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番外:表妹
湘城离京甚远, 消息传得也慢。
舅舅许敬业被带离湘城时,格外匆忙。
左邻右舍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连当时在场的陈茵茵也只隐隐知道是之前在许家的那个承志居然摇身一变, 成了皇帝, 下旨召舅舅进京。
未来如何,尚不可知。毕竟承志和许家当年的旧事不是一句两句就能说清的。天威难测, 谁也不知皇帝是要报恩还是要治罪。
舅舅临走之际, 将家中诸人以及金药堂托付给她,让她帮忙照看。
陈茵茵没经历过多少事, 遇到这种情况,只能硬撑着扛起来,暗暗祈祷舅舅、表姐他们都能平安无恙, 哪怕是看在文元的面子上。
舅舅进京时,只带了几个下人, 家中还剩了十来个人, 一个个胆战心惊,惴惴不安。
陈茵茵听到流言, 少不得让周管家召集众人, 好生安抚:“……列位无须害怕,只用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真有什么事, 也牵连不到你们头上。”
如此这般,好一通安抚, 才勉强稳住众人。
外面早就传疯了,有说许家得罪了皇帝, 有说是许长安在京中犯了事……
一时间众说纷纭。
第二天一大早, 许家来了个客人。
两年前, 由县令朱大人做媒, 舅舅点头,陈家那边也同意,她与同在湘城的魏焕订了亲。
魏焕比她年长两岁,生的清秀俊雅,自小喜欢读书。对于这个未婚夫,陈茵茵也挺满意。若非订亲后不久,他母亲去世,他们早就履行婚约了。
如今魏焕突然上门,陈茵茵不免深感意外。
家中长辈不在,连个能招待客人、说得上话的人都没有。陈茵茵干脆亲自来见他。
魏焕仍同记忆中一般秀雅,他神情诚恳,也不多客气,一看见她就道:“陈姑娘,魏某并非是不守承诺之人,只因母亲亡故,还需守孝一年多,实在不想耽搁姑娘,所以不得已才请姑娘结束婚约。”
他姿态摆得极好,言辞之间似乎还是在为陈茵茵考虑。
陈茵茵当场呆愣。她初时以为,对方是担心这边有事,所以上门帮忙,没想到竟是退婚。她手指轻颤,被他的厚颜无耻给气笑了:“是吗?不想耽搁我?那你母亲刚去世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不想耽搁我?这会儿倒想起了?”
她略一思忖,很快心如明镜,多半是因为舅舅被来自京城的人带走,外人不知始末,胡乱揣测。其实不只是他们,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吉凶祸福。她父母早亡,是依靠舅家的孤女,如今舅舅家里可能出事,魏家退婚,她能理解。但口口声声说为她考虑,委实教人反胃。
魏焕抿一抿唇:“陈姑娘还请慎言。”
对于陈姑娘,他心里是有好感的,这姑娘生的美丽,背靠着金药堂,性子又不似她表姐那般古怪,还有县令朱大人保媒。而且因为他要守孝的缘故,婚期推迟三年,她也通情达理,毫无怨怼情绪。他曾以为,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但偏偏,许家出事了。
魏家是清白人家,可以娶一个孤女进门,却不能跟犯事的人家结亲。
陈茵茵冷笑:“你若直接说怕受牵连,我还敬你真诚坦率。自己不愿结亲,反说不想耽搁我,真让人恶心。”
她在外人面前,一向柔婉,但内里倔强,也有自己的脾气。先前她对魏焕确实有些好感,可这会儿那点子好感早就烟消云散。
魏焕嘴唇蠕动:“陈姑娘,我……”
他心中刺痛,又有些委屈。历来退婚不都是如此吗?总要寻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啊,难道还要直白地说,怕被许家拖累?这不是为了顾全双方的面子吗?
陈茵茵面无表情,吩咐丫鬟:“去拿庚帖。”
丫鬟早将魏公子视作未来姑爷,没想到竟然闹这么一出。她愣了一下:“小姐……”
“去!”陈茵茵声音微冷。
“是。”丫鬟不敢迟疑,匆忙去寻找庚帖。
这庚帖一直妥善保存,很快就被拿来。
陈茵茵示意丫鬟换了庚帖,平和说道:“令堂去世时,许家送的那些奠仪,不用退回了。”
魏焕面色一僵,拿着庚帖的手不自觉攥紧:“陈姑娘……”
陈茵茵只当没听见他说话,扬声说道:“从今往后,我与魏家再无半分干系。周管家,送客!”
