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边疆
回到半月前,五万大军昼行夜歇,在长长的嘶鸣中,于申时三刻抵达北疆。
此时,高高悬挂的太阳剧毒无比,肆无忌惮地烤灼大地,热浪不断,草木凋敝,萧条之气蓬勃。
入目便是一望无垠的荒野,莽莽黄沙骤起,碎石乱舞,再而是雄踞在远方的重岩叠嶂的山峦,袅袅升起的狼烟消失在峰川之中。
凛冽的风无情击打着大军中的每一个士兵。
伴随着柝声入耳,城门大开,大军进入肃然的兴城关。
大军进城稍作整顿,而领军的闻尚书与昭武将军,以及裴宴秋、扶滔滔等前去见镇北军的统领者——裴宴宸。
因镇北军的顽强抵抗,瓦剌与鞑靼知镇北军现在还存有余韵,便避战。这也给镇北军一丝喘息机会,虽说这机会是他们殚精竭力赢回来的。
营帐中,裴宴宸穿常服,正在与将士商讨要事。
裴宴秋生得高大,一双眼锐利逼人,五官挺立,面无表情,气质与镇国公极相似,肃杀之气弥漫全身,让人望而生畏。
胆小鼠辈若见之,必被吓出原形。
他的气质明显与年龄不符合,浑然不似十八岁的少年郎,俨然像个在战场中厮杀搏斗出来的老将。
少顷,外头有士兵进来禀告,说是朝廷增援的军队到了。
脚步声传来。
当见到裴宴秋时,裴宴宸冷硬的面庞好似裂开道缝隙,漾出些许柔光,“兄长。”
裴宴宸起身,错开桌案,快步至裴宴秋身边,展开结实的双臂一把抱住裴宴秋。
是谓熊抱,且力道很大。
“宴宸,好久不见。”
两人身量相差不大,裴宴秋稍微高一些,他亦环住裴宴宸。
两兄弟多年未见,抱得属实有点久,最后还是闻尚书咳嗽提醒,裴宴宸方才察觉其他人,连忙松开裴宴秋。
裴宴秋问:“父亲如何了?”
裴宴宸:“经过军医救治,目前情况好了些,忽醒忽昏,应无大碍。”
“那便好。”
“对了,这位是当今兵部尚书,闻荣,还有这位昭武将军,嗯,这位是你嫂子的弟弟,扶滔滔。”裴宴秋一一介绍。
裴宴宸依次行礼,当听到“嫂子”时,他眼里闪过兴味。
裴宴宸对自家嫂子自然是万分好奇,无奈身居要职,无法回京目睹嫂子真容,这一直是裴宴宸的遗憾。
不过现在嫂子的弟弟竟然来边疆了,这让他倍感惊喜,随后着重打量扶滔滔。
不错。
扶滔滔念着裴宴宸的年岁,先道:“宴宸哥。”
裴宴宸点点头,再而向对方几人引见其他将领。
相互认识后,双方再没寒暄,因为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解决。
几人分坐,裴宴宸开始讲述北疆境况。
首先关于军中患病的军人,因为药材稀缺,如今军中仍有诸多军人饱受痛苦,有几位甚至险些丧命。
二是军中虽元气大伤,但每一位战士都是铁骨铮铮。
其余未曾患病的士兵皆跟随裴宴宸同瓦剌、鞑靼交战,两方都没讨到好处,但镇北军还是暂且震慑住对方,让对方不敢再轻举妄动。
镇北军取得调养生息的机会。
不过也不排除是瓦剌与鞑靼在掩耳盗铃,伺机挑事。且军队也损失惨重,受不起鞑靼与瓦剌的下次强攻。
三来军粮再有几日就将殆尽,原先圣上让德州粮仓拨下来的军粮,不知为何,迟迟没运过来。
四来是天气大热,如今边疆隐有旱灾征兆。
这不是好兆头,倘若真出现旱灾,那边疆必定民不聊生,故而当下需要去寻找水源。
裴宴宸觉得瓦剌与鞑靼突然发狂,跟这旱灾是有点干系的。
闻尚书听完全程,细细思量。
裴宴宸所说的问题其二当能解决,有新增兵力便能抵抗瓦剌与鞑靼,至于打败,那还要看后续作战部署。
而军中疾病,此番他们带来大量药草,还有几位老练的大夫,足够解决。
最后只剩下粮草与水源的问题。
水源需人力去找,也需朝廷帮助;粮草方面,看来是要立刻修书回京,询问具体情况,抑或派人去德州查探状况,不然凭闻尚书带过来的粮草根本撑不了多久。
了解边疆基本境况后,双方开始交流讨论。
黄昏时分,这场军情会方才结束。
那日过后,又五日,德州粮仓的粮草姗姗来迟。
往后半月,在众人齐心合力下,军中大部分困难得以解决,也幸运地找到新水源,打了水井,并且有他县从运河把水搬运过来,及时缓解住干燥情况。
四周村庄镇头的日子虽然还是有点紧巴巴的,挑一趟水要走好久路程,但尚可正常生活,也杜绝了大多数地方祭祀求雨神的行为。
彼时,瓦剌与鞑靼如疯狗一般再次来袭。
镇北军与之交锋,因有援军的突然加入,即便瓦剌与鞑靼早有料到,但还是被打得措手不及。
他们没想到京城来的将士同样骁勇无比。
是以瓦剌与鞑靼不得不先行休整,许是吃了亏,瓦剌与鞑靼的作战方法变得阴险起来。
而镇北军首次与其交锋时,裴宴秋便参与进来,受了不少外伤,经历过战场的洗礼。
这半个月以来,裴宴秋时刻处在水深火热中,身上的伤口迅速增加,不仅如此,他还伤到手臂,是那只握笔的手。
是以,不能再给蔻蔻香写信,裴宴秋看着枕头下没送出的信,摇摇头。
战场上局势瞬息变化,裴宴秋刚到这根本没有精力来写信,好不容易熟悉了环境,得了空闲写信,可信才写一半便被叫走,去前线。
再等他空下来时,手臂却受伤了。
与此同时,镇国公也苏醒过来,因还是重伤之身,闻尚书便没把消息泄露,直到镇国公伤好了七七八八,军中才传出镇国公好了的消息。
士气大振!
