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4.8
电击炮是种形如摄像机般的武器, 伊斯文明在设计时友好地为多种生物的操作提供了便利, 即便是从来没接触过枪炮的智慧生物, 也能快速上手使用。
当然, 伊斯本身的身体与电击炮有最佳的契合度, 螯钳能够稳稳地固定住枪身，触手的伸缩和旋转为炮击提供了全方位的弹道，头颅上的三只眼睛提供了宽广的视野, 竖起的小花耳朵捕捉来自四面八方的响动, 脚下的灰白胶质牢牢黏住地面, 加上圆锥形的身体，俨然一座稳固的炮台。
此时, 太阳已落到地平线下, 天地间仿佛蒙上了一层灰呼呼的雾气, 然而这雾气之中并不平静，不用洗耳聆听, 也可听见那狂风呼啸而发出的，尖锐的，令人厌恶的哨音, 其间夹杂着落雷般的爆破声，与之相伴的是如同闪光灯一下下骤然亮起的炽热白光, 这白光来自一座伊斯“炮台”。只见一名伊斯背靠阴沉的森林, 面对沸腾的湖水，在它身边，大大小小的恐龙或是恐慌地逃窜, 或是颤抖地向它靠近。电击炮在它的两只螯钳间灵活地交替移动，触手不时收缩伸长，前后左右地挥舞，脑袋上小小花朵高举着，捕捉着身前身后风的声音，一旦确定敌方的位置，它便如同定格般顿下钳子，扣动扳机，向着狂风打出一团电浆。
“轰”的一声，飞天水螅可憎的面目如幽灵般闪现，伊斯不敢怠慢，它听见了脑后树枝的摇晃碰撞声，便将触手拧了个圈，朝后扣动扳机，轰的又打出一炮，紧接着它将电击炮渡到另一只钳子上，行云流水地一个抬手，朝着地上的五个圆形趾印打出一击。
三击过后，焦躁的空气暂时冷静了下来，可伊斯并没有丝毫放松的迹象，它紧绷的触手正在为电击炮装弹，准备应对下一次飞天水螅的突袭。
（一次填充32发电浆，射击间隔尽量保持在一秒以上，以防过热，根据哨音判断飞水螅的准确方位，小心电浆的威力被风消解。注意事项如上，接下来是敌方情报，目前观测到的飞水螅有三只，均保持隐形，身体只有一半属于物质层面，但电击炮的电流能造成一定有效伤害，它们常规的攻击方式是高温风刃。为了避免多只飞天水螅联合制造大规模旋风，需要分批次将其击退。每次被电浆击中后，它们需要大约二十秒…来了！）
伊斯飞速摆正触手，开始了新一轮的对抗！
这伊斯不是别人，正是邵杨，眼下的情况还要从五分钟前说起——
“我们需要到飞船上去。”
“我说过，我们需要先突破包围圈！”
“三点钟方向！”
“轰！”
“下次说正右方就好！”
“哦，那就你的正前往正左偏三分之二…”
“轰！”
“你还是说点钟方向吧！”
“…”
两伊一边拌嘴一边联手对敌，由于1925惊讶地发现邵杨能敏锐地运用伊斯的感官，便把定位飞水螅的任务交给了他，自己则在他的指挥下开炮。
“电击炮还能坚持多久？”
“只要不过热，电浆储量是够的。”
“好吧，那我们怎么…你怎么说来着？突破包围圈？九点！”
“轰！”
一轮攻势后，1925一边填充弹药，一边在心里思索策略。
“飞船上应该有大功率的电击炮，也许可以彻底击退它们。”
“使用方法简单吗？”
“我受过训练，没问题，啧…”
它突然明白了现在的困境，如果1096没有昏迷，那么它完全可以在电击炮的掩护下启动飞船，击退飞天水螅，然而——
（邵杨他没经过训练，不会启动飞船…只能在这里耗下去了么，不，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1925重新集中注意力，篮球大小的电浆团从枪口放出，在空中画出闪耀的光弧，精准地击中风墙后方飞隐形的飞水螅。
就在它一边对敌，一边脑子飞快地想主意时，突然听见了邵杨的声音。
“武器给我，你去开飞船。”
“？”
1925一愣，它抬手打出一后，头也不扭地说道：“武器给你？你是想要集体自杀吗？”
“嘿，别这么说。”邵杨敲着钳子，“电击炮我是用过的，虽然形制不大一样…但看你用了这么久，我差不多也明白了。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得过我们小区cs比赛第三名的！”
