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读心第一天
阳春三月,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下帷幕,太阳高照,晴朗如初。
城里的酒楼茶肆,聚集的人们津津乐道谈论着大梁京城近来的一桩亲事。
“忠勇侯府的扶大姑娘竟然与镇国公府的世子爷成亲了,这谁能想到?”
“可惜,实在可惜。”有人扼腕,“扶大姑娘才貌双全,那裴世子哪里比得上。”
说到镇国公世子爷裴宴秋,虽出身名门,却是吃喝玩乐样样精通的纨绔子弟,打马遛鸟、斗鸡走狗、花天酒地,无所不往。
不仅如此,这世子爷性情乖张,开心时,笑得跟花一样,可一旦惹到了他,后果不堪设想。
大家都背地里称他是不显山露水的活阎王,不仅有镇国公府做靠山,就连皇帝也颇为宠爱。
试问谁敢招惹?
可他竟娶了扶大姑娘,即便他背景深厚,言行举止却上不了台面。
众人惋惜不已。
“可不是吗?这都成婚半月了,我听说那世子爷除了新婚夜回来过,后来就一直宿在秦烟阁的花魁那里,还同其他纨绔夜夜笙歌,实在荒唐!”再这样下去,他担心扶大姑娘会成为深闺怨妇。
“今儿一大早,我还瞧见世子爷带着几个公子哥去了马场,一看就知是去赛马。”
有外来人疑惑:“为何这扶姑娘会同裴世子成亲?他们二人不是该八竿子达不到一撇吗?”
“据说是忠勇侯外出游玩时救下了老镇国公,因救命恩情,老镇国公亲自下帖到侯府,求娶扶大姑娘,没想到忠勇侯夫妇还同意了,简直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你小声点。”
“扶大姑娘乃清高典雅之人,怎么会愿意嫁给裴世子呢?难不成她其实痴恋于世子爷?”
“胡说什么!扶大姑娘定是不愿,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一个姑娘怎么能反抗?”
提到这,又有旁人叹息:“唉,这忠勇侯府的人也都是“人才”,除了扶大姑娘。”
众所周知,忠勇侯府与镇国公府皆是大梁开国功臣。
镇国公府依旧是簪缨世胄,荣光无限。
可观忠勇侯府,却日益没落,后辈皆是碌碌无为之人,自扶康袭爵,更加难以重现旧日风光。
不仅如此,忠勇侯府一家
老太太贪财,忠厚侯扶康胆小如鼠,侯夫人林氏好吃懒做,世子爷扶滔滔游手好闲,皆难当大任。
众人原以为扶蔻蔻在此等环境下也是个草包,但现实却出人意料。
三年前扶蔻蔻的诗作意外在盛京流传,众人领略到扶蔻蔻的才华,再到赏花宴上,扶蔻蔻展露出一手令人赞叹,只因天上有的琴技画技,直接打破刻板臆想。
可谓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扶蔻蔻才女之名就此落定。
就连张首辅的嫡女,昔日第一才女也被扶蔻蔻拉下神坛,规规矩矩待在第二的位置。
待扶蔻蔻及笄,原先门可罗雀的忠勇侯府险些被踏烂了门槛,媒婆一个接一个地来。
忠勇侯府门庭热热闹闹了将近一年。
可天有不测风云。
就在众人还猜想着哪位清贵子弟能迎娶扶蔻蔻时,却传来当今圣上的赐婚,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镇国公府的结亲队伍都到了忠勇侯府。
自扶蔻蔻出嫁后,盛京子弟皆惋惜,头顶笼罩着一层看不见的阴云。
更有甚者,想要差人打醒那纸醉金迷、风流肆意的裴宴秋,叫他好好珍惜扶大姑娘。
彼时,镇国公府。
被人惦记的扶蔻蔻正倚靠在莲池栏杆上,懒懒散散地晒着日头。
她身着一袭雪白的衣裙,衬出纤秾合度的娇躯,发髻别有一根珠花玉钗,宛若亭亭玉立的白菡萏,端庄秀丽,纤尘不染。
凑近看,巴掌大的小脸未施粉黛,肌肤胜雪,眉如远黛,一双水剪般的秋水眸眼波流转,眉眼间天生堆砌一股忧愁郁气,乍一看好似位满怀心事的柔弱美人。
再往下瞅,她淡色的唇下点缀一颗细小的黑痣,让这张美得无瑕的脸添了几分烟火气息。
莲池清澈见底,里面的金鱼们畅游其中,蔻蔻怡然自得地撒下鱼食,可这鱼儿似乎与蔻蔻犯冲,就是四处游,不过来。
蔻蔻见此情形,眉眼顿时蔫了,心头没精打采的小人双手环膝蹲下,龟缩在阴暗角落,伤春悲秋。
唉,她好没用,连喂鱼都喂不好。
蔻蔻一边哭一边拿出绣帕熟稔地擦拭眼泪。
一旁侍候的阿三默默扶额。
作为蔻蔻的贴身丫鬟,对蔻蔻的秉性知之甚深,外人道蔻蔻是才貌双全的女子,其实现实是大相庭径。
她家姑娘,不,娘子其实是个空有美貌、又颓又丧的姑娘,日常不是伤心那个就是自哀这个。
习以为常的阿三默不作声,也不上前劝解,因为任你怎么说蔻蔻都听不进去,都是徒劳。
正在这时,阿四撑着焦急万分的娃娃脸跑过来,双手挥舞,大叫:“娘子,大事不好了!”
拔高的嗓音瞬间让沉溺在自己情绪中的蔻蔻回神。
阿四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世子他、他”
半天没接上话。
蔻蔻面带愁容地瞅阿四,疑惑。
阿三利落道:“阿四,到底怎么了?是世子出了什么——”
“世子爷他被雷给劈中了!”
