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庄占作为一个从小就开始培养的理工男,因为母亲的影响,这些年除了满脑子的实验,还多了几分文人情怀。季枞一手由他带大,自小就听这句话。
庄占总是说,如果哪天一件事打乱了自己的计划,那一定是金鸣寺的樱花开了。
如今,再听到和记忆中一模一样的声音,季枞起伏的情绪突然就降下来了,没了压抑的愤怒,只余下几分心悸的后怕,和不知所措。
庄占看着眼睛缓缓垂下的季枞,不由想起以前还在实验室的季枞,心中感慨。那时候他总是时刻提醒季枞是一个实验品的事实。小孩子哪里经得起这么说?一记仇就记了两年。
大概是因为基因融合的缘故,别的小孩十年的生长期季枞可能花两三年就可以达到。后来十几岁的小孩不知道怎么突然就不逆反自己了,相反还偶尔会有别扭的示好。他只当是这么几年,是头狼也该养熟了。
当时季枞的眼神和现在一模一样。
“季小孩,你长大了。”庄占双手抵着桌子,微微抬头,看着季枞。
季枞牵动嘴角肌肉,想张嘴说话。最后,低头看了庄占关节泛白的双手,起身往后退开几步。
庄占见状,坐在后方的桌子上,动了动僵硬的双手。看向季枞的眼睛和对方来了个对视。
他还没开口,季枞突然收回视线,转身推开门往外走去。
“季,这是山林那边的资料……”你看一下。男子手里拿着一叠资料,打算交给季枞。这会儿在电梯遇到季枞,正好省了事。
谁知话还没说完,从外踏进的一只脚将即将关闭的电梯再次打开。
狭小的空间里三人无言。男子偷偷看了一眼卡着点上来的庄占,发现对方脸上挂着彩,双颊微肿,正看着自己身旁的季枞。而季枞低着头,也不知道是在看鞋还是地板,丝毫没有打算接过自己手里的文件。男子默默吞了一口口水……
最后,庄占还是坐在副驾驶到了庄城口中的别墅。
这座别墅应该算得上是庄城送给他的十八岁礼物,只是他当年也仅仅看过一眼。第二年他就加入了a2h4,直到现在再次踏进这里。
季枞从刚才到现在依旧没和他讲一个字。
庄占无言,他知道季枞一时之间无法面对。对于这种情况,他一贯的做法就是告诉他事实等他自己消化。消化得差不多了,问题自然而然就解决了。
他坐在沙发上,环视整个房子。突然眼前多了一袋冰块。他顺着拿冰块的手看向季枞的脸,笑了笑,接过冰块,随口说道:“季小孩,你真的长大了。也比以前狠了。”
“你为什么不还手?”季枞过了很久才慢慢开口,音色清冷,仔细听又带着微微的颤抖。
声音褪去了少年的稚嫩,带着几分磁性的深沉。庄占想抬手摸摸少年的头发,可听见季枞的声音才倏然想起季小孩长大了,不是以前的少年了。
庄占示意季枞坐下,而后轻声开口,声音带着无奈:“一年前,我把你送出实验室,是因为我发现有人一直在收集你的资料数据。但是我也不是神,怎么会知道前脚刚把你送出去,后脚实验室就爆炸了。”
季枞没坐,看了他一眼,听他继续说。
“后来被人救了,醒来之后就来亚洲找你了。”庄占平静的开口,见季枞并没有坐下的趋势,随即放下手里的冰袋,起身看着眼前的人。
季枞在自己身边待了这么久,自己怎么会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从小就缺乏安全感,但是比起给他造成被抛弃的错觉,自己更情愿他活着。
他这么想着,最后抬手摸了摸季枞的头发。触感比以前更软和。
季枞体内融合了大部分狼的基因。在生理上有狼特征的体现,比如发色就是先天形成。
他明显感受到季枞周围的气息降了下来。
“季小孩,你说说话呀。再不济,你有什么想知道的,你问我啊。”
带着哄小孩的语气,庄占继续开口。
季枞听后,原本错开的视线在线在空中交遇,随后季枞冷冷的开口:“我问你你就告诉我吗?——你要是想说,在刚才就说了。”
庄占没理会季枞冷淡的语气,他知道季枞这时候还能质问他,说明心里的气消得差不多了。
他活了几十年,为数不多的耐心全给了眼前这个人。但是季枞也不问一句自己有没有事,虽然自己大概率不会告诉他。
“那你换一个我会告诉你的问。”庄占说。
季枞靠着沙发站着,开始掐自己的指甲,他其实没有什么想问的。所有关于庄占的事,当庄占想说的时候,他自然会知道。
“你当初为什么要费尽心思将我送出去?”