“你这么一说完全叫人不放心啊！”
“我们小区高手比较多…可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吧？我不会开飞船，开枪还是会的，相信我，怎么样？”
“你有把握？”
“你不是能和木他龙交换精神吗？再换一次，带上1096，我在这里牵制飞水螅，你们借着森林和我的掩护绕到飞船那边去。我这边不会出问题，就是不知道你做不做得到？”
“…”
“做不到？”
“当然做的到。”
1925把电击炮一甩，邵杨连忙伸出触手，抓过空中的电击炮，顺势扣动扳机，只见电浆恰恰从1925头上飞过，打在了飞水螅身上。
“下次麻烦说一声！”
邵杨无缝衔接地接过武器。
“哦，还挺准的嘛。”
1925见状也不再多言，撇下一句“撑住，我很快回来！”便抓起一旁的1096离开。
之后的五分钟内，电光闪烁，狂风大作，只见一只木他龙的脖颈上缠绕着两只圆锥形的生物，从森林的另一端哗啦一声窜出后，它朝着一艘圆形的飞船奔去。
木他龙在飞船前停住了，过了片刻，它脖颈上的触手松开，一只伊斯从它背上翻下，手脚麻利地把另一只伊斯也解下来，拖着它向飞船走去。而失去伊斯控制的木他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原本的意识甫一掌握身体，便因肌肉的酸痛而发出低沉的哀鸣，后肢一软倒在了地上。
伊斯来不及理会木他龙的状态，进入飞船后，它迅速来到控制台前，检查飞船的状态。
“主炮完好，功率…啧，因为是科考用途所以限制了功率吗？现在的伊斯也太懈怠了！引擎和能源储备…如果用引擎的后备能源为主炮充能的话…好，这样就没问题了！等等…”
1925从一时的兴奋中回过神来——
“再次充能要等到白天，把后备能源用了…我们就无法及时返回纳克特。”
它久违地犹豫起来。
（现在飞船上的主炮功率太低了…即便充能后也未必能击退三只飞天水螅，只能暂时击退，击退后飞船也会在相当一段时间内失去动力，若是飞水螅卷土重来…向纳克特联络请求增援？不，这个世代的飞船速度有限，邵杨撑不到那时候…奇怪，我为什么要考虑他？）
1925看向操纵台，它很清楚，只要一个命令，飞船便会自动返程，远离危险的境地，这是最为稳妥，最为理智的做法。
1925知道已经没时间犹豫了，它按下了操纵台的某个按钮，飞船的引擎喷出苍蓝色的气流，悬空而起，向某个方向飞去。
———
伊斯没有触觉，但邵杨通过电浆的形状和亮度，判断出电击炮已经开始过热。
（能支撑到现在，伊斯科技还真是了不起啊。）
邵杨心里感慨着，手上的动作不敢有丝毫停顿。
轰轰轰的爆破声和滴滴滴的哨鸣声混合在一起，刺激他的喇叭，光芒不断闪烁，飞天水螅纠缠在一起的噩梦般的图景映照在他的视网膜上。
伊斯的身体感不到劳累，所以邵杨依旧能保持原本出色的攻势，心中小小的动摇和猜疑刚一冒头便被他掐灭，他全身贯注地挥舞着电击炮。
为了弥补电浆的衰弱，邵杨不得不采取连发，这让电击炮的枪身颤抖起来，也为操纵带来了更多挑战。另一方面，虽然电击炮放出的特殊电流的确能对飞水螅造成伤害，但毕竟只是科考用的防身武器，功率的限制使它造成的损害在飞水螅的再生能力前如同杯水车薪。
似乎是意识到了电浆衰弱，飞水螅突然加大了风力，炙热的风形成了五米长的宽刃，向他劈来！
邵杨并没有躲避，任凭风在他的身体上划出伤痕。
（不会痛也不会流血，伊斯的身体还真是适合死战！）
他朝着风刃的间隙打出一炮，正中飞水螅的口器，电光在它的腔体里穿过，照亮了它整个身躯。
（不过，伊斯老哥，你倒是来得快点啊…要是它瞄准的不是皮糙肉厚的身体而是触手…对哦，一般来说不应该先限制行动力么，看来飞水螅还不是特别智慧…欸！）
就在邵杨吐槽的时，他脚边的土壤突然翻起，崩起的石块不偏不倚地砸中了他的钳子！
（说来就来啊！）
邵杨把枪口转向地面，但还没等他开枪呢，他只觉脚下的地面如波浪般翻涌起来，接着是一声哗啦的闷响，他的立足之处完全被掀起！
