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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相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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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道散发着令人厌恶的血腥味的镰刀带着切割空气的锐利蜂鸣迎头砸下,仓促间蒲凌世宁无暇退走,只能双手勒紧琴弦,死死将血镰格住。

    肢体的残缺并未让月鹫的战斗力有所折扣,她甚至用她从断掉的右臂中流出的血凝结出了新的武器,月鹫的前身本就是猛禽,无论是力量还是对时机的掌控亦或是凶狠程度,都是一流的,尽管蒲凌世宁知道她的弱点是远胜自己的高速,可这样的他却也是远远施用不出来的。

    血镰的刃锋刮擦着琴弦,绽放出明亮的花火,镰刀一寸寸压低,蒲凌世宁也将手中的琴弦勒得越来越紧了,紧到他的手指都被琴弦切出了口流出了血,但他仍旧不能松手。

    ……似乎,总是这样呢。他在心底这样轻轻地叹着。

    阿静,她是天之骄女……是当世琴引心法的至高掌控,她年纪轻轻就已经触摸到了据说只有第二任至尊楠焱炽曾达到过的以心化琴的境界了,只要再给她一些时间,她也一定能够做到吧,即便不用琴,也可以使用心法琴引的术。

    他们的婚事从一开始就是不被看好的,无论是族长还是族中其他的长老,又或是亲长或者年少时的同窗好友,所有人都这样劝过。

    全族上下无不知晓,族长蒲凌默的大女儿虽是千年罕见的天赋出众,却同时也十足十地幼稚自负,若是与她成婚,就意味着要掺合进族中几大氏族间的权力争夺中,就意味着他将终此一生,要对身为族长之女的妻子低头。她承下了家族的戒律长老之位,那注定不会是个清闲的职务,他们之间注定要么是聚少离多,要么是险关重重。

    可是没有人会知道的吧?那个在漫天霞光里羞怯到满面通红的女孩子有着一双柔软而温暖的手,她的温度透过长年累月练琴而生的薄茧,全部注入到他的掌心中。那一年他们偷偷溜出雾森,去了距离家族领地最近的曼城,在人潮汹涌的夜市中,是那个女孩子始终牵着他的手大步向前走,不曾放开过。

    曾几何时,他几乎要以为自己将在那处藏书院落里终了一生,是她带着他看过这世间春花秋月,是她令他的世界有了期许,有了颜色。

    我们曾经约定过……要一起活到白发苍苍,看过海晏河清,也经历过乱世战火,去看过世上所有白昼与夜色。

    对不起,他听着琴弦被切割时发出的刺耳咯吱声。

    我……大概要食言了。

    随着“铮”地一声,琴弦崩断,指间骤然空落,血镰切下时带着呼呼的风声,如同餐刀切割黄油般没入他的左肩头,似乎是打算斜砍着将他切成两截。

    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痛苦,他阖上眼睛对自己说。

    大概这就是结束了。

    “不!!!不——”女人凄厉的哭号将他猛然拽回了现实中,睁眼的一瞬他看到有人从天而降,指尖掌中洒下万线银丝,生生刺入那畸形且佝偻的老妇身体中,将她撕成一块破布,他惊异未完,忽然注意到自己左肩的伤处上栖着一只小小的翎蝶。

    那真的是一只很小的翎蝶,大约只有幼儿的巴掌大小,是半透明的,流溢着淡到微不可察的墨色。

    仿佛是注意到他的目光,那没有身体的蝶翅轻轻开阖,旋即悄无声息地消散了。

    他的心头微微一动,却不及抓住那点缥缈的思绪,下一秒便被惨烈的痛楚所击中了——血镰造成的伤口几乎切过了他的半个肩头,他连呼吸时都会觉得痛。他站立不住,能清晰地感受到血液的流失,惊人的寒凉迅速自左肩向全身蔓延着。

    “凝神,”扶住他的是白津的侍从阿尔伯特,“封住你的魔力,如果还有余力的话,现在就开始用治愈术。”他缓慢地撑住他倒地,指尖在他被血浸透的肩上连点,凝出一层寒霜阻隔了失血的势头。

    乔丝琳和琳也围拢过来,琳的指尖搭在他的颈侧和左腕处,三息后收了手,向乔丝琳点了点头。

    “如果伤口再深些,怕是就要伤到心脏和肺腑了,”乔丝琳半跪在他身边,抽出一只拳头大小的小药壶,揭开蜜蜡的塞子后,飘出一股清冷的淡香味,“现在只是多流了些血,真是运气不错。”她说着手上也没停,将药壶里淡蓝色的药液毫不吝惜地洒在了他的伤口上,伊格特兰德家族不愧为与达伊洛家族和拉菲格家族齐名的三大医者家族之一,药液接触到伤口的瞬间,他便再也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痛楚,不及他出言赞叹,乔丝琳又手脚麻利地塞了一剂药丸到他口中,做完这一切之后她才颇为忧心地转过头,继续关注荒原上夜色下的那场战斗。

