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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遇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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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楠焱祭只来得及从风来的方向嗅到一股血腥气,面前薄光一闪,就将狂风与血尽数遮蔽而去。

    “敌——袭——”蒲凌世宁一声大吼,牵动腕上一根琴弦如挥鞭般将第一拨扑来的发光的鸟形抽成灰烬,凭空凝结的数十根冰锥则紧随其后击碎了第二拨的大多数,少有的漏网之鱼也尽数撞击在撑起的结界之上,消散时发出熔铁遇水般咝咝的声音。但只是这样的一击,蒲凌世宁的面色就已显出苍白,似将一声闷咳压入脏腑,而阿诗兰的指尖光晕初熄,她微微蹙着眉头望向不远处的空地上一只悬停的灰白色鸟的灵体,只对视的瞬间便自心底生出危机感。她自伊尔若家族的某人身上扯下了一副弓箭,毫不迟疑张弦射箭,好似连瞄准的时间都没有留,但那支箭就好像有所知觉般,携着那一瞬的力量向那只鸟儿直扑过去,苍茫的烟气在箭矢之后结霜,凝成巨大的白色尾羽,狠狠楔入那只透明鸟儿的身体,尚不及阿诗兰放松,一只染血的、尖锐如野兽一般的手便从光芒破碎的地方伸了出来,手掌一合,扼断了阿诗兰的箭羽。

    “那是……”望着自己射出的箭支这样轻易就折断了,阿诗兰的面色微微一变。

    “是月鹫,”蒲凌世宁一甩手腕,垂曳及地的琴弦又藏回了他的袍服袖子里,他的面色难看到几乎泛青。“看来攻坚组没有得手……绕袭组也没有挡住她。”

    人群间再度响起惊恐的谈论和吸气。

    “跑。”蒲凌世宁前跨一步,越过结界的防护范围,手中琴弦灌注了魔力,坚硬如铁,灼亮如星。

    “她们……就拜托你了。”

    阿诗兰一凛,望着隔过光幕外那人的世家袍服如旗帜般迎风摇动着,暗紫色的火焰徽饰仿佛是连夜色都能一道吞噬的荆棘。

    “……是!”阿诗兰咬牙回应,脚尖点地飞身而起,瞬息间揽过凯瑟琳和楠焱祭上了她的马背,策马向北疾驰而去,唯留烟尘与雾气。

    达坦纳的贵族们之间惊疑四起。

    “什——”

    “她们怎么?!”

    “居然跑了!”

    “给我安静。”带了血腥味的风将蒲凌世宁的黑发揉成一团散乱的墨色的云,“凶兽的目的不是你们,如果再有不听调遣胡乱走动的——”他稍一停顿,语气更含了些寒凉的深意,“我可救不得你们。”

    ——世家的威慑力是绝对的,对于魔法师们而言尤是如此,壁障之内当即一片安静。

    “哈!”破碎的光稳定凝形,衣衫褴褛狼狈佝偻的老妇立在原地,暗色的血顺着断掉的右臂浸透了半幅衣襟,她偏着头盯住立在人前的蒲凌世宁,像是审视,又仿佛从来都看不起。

    “你倒是有骨气,”老妇的声音阴阳怪气,“你以为,你能拦得住我么?”

    “……那就来吧。”蒲凌世宁放低了身体重心,全不瞬目地盯住了魔物细长狰狞的眼睛。

    隔过荒原与密林,两队人马从不同的方向,相距千米向着同一个地方策马疾行。

    “为什么会这样?!”乔丝琳的声音里满载焦急和不可置信,“那不是——绝不是月鹫应有的能力!”

    “如果按达伊洛族长的描述来看……”琳的声音很轻,“月鹫大概率是被影化了。”

    一片沉寂的震惊。

    “影化……”阿尔伯特声音很低,“就连有先知镇守的达坦纳,也挡不住【吞噬】的影化么?”

    所谓的“影化”,是【吞噬】最臭名昭著的几个能力之一,通过其身为媒介,潜入任何有着意识的生灵的内心,无望、愤怒、贪婪,但凡可以利用上的负面情绪,都会被【吞噬】不择手段地引出,将其原有的心智完全蒙蔽,达到为【吞噬】所用的结果。可以说绝大部分黑噬的成员,都是接受过【吞噬】或者它遗留在外的分体所影化的。这是一种近乎极限的提升——通过负面情绪的爆发而让原本潜伏的魔力或者潜能始终处于一种濒临失控的状态;同时也是一种极限的摧残——一旦影化完成,至死都会是不可逆的,就算强行清洗过,那些被生拉硬拽着几乎掏空的力量也早已是脆弱的结构,轻轻一碰便可以粉碎了。

    达坦纳的先知,第十王族梦境之王倩曼,她司掌着众生的梦境,驻守在记忆与遗忘的河川尽头,任何被侵蚀的精神都应当逃不出她的探看,至少阿尔伯特是这样理解的。

    但琳只是极轻微地笑了一声。

    “就算是在十二世家之中,除却有天堑阻隔第一咒术世家楠焱家族和第九冰之世家艾瑟斯家族外,怕是没有任何一个世家敢于保证自己的领土不被影化触及,而且就算是第一和第九两大世家,外驻的族人也一样看顾不来——楠焱出过的那件事,也不过是五年前呢。”