庄占说当初有人在找关于自己的数据资料,就是有人发现他了。他知道,对于一个生物试验品来说,所有的结局都是被销毁。
不可控的,提前被销毁,可控的,无用时被销毁。
庄占愿意那时候将他送出去,应该就是不希望自己被人找到。
“那你希望我死于那场爆炸吗?”庄占没有直面回答季枞的问题,反而反问道。
相顾无言,最后季枞摇了摇头。
天边晚霞扬起了一大片火烧云,印进落地窗,对面而坐的两人周身被裹起一层金色的光晕。
两人面前各摆了一碗面,除了场地不同,所有的一切都和当初在实验室里一模一样。
全荤全素的两碗面,庄占夹了一撮蔬菜,随后问道:“你这一年身体有没有感到明显的变化?”
季枞毕竟融合了其他物种的基因,不可避免也相同或者相反作用的基因会在某一刻同时表达。之前在实验室时,这项实验虽然成功了,但是季枞一直被他放在无菌箱里,待了一年,直到确定体内各项基因表达稳定才让他开始接触有关人类的东西。之后的每一年,他都会对季枞体内的基因进行检测。
季枞没太大的反应,直到咽下口里的肉,才回答道:“你当初送我出来的时候,庄叔就已经给我做过检查了。”
“庄叔?”庄占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他让我这么喊他。”季枞对名字不是很有所谓。
庄占以前很少教季枞这类的人伦关系,此时只是点了点头,而后问道:“我叫什么?”
“庄占。”季枞想也没想直接回答。
因为脸上还带着浮肿,庄占嚼得有些吃力:“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叫我什么?”
季枞终于听出了弦外之音,抬头看了一眼庄占,最后喊了一句:“哥。”
身音很低沉,庄占不知为何听出了满满的失而复得之感。俄而放下筷子,对着季枞轻轻说道:“过来。”
季枞不确定地看他一眼,最后也放下筷子,起身往庄占那边走去。
两人的视线相交,庄占突然起身,抱着季枞,拍了拍他的后背:“真的回来了,以后不会了。”
季枞一向不善言辞,犹豫间抬手轻轻拍了一下庄占的后背。
他觉得此刻另一个人的温度像是萌芽的种子一样,扎进他手心的皮肉里,沿着他的骨血缓缓纵横。他无法说清楚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只是觉得以前在实验室未能让自己抓住细细品看的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而出,要在心脏的缺口处长出一朵冬日的玫瑰。
庄占大难不死,一路往北找到了季小孩。两人之间除去那场意外带来的一年空白,好像又恢复到了还在实验室的时候。
两人吃过饭,庄占习惯性地刷了碗。随后认真参观了一遍房子。
“庄叔说,这个房子是你的。”季枞和庄占并立走着,一边帮庄占录指纹。暗中注意到庄占的微表情,略带疑惑开口。
十年前,庄城送给自己儿子房子的时候,装的还是钥匙锁。但是也没料到这十年科技高速发展,又加上时隔多年,且不说钥匙还能不能找到,就是找到,这个锁还能不能用也是个问题。所以当时庄城把季枞安排在这里的时候,索性换了指纹锁。
庄占一边看着,一边回答:“当初他送我的时候,我只看了一眼,第二天就去a2h4了。”
二楼走廊尽头往上延伸出一个圆旋式楼梯,通往阁楼。
庄占沿着楼梯往上走,仔细看还能看到楼梯扶手上蒙上的薄灰。刚才看的几间屋子,里面的摆设基本没动过,推开门的那一刻甚至能闻到那股经时间沉淀下来的古老的气息。除了季小孩现在住的那间还带着一点生活的气息。
