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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蛇之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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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祭听得曼拉便觉得心头突突地猛跳了两下。

    前日所曾见的那一幕着实骇人,满潭猩红被那苍白的少女尽数吸噬而去,在她干瘪到几乎只余骨骼的腿上,缠绕着淡青色的发着光的藤蔓纹印,噬生蔓永远无法饱足,它会吸噬一切得以触及的生命。

    “看你这样……应该是知道那位夜森女爵跟曼拉的关系了?”南珠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你也知道?”祭猛一抬头,心中顿生不好的预感。

    “小时候在王府里就听说过了,”南珠颇有些懒散,“毕竟达坦纳是跟北芸边境相接的邻国,听说太祖父时也有许过公主来和亲的,自然要比旁人上些心。说是知道,也只是局限于那东西能提升特兰奇家族的实力并维持其强盛且不断代,但却并非是什么好相与的温顺玩意儿——所以历代的夜森伯爵都没有活的特别久的,六十岁都不多见,七十岁更是十几代都不见一个。”

    ……蕾丽雅当时不曾对她说过这一重,祭思及此心下恻然,或许成了那副形状,死亡于她已经不再是遥远且需要极力避免的事情了。

    “魔物的血不是谁都能触碰的,据说稍有些实力的魔物的血如果滴在一个没有半分魔力的普通人身上,会如滚油一般。”祭轻声道,更遑论是兽王之血。

    南珠点了点头,“因为夜森伯爵所择不一定是现任当主后嗣中的最强者,所以难免三五代里会出现一两个不堪的,”她顿一下,“就我看现在的这位女爵已经很了不得了,也就是腿脚不太利索,其他地方没出什么太大问题,她又不是在夜森的特兰奇家族本家长大的,小时候肯定也没吃过那些用来打基础和减轻伤害的药……哎,真算下来她比我还大不过两岁呢。”

    祭心头怅然更甚。

    十五岁……比璎珞年长的有限。

    “咳,扯远了,”南珠清了下嗓子,“总之为了延长那些难以支撑那东西的当主的生命,以防他们在诞下后嗣之前就咽气,特兰奇家就想了这个办法——使用兽血,魔物血内蕴的力量之强可以暂缓当主所负的重荷,但像你刚才说的,兽血不是谁都能碰——所以特兰奇家试验出了好几种,从强到弱,总能找一种能忍受的用来续命和缓解身体症状。”

    “——这一代的夜森伯爵所用的,正是曼拉。”祭轻声说。

    陈南珠应了一声,“这些魔物都不常见,也不是想抓就随时能抓到的,所以特兰奇家同时也在收集兽王血,跟这些魔物是同种类的,但却是取自兽王的血液。这样就算将来要用血但抓不到的时候,也可以拿这些兽王血来做饵。”

    兽王甚至凶兽的遗骸对普通魔物而言是莫大的机缘……拿兽王血做饵,想必数千年来是屡试不爽的,祭默默地想到,但恐怕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被钻了空子扣了这样的帽子吧。

    “据记载,达坦纳境内已经足有八十年没再出过兽王级别的曼拉了。”南珠补充道。

    所以那不会是新血而是陈血……能常备有兽王血且正是现任夜森伯爵所用的同种兽王血的,也只有特兰奇自己家。

    只是……兽王血不仅会吸引狼那样的普通野兽和最低等魔物,偶尔也会吸引来亟待提升的凶兽,若能吞噬一只兽王,大约要强过百千只寻常的魔物吧。

    “世家跟议会……认为月鹫是被曼拉的王血所吸引过来的吗?”祭轻声问。

    南珠又点了点头,“那暗卫说你们在去路上就斩杀过一头曼拉了,曼拉是林生的魔物,原本不该出现在那个地方,除非它是被什么东西吸引过去的——譬如女爵或者她的随从身上携带的曼拉王血。”

    祭默默不言。

    这样好像就能解释通了,旷野上出现了本该生于林中的曼拉,是被王血吸引而来,但王血不仅吸引来了曼拉还引来了月鹫,许多魔物感受到凶兽气息,纷纷迁移退避。

    “按理说设陷阱捕猎这样的事,特兰奇家会在自家领地夜森之内做,无论是防护措施还是人手都会提前备足,若她只是带血来荒原却引来凶兽,就算是她的过错但也只能算无心之失,但这王血出现在我皇姐的胭脂里,性质就不一样了——堂堂达坦纳伯爵,直接变成了谋害邻国皇储的嫌犯。”

    “恐怕……”祭慢慢地说道,“不止北芸一家吧,若非是月鹫袭来,我同蒲凌夫人也不会……”她看了陈南珠一眼,把那句掉进荒涧咽了回去,“那位白津的公主,也是因月鹫的缘故丧命。”

    南珠静了一瞬。

    “白津的那位侍从,没有出席今天的晨会。”

    祭微微一愣。

    “听说他不认为那位公主死了,”南珠叹了口气,“但是……世家都帮着找过了,谒见时先知赠予的耳坠只有一只,上面又是头发又是血……怎么看也不可能活着了。”

    北芸大抵没有同世家理论并硬气到底的底气,且陈韶虽然惊吓不轻但至少没有缺胳膊短腿,但白津全不一样……世家存在了多少年,这个国家就跟世家对立了多少年,近几百年虽然消停了不少,但也只是消停,想来白津不可能承世家的好意,更不可能归顺世家。

    杜德丝家族现在……大概也是焦头烂额吧,祭无言地想着,就是不知道那位先知是否已经先于所有人预见了终末,在这般乱局下,又能给出什么有用的建议呢?