    “影化”亦有其弊端——被影化的人势必要接触【吞噬】,在其本体仍处于当年初代的族长们遗留的十二禁制的封印下的当下,用来完成影化的多是【吞噬】的分体残片。【吞噬】并无在不接触实体的情况下就能完成影化的能力,因此反而是在物理上最难以踏足的极东与冰岭最为安全,就算达坦纳的精神在先知的守卫下滴水不漏,也仍旧是无济于事的。

    “您……同达伊洛族长通信了么?”黎夜似是忍不住发问,“毕竟我们之中,除了感知到的远遁的气息以外,其他的就再没有……”

    他闭上了嘴,因为琳偏过头来,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那张脸……还有那双眼,无不精美却无生机般,仿佛古董人偶身上精雕细刻的部件,明明显不出任何神情,他却显而易见地自其中看到了不愉和责怪。

    只是一瞬的怔愣,黎夜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就算先知与现今的杜德丝家族已无血缘关系,可她仍旧冠有一个杜德丝的姓氏,她麾下的祭司如何与其他世家交谈,都在并非世家之人的探查范畴之外。

    一瞬的沉默里,蒲凌静纵马跃前,那张焦急的面孔落在众人眼里,俱是心底一颤。

    “……拉比德夫人?”乔丝琳有些迟疑地问。

    “他们已经同凶兽交上手了!”蒲凌静回头一声喊,“世宁的身体……撑不了太久的!”

    快……还要更快。

    穿过枯萎的密林,穿过无际的荒野与无尽的雾气,所追寻的、想要拯救的……偏偏都在得以触及的范围之外。

    多么相似,琳伏在白色骏马的背上这样想着,她心里与浅淡焦虑并存着的,却是无法回应的漠然。

    已经见证过太多次了,错肩而过,抱憾终生的无奈。

    “看见了!”蒲凌静死死盯着地平线上一处灰白的光点,从手臂到掌间,细密缠绕的琴弦寒凉坚硬,如针如剑。

    蒲凌世宁手里的那根琴弦是她留给他护身的——并不是她不想给更多,而是他并无驾驭之力。蒲凌世宁并非琴引,而是无论在楠焱或者蒲凌家族都很罕见的纯术,但本该长于正面对抗的纯术亦非他所擅,他所擅长的是感知,隐匿,还有超出常人速度的破译和研习,说白了,他本该是个彻彻底底的学者,永世安居雾森的文职人员。

    这样的他原本应该终其一生都不会面对影化的魔物和战争,更遑论这般的乱局和凶兽,他只要埋首故纸堆中就好……无论是哪位长老和族长,都绝对轻看他不得。

    可是……可是……

    可是改变这一切的并非是别人,而是她自己,蒲凌静。

    她还记得那一日晨雾未消,她抱着那张同自己一样从无败绩的琴,提早完成了晨课,那天的天气很好……朝霞把大半个天空染成了泛金的粉红色,她贪恋霞光和云朵,一路走走停停地游逛着,无意中接近了夕之庭藏书的院落。

    朱漆小桥跨过蜿蜒水流,淡粉色的藤花垂蔓,有如华盖,又似轻雾。衣衫单薄的少年人站在桥上,墨色发丝在背后结作一束,他也抬头望着远空,欣赏这一瞬难得的景色。

    他的感知那么敏锐……明明自己离那座小桥还有几十步,他却已经觉察到了,他微微偏过头来看她,那一瞬,藤花与霞光一道失色。

    他的手很凉,苍白且修长,明明是那样一双适合拨弦作乐的手,却偏偏承受不住弦上舞,在他们相遇之前他的世界只有书本和纸张,手不必拨弦,亦不必掌剑,只要握着笔就好了。那一天不经意间的一个回头,漫天霞色下他一眼就看见了那个抱着琴的姑娘,那么骄傲,却又那么羞怯,只是一眼对视,就红了整张脸。

    那双手牵着她看过飞鸟看过盛花,一道走过漫天焰火,满市灯华,也曾牵着她隔过酒气和闹嚷,将包裹着两人发丝的白帕压在正红金丝团花堆绣的床褥下。

    蒲凌静从未这样后悔过自己的任性,后悔将世宁从一世安居中硬生生拖拽出来,后悔明明自己已是族长之女,却也还是因为意气之争硬要去争夺戒律长老的位置……早在他们成婚之前,父亲就已经委婉地告诫过她,以世宁的身体状况,很难同她一起承担世家长老的职责,还有此间的雨雾节,明明原本是有其他的长老承应的。

    如果他死了……

    蒲凌静的心底忽地涌起一股无法抹消的惊惧,那种巨大的悲伤和恐惧几乎要把她吞没了,连带着胸腔里的心跳,每一次的搏动都牵动着脏腑剧痛。

    那道灰白的流光在视野里急速放大,她终于再也忍耐不住,在马背上蹬踏一步,身形直接消散在了半空中。

    睁眼前的一瞬,她听到了琴弦崩断的“铮”地一声,还有弥散于空的、血液的气味和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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