邵杨整个人被掀翻在地，他也来不及瞄准，抬手朝自己的前方就是一炮，电光几乎是贴着他的眼睛炸开，飞水螅的触肢短暂地显现，又消失不见。
然而，它们的攻势不仅如此。
在邵杨摔倒在地上时，剩余的飞水螅共同吹起了古怪的旋风，邵杨只觉一股吸力传来，他不得不把一只螯钳狠狠扎进土里固定身体，举起另一只握着电击炮的钳子，连续扣动扳机。
五团电浆连成一道闪电，如同利刃把旋风切开！
（没弹药了，要尽快填充…！）
地面再次炸开，那只潜伏于地下的飞水螅一跃而起，它的触肢缠住了邵杨填弹的钳子，开始奋力向外拖拽！
（卧！）
邵杨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钳子上出现了裂痕，那条触手也开始像抹布一样被拧起，他甚至可以听见体内传来了嘎吱嘎吱的声音，仿佛这条触手随时都会断裂！
“轰！”
就在邵杨打算断腕求生时，只听一声巨响，从空中突然降下了耀眼的雪青色光柱，将飞水螅笼罩其中！邵杨一时呆住了，在那耀眼的光芒之中，飞水螅如同融雪般消失不见。
光芒暂时消失，邵杨眨眨眼，看清了它来自何处——
那是一艘悬于半空中的圆形飞船！
“哦哦，回来了！”
邵杨用还没受伤的钳子敲击着，欣喜地喊道。
飞船点头似的前后晃了晃，接着炫技一般地，飞船灵活地向上爬升，从炮口中再次放出了雪青色的光柱。
“轰轰”，随着两声巨响，剩余的两只飞水螅同样消失在光芒中！
（厉害…这么容易就解决了。）
邵杨不由钦佩地看着伊斯的科技，但还没等他高兴，那飞船像是体力不支一般，剧烈摇晃了几下，接着在空中划出一条漂亮的抛物线，哗啦一声——
直接掉进了湖里。
———
“所以，你在告诉我，不光飞水螅有可能返回，现在飞船也开不了？”
在把飞船上的两只伊斯从湖里捞起来后，邵杨很快得知他们糟糕的处境。
“喂，我这是为了救你。”
面对邵杨无言的指责，1925理直气壮地辩解。
“我以为伊斯人都会做出理性的选择。”
“我也以为人类都会知恩图报。”
“…”邵杨愣了愣，不好意思地一拍脑门，“抱歉…你说的没错，谢谢你，我不该发牢骚的。”
看邵杨这么干脆地道谢，1925反而扭捏起来，过了许久，它才轻轻敲敲钳子，“不用谢。”
“那么我们现在只能等待纳克特的增援喽？”
邵杨一边踱步一边说。
“是的，我已经发出了求救信号，但很遗憾，纳克特方面暂无回应。”1925说。
“…你认识回去的路吗？”邵杨突然问道。
“认识，不过走回去是不可能的，中间要穿过一片内海，如果绕路会耗费大量时间，我认为当前最好的办法就是原地等待。”1925对邵杨的问题感到疑惑，但还是老实地回答。
“可你也说过，飞船上没有停滞块了，1096需要尽快治疗，而且，我们等在这里，也有可能被飞水螅袭击，不是吗？”邵杨说。
“我刚才的表达并不准确，你听好了，邵杨，等待是我们唯一的办法，除非你能找出飞船之外的飞行用具。”1925严肃地说，它有些怀疑邵杨是不是因为惊吓过度开始说胡话了。
“呃，飞行用具倒是有…”邵杨把钳子交叉抱在胸前，“就是会比较慢。”
“哦？在哪里？”1925心想这小子还真开始说胡话了，这片区域内考察的伊斯只有他们三个，根本找不到别的飞船，如果还有什么能飞的东西，那就是——
“你也想到了吧，在那边喝水呢。”
顺着邵杨的触手望去，几只翼龙因刚才的飞水螅一直不安地在空中盘旋，直到此时才刚刚落下，在湖边小口地饮水。
“翼龙不是能飞么？”
———
风在膜翼下方流过，将他们的身体托举在空中，这是澳大利亚上空难得一见的奇景，两只巨大的翼龙正并排飞行着，它们的爪子各抓着一条柔软的长藤，下方连接着一个由藤蔓简单制成的网兜，网兜里装着三名伊斯，还有一些必须的设备。
（这小子…居然学会了精神转换…）
1925的心情一言难尽，就在不久前，它还信誓旦旦地说什么“精神交换是伊斯人的天赋”“即便你有了伊斯人的身体也学不会”“要理解对方的思维构造，这很难的”“我一个人飞就可以了”之类的话。可没想到邵杨并没有花太多时间，便成功地把自己的精神转换到了翼龙身上，几秒钟后甚至可以自由走动了。
（该说不愧是和我一样的精神波动吗？不过我当年比他学得要快，而且我教的比较好，嗯…）