周管家早就对魏焕的来意知道了七七八八,已忍耐许久。这会儿表小姐一声吩咐,他再也忍耐不得,半推半送,将魏焕给赶出了许家。
“小姐啊,你怎么就答应退婚了呢?这是朱大人保的媒,你完全可以请朱大人做主啊。”丫鬟苦口婆心劝说。
陈茵茵绷紧了面容:“人家都要退婚了,打到我脸上了,我还哀求什么?”
她大步回了房间,一掩上门,方才的那些高傲自如统统被击溃。她伏在床上,忍不住哭泣起来。
她知道自己命不好,父母早逝,继母不慈,只能依附舅家。好在舅舅和表姐都对她极好,在许家这些年,她虽然寄人篱下,可过得颇为舒坦。等该议亲时,她运气不错,找了个相貌、家境都挺好的夫家。可谁想到,出了这桩事情……
今年她就十九岁了,年纪本就不小,又遭遇退婚。更让她忧心的是,舅舅和表姐那边不知道怎么样……
她本来觉得可能情况没那么坏,但魏家一来退婚,她心里更没底了,忍不住想:难道情况真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吗?
这么一想,她被退婚,反倒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陈茵茵在舅家一直被娇养,因此颇有一些天真不知事。可这一次,她明明白白知道了人情淡薄。
不过好在并非所有人都同魏家这般。
表姐的好友吴富贵以及其妻子张娇上门探视。
——对于许家发生的事情,他们只听到一些风声,知道是皇帝下令把许敬业带走了,但具体情况也不清楚。
娇蛮火爆的张娇难得耐着性子柔声安慰:“陈姑娘不要怕,肯定没事。要真犯了大事,那肯定是戴着镣铐、坐囚车带走,对不对?再严重点,说不定还抄家问斩,还能让他坐马车带下人?”
陈茵茵勉强一笑:“我知道的。”
“兴许是金药堂做了御药供奉,是吧?治了皇上的病,皇上要赏许家呢?”张娇绞尽脑汁,“魏家就是眼皮子浅又蠢笨。别把他们当回事。那种人,跟他们结亲是辱没你。吴富贵认识好多人,让他给你找更好的,比魏家那小子强百倍、强千倍……”
陈茵茵现下根本没有定亲的意思,但对于张娇夫妻的宽慰还是大为感激。
吴富贵夫妇还没离去,县令朱大人就上门了。
这桩婚事是朱大人做媒,因此魏家退婚,少不得要禀报朱大人。
朱大人听闻此事,颇为气恼,怕事是人之常情,但事情还没定论,就匆匆忙忙撇清关系,背弃盟约,一看就不是厚道人家。而且这当初还是魏家找他做的媒,无疑是打他的脸。
他是一方父母官,原本也可以强行匹配婚姻,勒令魏家不许退婚。但魏家先斩后奏,他又实在瞧不上魏焕行径,甚至觉得魏焕配不上那位姓陈的姑娘。
“朱大人……”陈茵茵早理好了心情,只是眼睛仍红肿着。
缓缓饮一口茶,朱大人慢悠悠道:“事情本官已经知道了,你放心,许家不会有事。”
老百姓对做官的天然敬畏,听朱大人这么说,陈茵茵略微放下心来。
“若真是犯了事,许老爷必然不会全须全尾地被带走,可能这中间另有隐情。”朱大人轻叹一口气,“本官现在还不知道具体缘由,不过已经写信请同僚帮忙打听了。”
陈茵茵犹豫了一下,没细说皇帝就是承志一事,只恭敬地道谢:“多谢大人。”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朱大人一笑,放下茶盏,“至于跟魏家的亲事,退了也好。背信弃义,不顾盟约,那种未婚夫婿,要他何用?”
陈茵茵眼眶酸涩,低低地应了一声:“是。”
想到这门亲事,是自己保的媒,朱大人心中不免有些歉疚情绪。女子被退婚,可以说是奇耻大辱,有心性脆弱的,投缳自尽都有可能。何况这姑娘还被魏家拖累了两三年。
定一定心神,朱大人问:“不知陈姑娘芳龄几何?”
陈茵茵微讶,如实回答:“回大人,今年十九。”
朱大人略一沉吟:“陈姑娘,实不相瞒。本官膝下有两子,一个长你三岁,一个小你一岁,都尚未婚配。不知道陈姑娘,可否愿意做我们朱家的儿媳妇儿?”