    早在蒲凌静用百道琴弦贯穿月鹫的时候,那魔物便先一步将自己分散成了近百只鸟形的灵物,蒲凌静也丝毫没有放松的意思,寒光熠熠的琴弦在她手中像是利剑也像傀儡线,毫不留情地横扫洞穿着每一只试图攻击或者逃走的鸟灵。鸟灵们试图整合编队,以阵型来攻击蒲凌静,而蒲凌静手中成股的琴弦挥舞起来如长鞭破风,毫不留情地将那些细小的光影逐个击破。

    眼见鸟群中的鸟灵越来越少,月鹫似乎意识到事情不妙,翅翼一卷,再度腾起暗红色的流光厉风,蒲凌静一惊,立即意识到这大约又是那种短时间内空间移动的魔法,百根琴弦汇作一处,直向那只卷起厉风的鸟灵切去,但那股风似乎已经算在扭曲时空的范畴中,蒲凌静的琴弦并奈何她不能。正当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到应对之策的时候,暗红色的光与风突兀定住。

    蒲凌静回头时,看到侍奉先知的女祭司琳,就那么站在那里,平伸右手,将那团混沌虚虚握住。她的指尖褪去柔嫩的蔷薇色,转而化作凝紫墨玉般,花纹流光交错而过,而在她的指尖上,闪烁着代表时间魔法的金色光弧。原野上刮来的风将她鬓边的白发吹起,露出左眼下一颗痕迹浅淡的泪痣,素白的面上瞬间因此灵动。

    “你……”蒲凌静话才出口便觉不妥,便立即改了口,“……您是?”

    “我非擅长时空魔法的特维希尔术者,”琳仍用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说着,“我能定住的时间有限——过了这段时间,月鹫还是会逃走。”她顿一顿,似是极认真地审视过这位拉比德家族的戒律长老,“我们中大约也只有您有这个力量和速度,还请在魔物之前找到阿诗兰殿下跟楠焱和达伊洛的两位小姐,”她垂一垂眼眸,“拜托您了,安娜贝尔&8226;拉比德夫人。”

    蒲凌静有一瞬犹豫,随后她就像是下意识一般,将目光投向了被围拢在众人之中的丈夫。

    蒲凌世宁已经在阿尔伯特的搀扶下坐起来了,只披了一件斗篷遮住肩头可怖的伤口,像是觉察到妻子的目光,世宁抬起头来,温和地同她对视着,那双眼里满载着痛苦和歉疚。

    “去吧,阿静。”苍白如纸的男人绽出一个脆弱到好似会随时消散的笑容,“我们约好的。”

    我们约好的。

    一起活到白发苍苍,看遍世间所有的山花晨雾,黑夜白昼。

    “就当是报答剑冢里楠焱对子阑的恩情。”世宁轻声说着,面上浮出一层温和的笑意。

    蒲凌静眼眶一热,但终究是重重地点了点头,扯过一旁的马匹,向北驰骋。

    只要这世上还有处容身……只要仍有人在身后守候,就算面前是刀山火海血流成河,她也能够永无惧色。

    荒原尽头满载灰土味道的风填满了凯瑟琳的耳朵和咽喉。

    阿诗兰带着她和楠焱祭一起向北,却不曾解释缘由,白马蹄下几乎生风,呼哧呼哧地喘出一片片白雾,越是向北,凯瑟琳心里的不安就越加浓重。

    天尽的荒涧缝隙渐渐拉近了,成为不存生机的灰白荒原上一处刺眼的沟壑深谷,凯瑟琳自阿诗兰的背后伸头往前望着,见她完全无意降低速度,终是忍不住开口问了。

    “我们……要去哪里呀?”

    “越远越好,”阿诗兰仍旧紧握着缰绳不曾放松,“只要”那个东西”还活着,我们就还远不到安全的地步。”

    凯瑟琳犹疑着还想问些什么,却是马匹率先支撑不住,前腿一歪,眼见三人就要在尘土堆中当一回滚地葫芦,亏是阿诗兰率先寻回了稳定平衡,一手一个,将将把两人拖住。阿诗兰牵着两个女孩,只冷眼扫了一眼那瘫倒在地浑身抽搐的白马,冷冷地道了一声“走。”

    “可是——”凯瑟琳被她拉得一路小跑跌跌撞撞,仍不住出声疑惑,“现在和大家不是已经断了联系么?就算那只魔物被杀掉了,我们也不会知道的呀……”

    阿诗兰的步伐微缓了些,侧眼盯着这个天真白净到宛若公主的小女孩,似是全然不曾想过她也会把事情看得这样透彻,反观同样被牵着的祭,只垂着眼睛,从头至尾,一直沉默。

    “——她不会被杀的。”阿诗兰漠然回应,“因为,还不是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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