1925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为什么交换过去的翼龙没有掌握伊斯的身体？”
它突然听见了邵杨的问题，邵杨正用翼龙的身体发出类似伊斯语的声音，虽然有些模糊，但勉强能听懂。
“异类的身体只有具有一定程度的智能和意志才可以掌握，像翼龙这样的生物无法适应新的身体，意识会自我保护，进入休眠。如果你看过我的那些论文，应该多少知道。”
“这么说，你真的是1925？”
“你不是早就猜到了么？还要明知故问，交换是双向的，没有引起纳克特的注意。说明顾大侠是被换到了一个不与人接触的伊斯身上，现在全纳克特被关禁闭的只有我。”
“那么，你做的那些事情是真的么？”
“什么事？”
“杀害同胞，侵占异族之类的？”
“现在已经是这个说法了？没那么严重，不…都是触犯伊斯律的事情，也无所谓严重不严重。”
“…顾大侠，他其实安全吧？”
“…又问这个，你就这么在意？”
“哦，我懂了。”
“…啥？你懂什么了？”
“…”
“不是…不要突然不理人啊！好吧好吧，说实话，我做了点手脚，顾大侠只是昏过去了，应该没什么事。”
“你为什么要逃离禁闭室，因为不想受罚？”
“不，我违背了伊斯律，受惩是应该的，只是…我还有一件事没做…一件我必须要去做的事…”
“哦。”
“…呃，你不好奇吗？你就不多问问？”
“啊？我不好奇啊…我知道了，这叫什么来着，倾诉欲？嗯，好吧，我很好奇，1925同志，你有什么事情要做？”
“算了…”
两龙不再交谈，它们掠过松柏的树梢，掠过平静的海面，在清澈的夜空下朝着纳克特飞行。
“喂，邵杨…”
1925最后还是忍不住了，开口问，“你那时候不担心我跑了吗？用飞船？”
“不担心。”
邵杨干脆地回答。
1925觉得自己再追问为什么未免有些傻气，沉默了一会，它又说，“你是不是知道你和我的精神波动一致？”
“听1096说过一点，这究竟意味什么？”
“我的论文你应该看过，通俗来讲，就是同一人的不同可能性，如果你作为一名伊斯出生成长，最后的人格会和我是同样的状态，我也是如此。”
“但我们还是两个人吧？毕竟我们的种族和经历都不一样。”
“没错，灵魂，肉身，经历，这些因素塑造了独一无二的我们，但其实在某些方面，我们还是一样的。”
“什么方面？”
“涉及精神波动的方面，我无需伪装，就可以和你有相同的精神波动。这可以瞒过一些仪器的监测，还有在一些祭祀的仪式上，我们会是等效的祭品。”
“那倒也不必，而且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1925深吸一口气，它下定了决心，
“有件事不知道你可不可以帮我…！”
然而，还没等1925说什么事呢，一阵猛烈的气流突然吹来，两大力扇动膜翼，才勉强稳住身体，接着，它们看见了——
“纳克特！”
“糟了！”
在距两龙大约还有两三百米的地方，是会令人感到绝对安全的，辉煌的纳克特城，但此时——
飓风一般的气旋黑压压地盘踞在灯火通明的城市上空，黑色的无窗高塔仿佛柱子一般支撑起这厚重的风团。而城市中由伊斯建造的高塔顶端亮起了巨大光团，链状闪电从塔尖放射而出，刺向上方。在电光的照耀下，风团显露出了真实的样子，那是一大群如意面般纠缠在一起的飞天水螅！
风传来了尖锐的哨音，但除此之外，他们还听到了一个冰冷而沉稳的声音，那是纳克特的广播声：
“全体伊斯公民请注意，纳克特遭遇不明袭击，现有4771只飞天水螅进入活跃状态，对伊斯公民和知识安全造成威胁，管理者依据伊斯律第三十五条，宣布纳克特进入临时作战状态。”
“交换者，一百岁以下，三千岁以上的伊斯公民请有序前往指定场所避难，纳克特有责任保障你们的安全。”
“武器权限已全部解锁，允许电击炮使用最高档位，一区，二区，三区，四区，全区光棱塔充能完毕。”
“全体伊斯公民，守卫我们的家园，履行我们的义务。”
“为了纳克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