当瓦剌与鞑靼在战场上看到那个威武雄壮、凛然伟岸的镇国公时,无一不震惊,不可置信。
他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好了?
矫健的镇国公就这么率领军队骑在马上,气吞山河,威慑力十足。
没过多久,联军溃败,弃旗而逃,镇北军大胜。
为庆祝这次胜利,也为恭贺镇国公醒来,军中难得举行酒宴。
此先局势紧张,镇国公与裴宴秋两父子没时间私下长谈,这次胜利,正好有机会会谈。
镇国公多年未见这个儿子,自是拉着裴宴秋说了好多话,问老国公,问周氏,问儿媳,问裴月挽。
裴宴秋淡定地将家人托他带来的礼物交到镇国公手里,镇国公一个铮铮男子汉,看着家人的心意,忍不住热泪盈眶。
晚间,将士们畅所欲言,饮酒歌唱,铿锵有力又饱含思乡之情的歌声飘扬在静谧的夜晚。
“兄长,我敬你。”裴宴宸端起酒碗道。
裴宴秋笑,与其对饮畅饮。
月色倾泻,照在裴宴秋的脸上,撒下薄透的光辉,让这张昳丽的脸庞增上三分冷感。
半月的历练中,他一双缱绻多情的桃花眼变得愈发有神,幽深如潭,眉目带着淡淡的血气,下颌线条凌厉,脸上新添几道又细又浅的伤痕,徒添男性气概。
从前冷白的肤色亦有变化,此时肤色更贴近自然状态,肌肤也糙了些,但透着健康的光泽。
瘦了,但看起来更加结实强壮,犹如盘踞的山峦。
昔日是京城不学无术的贵公子,而今他已然发生蜕变。
喝完一碗酒,裴宴秋遥望月色,心中蓦然想起在京城的蔻蔻,也不知她如何。
右臂伤口还没好,偶尔还有鲜血渗出,但裴宴秋扛不住了。
他忍着疼,亲自下笔把先前的信给写完,然后寄了出去。不是没想过请人代笔,但其中的隐私,裴宴秋说不出来。
纠结一番,还是决定自己来。
裴宴秋正念着自己的妻子,扶滔滔忽然提着大酒罐过来。
他面色酡红,单手捞住裴宴秋的脖子,大喊:“姐夫,走,我找到一个好地方,那里风大,我们去那么喝酒!”
裴宴秋稳如泰山,单手拨开扶滔滔桎梏住他脖子的手,拒绝:“不去。”
“什么?”
“不行,姐夫,你必须去,就要去!”
这半月来,扶滔滔可谓累死累活。
他纵习武,却是第一次见战场上的血雨腥风,不免心神震荡。
而他的心理素质和接受能力没裴宴秋强,心弦绷紧半月,突然闲下来,曾经见到的画面就一窝蜂地进入他的脑子里,弄得他不得安宁。
没有他的小宝贝们陪伴在怀,致使扶滔滔只有借酒消愁,找寻慰藉。
“你要是不陪我,我回去就告诉我姐,说你欺负我!”
“啊啊啊,你欺负我,你不是人。”
一个大男人公然发酒疯,耍无赖,饶是久经沙场的裴宴宸,也是头回看见。
裴宴宸:
这嫂嫂的弟弟有点意思。
那厢裴宴秋熬不过扶滔滔的软磨硬泡以及威逼,无奈答应下来。
裴宴秋告别:“宴宸,我先把这个酒鬼解决,再来陪你。”
“兄长,你尽管去可要我帮忙?”
裴宴秋:“不必了,你先去陪父亲吧。”
然后裴宴秋被扶滔滔拖着去了东侧。
这里是一片稀疏的树林,走在里头,有凉爽的夜风拂过。
突然,扶滔滔神色诡异起来,随即他把酒放在树下,对裴宴秋说:“姐夫你先、先等我一下,我去方便,马上回来。”
“等我!”
快速撂下话,扶滔滔急急忙忙转身去找方便的地方。
走了几步,他还不忘回头提醒裴宴秋:“姐夫,那个酒你看着点。”
这下,他是真不见踪影了。
裴宴秋耸肩,单手拎着受伤的右臂,随意靠在树干上,神色柔和,感受从远方袭来的风,仰望皎洁的圆月。
倏而捂住心口,里头的平安符似乎还在发热。
他无声轻笑,心道,说不定蔻蔻也被这阵风拂过,说不定她也正倚在窗边赏月。
忽地一缕烟雾飘来,裴宴秋嗅了下,眯眼,眸光一凛,悄然正身。
紧接着电光火石间,他的眼底骤现如霜刀光。
“嘶!”
落叶起,冷光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