是觉得它已经愈合到表里如初,就越是要在你完全不曾预想的时候来上狠狠一刺。

    他运气不错,在天赋上随了父亲,十七岁时就成了二阶,足以傲视一众本家子弟,族中都说他有望在二十五岁前成为一阶,连不少族老都有意将家族交给他来统领。但这样高高捧起终究难免他人恨嫉,本家有一个与他年纪相差不大的少年,一样是被族老们看好的新秀,而他的父亲一直跟随本家,做了几十年的情报收集,那人查出了他父亲当年接下的那个委托,三名族人被杀,心法世家愤怒至极,在追查到极有可能是黎氏一族所为后对所有能追查到的黎家人都进行了追捕和质询,早在父亲与叔父被杀之前,就有将近三十名族人死在了与世家的冲突里。

    这样的过往是致命的,让他直接从举族看好的新秀成为了被众人唾弃的对象,不要说是族中的高位,就是正规的委托都同他再无关系,他只能同本家内天赋不佳的族人们一道接取那些风险待定信息不明的委托,随后不可避免地撞见了黑噬。

    黎家本家不再沾染黑噬相关事宜,黑噬方面自然也是知道的,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在伪装之后做出委托,单就东域部分,擅长化形术的成员就不在少数。

    那件委托的细节他已经记不得了,只是与当年父亲所接很是相似,同样是由一位颇具声望的贵族出面,言明想要破坏竞争对手的生意并夺取对方货品,他同族里四名同龄人接下了这桩委托,与委托人的手下一道扮成匪盗,在半途截住了所谓的“对手”。

    缠斗中对方表露了世家身份,虽然只是半血的外姓,也令黎家的一众年轻人心生迟疑不愿下手,但委托人方面的人手却浑然不惧,似乎早就知悉,黎家众人才惊觉那位所谓的委托人,极有可能是黑噬的人。

    一众年轻人里只有黎夜恍若未觉,而余下几人都纷纷退避试图逃离,直到黎夜一刀抹了对方最后一人的脖子回首看时,才发觉与自己同来的那些想要半途逃跑的族人,已被委托人的手下杀了个干净。

    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商队马车的残骸在荒郊野地里燃着,明灭不定的火光里一行人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个手提短剑满脸麻木的年轻人,黎夜也面无表情地看回去,直到一行人中的领头人一个响指破去了设下的幻象,从一个干巴瘦小的男人转瞬化为了一个容貌美艳,二十多岁的女性,正是那位曾出面与黎家协商的委托人。

    “下手挺利索的嘛,小子。”她走上前来拍了拍黎夜溅了血的脸,脸上的笑意从未衰减,“你和世家有仇吗?”

    “如果我说有呢。”黎夜记得自己当初是这样问她的。

    “这么巧?”那女人显出几分诧异,旋即笑得更开心了。

    “我也是。”她在他耳边用极轻极轻的声音说道。

    她娇笑着退开,伸手解散了脑后的缎带,如绸缎如黑雾般的黑色卷发披散下来掩去了雪白的颈肩,有人为她披上了宽大的黑色长袍,只在袖口领口及衣裾处,纹绣满了森白色的火焰徽饰。

    力量与偏执并存。

    她从手下人那里接过一方帕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溅到手上的血。

    “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她望向他,意味深长地道。

    “我是珀莉希娅·杜德丝。”

    作者闲话:

    珀莉希娅·杜德丝(青翎7712-7740)茗萱战前已经过世。

    关于她的故事,详见旧卷卷二,旧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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