“大人!”陈茵茵心神巨震,万万没想到,朱县令竟说出这番话来。
“本官这两个儿子,论学识,论人品,可都比那姓魏的强太多了。”朱大人面上有些自得之色,“长子已经中举,打算明年继续科考。老二差一点,才中了秀才……”
他寻思着,他之前做的媒不好,拖累了这姑娘,有必要帮她找个更好的人家。思来想去,自己俩儿子似乎都是不错的人选。他夫人也贤惠,势必不会为难儿媳妇。
陈茵茵下意识婉拒:“谢大人美意,但此事恕民女不能同意。民女出身寒微,只是一个孤女,舅舅家又……令郎俱是芝兰玉树,将来定有贤妻,民女就不高攀了。”
朱大人皱眉:“你是还念着魏家大郎?”
“君若无心我便休。魏家已退婚,我又怎会念念不忘?只是……”陈茵茵笑了一笑,目光坚定,“民女现在无心婚配,只想照看好许家上下和金药堂。”
一直以来,都是舅舅和表姐站在她前面帮她,现在也终于轮到她为他们做些什么了。
朱大人意外之余,不自觉高看她几分。如果说先时只是出于怜悯和补偿心理,那这会儿更多的是欣赏了。
他捻须一笑:“是个刚烈姑娘,魏家大郎没福气。你现下不愿意也就算了,记着本官今日的话,一直作数。”
陈茵茵谢了朱大人好意,很少去金药堂的她,开始去坐镇。不为别的,也为暂时稳定人心。
朱大人做官多年,虽然官职不高,可也远比平头百姓见过世面,知道真相决不会是外边传的那样皇帝降罪。
果然如他猜测的那般,四日后,朝廷邸报到了湘城。
原来许敬业当年那个义子,竟然是当今皇帝,他封了许娘子做皇后,许娘子之子做太子!
朱大人心中的震惊难以言说,邸报上写的清楚明白,说皇帝旧年失忆,入赘许家。可朱大人作为极少数知情者,知道事情真相并非如此。他当日可是亲眼目睹皇帝不愿入嗣,说要娶许娘子!
所以说,他这个七品县令,居然曾经见过皇帝?
湘城这小地方,竟然出了个皇后?
皇后进京跟皇帝团聚,还是他举荐的?
……
朱大人心脏怦怦直跳,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他对自己说,算了,事情真相并不重要。反正,邸报上既然这么写了,那他当真就是了。难道还能质疑皇帝?
朝廷邸报,会在各县乡公示。
许家曾经的女婿是皇帝一事,很快就传开了。
吴富贵双手颤抖,连个饭碗都端不住,直接摔在地上。
妻子张娇皱眉:“你又作什么妖?”
“我,我好像得罪过皇上啊!”吴富贵欲哭无泪,“我当年曾找了一对夫妇,去假冒他的父母啊……他怎么就是皇上呢?他不会杀我吧?我还不想死啊。咱们儿子还没出生……”
“又没说治你的罪,你那么害怕干什么?”短暂的惊慌后,张娇镇定下来,“皇帝老爷宽宏大量,哪还记得你是谁?不都说许大夫的爹,打过他吗?人家都去做国丈了,还能计较你那点事?”
吴富贵平日跟妻子吵闹,关键时刻把对方当做主心骨,闻言略一思忖,好像也有一些道理。
“再说,有许大夫,不对,有皇后娘娘,肯定会帮你说好话的,不要怕。”
尽管妻子想方设法安慰,可吴富贵还是胆战心惊了好一段时日。后来发现果真没人计较,他才渐渐放下心来,反而对外吹嘘:我跟皇上关系可好了,他还叫我世兄呢。至于皇后娘娘,那可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大哥……
……
表姐被封为皇后,文元被封为太子。
陈茵茵得知此事,是从张大夫口中。她不放心,亲自去看了邸报,知道千真万确,才真正放下心来。
既然皇帝这般封赏,那肯定就不会为难许家。她悬着多时的心,终于放下。后知后觉想到,这么一来,她好像成了皇亲国戚?
一夜之间,风向大变,先前疏远的一些人开始上门套近乎。
许久不曾联系的陈家,派人接她回湘城。退婚的魏家,又登门致歉,重提婚约。
陈茵茵统统拒绝。短短数日,她感觉成长了许多,也看清了很多人的嘴脸。她眼下也不想别的事,只想把舅舅交代的事情做好。
至于别的,以后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