    “那方才所说,抓错人了是怎么一回事?”片刻静默后,祭这样问道。

    南珠嘲讽似的哼哼了两声。

    “是,达坦纳境内确实近百年没再出现过兽王级别的曼拉,但谁规定曼拉只能存活于达坦纳了?天下之大,有年头的野林子海了去了,曼拉族群更是数不胜数,兽王之血若放到外界去确实是有市无价,但也绝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吧?”

    祭皱了下眉,感觉南珠意有所指。

    “这就很凑巧了,”陈南珠挑了一下唇角,“与会宾客里刚好有那么一些人,无论资财实力都拿得下兽王之血,其领土正是林地,还搅合进了北芸的浑水里。”

    楠焱祭无声吸了一口凉气,勉力令自己声音听上去仍无太大波动惊异。

    “——你是在怀疑蒲凌,怀疑心法世家吗?”

    南珠没有回答。

    以世家之能,无论是购得亦或斩杀兽王都不在话下,而蒲凌的领土正在雾森,且近些日子,一直被疑心搅进了北芸皇储的事情里,前太子于宫宴上中毒毙命,而新继位的皇储,若按血缘算,当是如今心法世家族长蒲凌默的侄孙女。

    “你此前不是疑心你兄长遇害背后是蒲凌一族指使,意图扶沿袭己身血脉的承宁公主继位吗?如今怎又疑心他们要杀了她?”

    南珠周身一抖,再望向祭时眼里已生出些不可置信的神色来。

    她确实是为兄长遇害的事情才到达坦纳来的,但无论是身边侍仆亲卫亦或是陈韶本人都以为她疑心的是杨家,她从未跟别人讲过她真正疑心的是蒲凌。

    是以她一定要见到先知,一定要问及那个过去,因为达坦纳的先知是即使在世家中也地位尊崇的人物,因为她所确证的实情,世家族长们也当听信。

    想要断罪并扳倒一个世家,哪怕是以北芸帝王的身份都是不够的,只有先知——只有一个即使在世家内部也极具话语权的人确认了蒲凌一族有违世家协定,才会逼迫世家体系不得不予以制裁。

    祭只定定地望着她,似是极确信自己已经说过的话。

    不愧是……世家教养出的高门之女,南珠闭了一下眼睛,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她虽不知在世家内部这样不过十岁上下的孩子往日里要学的都是些什么东西,但就方才那一句话,她便确信,这女孩无论是眼界还是筹谋亦或是对时局的判断力,都跟自己不在一个层级。

    只怕自己的目的,打从一开始就没有瞒过这些人的眼睛,初见时自己还假借了池家表妹的身份,不过是几天前的事,现在想想真是幼稚可笑至极。

    世家长存世间七个千年终究是有原因的……王朝更迭群雄割据,在他们看来大约只是翻腾的尘埃样的东西,有些恼人,但不必在意。

    “我确实是疑心蒲凌。”南珠垂着眼睛望着自己交握在膝头的手,“他们的嫌疑便是到了现在也没有洗清——现在对陈韶动手,只不过是事情闹得太大了而已。谒见仪式那天我虽离得远但一直有看着,其他世家都有人紧赶慢赶前去攀谈寒暄,只有蒲凌一族直至仪式结束都没什么人与之交流些许,”她吸一口气,“也就是说,即便是在世家里,也认为蒲凌是有嫌疑的。”

    祭想起前夜荒涧下蒲凌静说过的话没有作声,算是默认了。

    “如果蒲凌确信此事不能成行,那陈韶的存在就成了麻烦,即便她最后继位与蒲凌无甚关系,也会被认为是他们暗中干涉运作的结果,追究起来仍旧算是违反世家协定。”陈南珠咬了咬嘴唇,“我……对世家不太了解,甚至在你们之前没见过一个真正的世家族人,更不了解世家体制如何运作,但我也是有过听闻的——十二世家中有一部分人裁决掌罚,如是他们认定,便可剥夺任一世家的冠名,让其无论是从名誉亦或是实力上,都彻彻底底失掉世家的身份。所有世家对他们都是疏远又惧怕的,若是蒲凌做下这样的事传到他们的耳朵里,难说会是什么结局。”

    能是什么结局?还能是什么结局?祭连眼皮都懒得掀一掀,世家初建的几百年里不是没人起过那些不该起的心思,那些几世祖们似是想当然地以为世家的血缘是绝对且不可缺失的,所以他们想做什么都行。当然,一旦罪名落实,最终都逃不过那延续至今的残酷更替。

    没人知道具体是怎么做到的——被裁定失去承担世家之名的家族成员会渐渐失掉世家的特质,一开始只是气息的混乱不稳,长久时便连魔力也会衰弱到之前不曾预想的境地,其子嗣后辈的资质更是一落千丈,泯然众人都算是求之不得的好结局。

    作为世家时难免树敌,仇家忌惮于其他世家有可能的干涉而不敢报复,一旦自这个序列里掉出,便再没有了此前的威慑力。

    被打压排挤是常态,一时不慎被屠了满门也不是没发生过的事情。

    更替——这便是所有世家最恐惧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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