阿三顿时傻眼,瞳孔骤缩。
蔻蔻:哦哦,被雷劈了,好惨。
“已经被抬回来了。”
阿三稳定心神问:“你把来龙去脉说清楚。”
阿四涨红着脸,看向蔻蔻:“奴婢去正院回来,听管家说世子爷在马场遛马的时候被雷给劈中,现在府上可乱了。”
蔻蔻开口:“母亲呢?世子爷他怎么样了?”嗓音娇软,如余音绕梁,带点涩意。
“夫人正去正门接世子爷,至于世子爷的情况,奴婢也不是很了解,不过看夫人的神色似乎不太妙。”
蔻蔻明了,不由想起她那个可有可无、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新婚夫君。
成亲半月,蔻蔻也就见过裴宴秋两面。
一次是洞房花烛夜,裴宴秋随手掀了蔻蔻的盖头,搁下一句“娘子,我还有事”,人影蹭蹭消失;一次是回门时,裴宴秋来得匆匆去得也匆匆,大抵是被训斥了,才不得不陪蔻蔻回门,到忠勇侯府后,木椅还没坐热乎,又跑了。
不过蔻蔻没把裴宴秋放在心上,她又不喜欢他。
当初会同意这门亲事其实是一次乌龙。
头一次见裴宴秋,蔻蔻好看的眉头就微微蹙起,长得也不怎么样,怎么还瘦得跟个猴子似的?
蔻蔻后悔莫及,但嫁出去的女子犹如泼出去的水,是收不回来的。
蔻蔻认命,心里还是忍不住抱怨。
这夫君跟她没什么区别,都是手无缚鸡之力之人。
蔻蔻长叹口气,无端对她的夫君产生了同病相怜之感。
回到正常思绪。
那么个瘦猴儿,怎么就那么倒霉,还能让雷给劈到?
也是个可怜人。
蔻蔻自顾自地摇头,颇为同情。
“阿三阿四,快去世子房间收拾收拾,确保世子躺下时舒服些。”蔻蔻唯一能做得大抵就这样了。
希望他平安无事。
阿三阿四得令,动身回房。
阿三不比阿四头脑简单,她心思细腻,从与蔻蔻一同进这国公府,世子爷的表现就让阿三心寒,起初她还安慰蔻蔻,人不可貌相,不可凭着流言来判断一个人,可这世子爷完完全全把阿三的脸打尽了!
这世子爷真是个货真价实的风流纨绔。
阿三对世子爷很失望,听到世子爷被雷劈,心里竟然隐晦生出幸灾乐祸。
又想到自家姑娘的性子,阿三一时间竟不知道做什么好。
没过多久,香兰院外传来兵荒马乱的脚步声。
蔻蔻张望过去,只见几个身强力壮的仆从小心翼翼抬着担架进门,周围围着好几个躬身的下人。
“都仔细些,莫要伤到了世子爷。”镇国公夫人周氏出现在蔻蔻视野中,她一面走,一面嘱咐道。
蔻蔻小步到了担架前,下人们忙道:“见过世子夫人。”蔻蔻微微点头,满目忧愁地端详昏迷的裴宴秋。
裴宴秋身着骑装,勾勒出消瘦身形,头发零乱,有少许卷曲干枯,还有股怪异的焦味。
面容苍白如玉雕,唇形饱满却毫无血色,天生潋滟含情的桃花眼紧紧闭阖,长且密的鸦色睫毛盖住了他所有生机,在他的眼下映出一片不浅不深的阴翳。
眼看就要日薄西山。
蔻蔻头次靠近裴宴秋这么近,再次被裴宴秋的长相暴击,片刻,敛尽眼底不合时宜的小嫌弃,又反应过来。
这、这怕是不要死了?
这么个小身板被雷劈,后果可想而知。
蔻蔻原先嫁过来后也不指望她与裴宴秋如胶似漆,只求两人做对相敬如宾的夫妻,和和美美地过日子。
哪料还没开始,裴宴秋便给蔻蔻这样大的一个冲击。
她可不想在大好年华就成寡妇了!
似乎想到什么不好的事情,蔻蔻瞬间飙出了泪,失声痛哭,戚戚地唤:“夫君。”
眸子转向周氏,攥紧手中绣帕,哽咽担忧道:“母亲,夫君他伤得严重吗?”
周氏这才看向蔻蔻,看着眼前这样真情实意伤心的儿媳,又欣慰又羞愧,再瞅瞅担架上陷入昏迷的大儿子,想,多好的媳妇,他怎么就不知道珍惜。
周氏难得地朝重伤的裴宴秋啐了一口。
“蔻蔻,你别担心,青章不会有事的。”
青章是裴宴秋的字,他已至弱冠。
周氏眼角含泪,扶住摇摇欲坠的蔻蔻,慢慢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轻柔至极,又看向老大夫,“大夫您先进去帮青章再诊断诊断。”
老大夫是裴宴秋出事后,一众纨绔手忙脚乱间请的,有他第一时间的诊治,裴宴秋的情况不算太糟。老大夫听到周氏的话,忙跟着人去房里。
蔻蔻还在啜涕,因此周氏都没时间去看裴宴秋,而是忙着安慰伤心不已的蔻蔻。
一顿忙活后,顾院使等一众御医快马加鞭赶来。
经过紧急救治,裴宴秋的伤势终于真正稳定下来。
蔻蔻站在人挤人的屋子里,出神地望着拔步床上的裴宴秋,听到御医们的话,心里也稍稍放松。
她见裴宴秋憔悴的面容,一度以为裴宴秋活不成了,夫君虽然不乖,但她不想让她晦暗的生活雪上加霜。
好在缓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