他甚至都要怀疑再过十年,这间房子是不是得变成小时候看恐怖片里的鬼宅,遇上那天狂风大作,惊雷闪电,就会成为世人口中传述的怨魂哀嚎。再荣幸点说不定还能上个今日头条。
庄占终于走到了阁楼里。阁楼很大,中间摆满了实验仪器,且经过特殊的装修,一片看去就是一间小型的实验室。
庄占走进看了一眼,那些玻璃仪器和试剂商可以看出一层明显的薄灰,载仪器的桌子往下,距离桌角一个食指的距离处又几滴不明显的油渍。不远处还有几块碎玻璃片躺在地上,看零件生前大概是一个蒸馏烧瓶。
他转头看向一旁的季枞。房顶的灯光散射,打在季枞的脸上,映出侧脸的轮廓,是和以前全然不同的成熟。
庄占本来想问你之前在这里做了什么实验?可是看着季小孩的那一刻又觉得这个问题挺无趣的。最后摇摇头,习惯性地摸了摸那人的头。
季枞却不这么想。作为一个生物试验品,他生来对这些实验带着神一样的天赋。这也恰好成为一个潜在的危险因素。他看懂了庄占想要问他最后却没问出口的问题。
“我只在几个月前动过这里的器材。没做危险的实验。”季枞淡声和庄占解释。心里莫名其妙地划过一丝他说不清楚的东西。像是看到了晴空的蓝天,被风微微吹动的白云,下一刻却突然乌云密布的失望和失落。
“你下次不需要解释。我相信你。”庄占听到了关于自己疑惑的答案,却并没有豁然开朗的快活,他和季枞之间隔了一层实验玻璃。
这个问题无论是这实验室,还是在实验室之外,都没有解决。只是他们都习惯不去讨论。因为这个问题就像是二十世纪三十年代那场席卷全球的资本主义经济危机一样,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除非废除资本主义制度。但是他们都知道这是痴人说梦。
两人突然谈及“实验体”的问题,使得气氛变得沉闷。但是他们都是善于收理自己情绪的人,在两人走下阁楼进入卧室的时候,那种夹杂着多种情绪的气氛已经完全被隐藏。
季枞坐在床沿,抽回自己的左手,又抬起自己的右手。半跪在地的庄占拿着指甲剪细细修剪季枞的指甲。
“你手上的细口子怎么弄的?”庄占耐心的给大拇指周围都修了一遍。以前在实验室的时候,他就教过季枞怎么使用指甲剪,不过那会的指甲剪和正常生活里用的不太一样,比较实验化。
他当时在办公室看到季枞的十指就知道在人类文明的社会生活了一年,他肯定没学会怎么用这类按压式的指甲剪。
这时候的季枞特别乖,老老实实地坐着,像是一个等着人接放学的幼儿园小朋友。
“手上有倒刺,我把它拔了。”季枞声音没什么波动。庄占温润的指腹划过季枞的指尖,传了一阵热意。
庄占剪的差不多了,原本参差不齐的指甲在修剪下变得平滑。他想起自己刚进来时在床上看到的那间白大褂。他当然记得那件衣服。那是一年前他趁季小孩睡觉送他离开a2h4时盖在他身上的。他更没想到季小孩会让一件衣服渗透到他生活里。心中不知滋味。
“我明天要去‘山林’。”季枞看向庄占。
“去‘山林’干嘛?”庄占这会已经收好了指甲剪,看着季枞不解。
季枞摇了摇头:“不知道。”
庄占:“……”
季枞这一年过得浑浑噩噩,他很想去a2h4,但是庄城以庄占的名义并不让他出去。
每次站在这个城市的中心,他就会无数次想去这是庄占离开之前想要送他出去的地方。这个城市对他来说意味着曾经,那太压抑了。所以一个星期前他终于和庄叔申请了外出的任务。前天刚安排去“林区”的任务。昨天在电梯倒是遇到了这次去的同伴,可能是来告诉他具体任务的。但是当时没有顾得上他。
“我和你一起去。”庄占舌尖抵了抵上颚,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