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3.5
[地面人！]
让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 便见邵杨被一大团黑乎乎的黏液吞了进去, 他心里一急, 冲上前去抓住邵杨的衣角, 想把他拖出来。但就在接近的一瞬, 黏液鞭子一样的附肢缠住了他的胳膊，让脑中似有电流通过，他的身体变得僵硬, 无法动弹, 而更多的附肢伸了出来, 想要捕获它的第二个猎物。
无形之子的麻痹使让和邵杨暂时失去了意识，如果不出意外, 两人会就这么被吞没, 然后慢慢消化掉吧, 然而——
在那一大团缓缓蠕动的黑泥之中，一股恐怖的威压突然爆发！锋利的刀刃闪着寒光, 轻松穿透无形之子，在它身上游移。
附肢狂乱挥舞着，黏液不断变化成各种形状, 试图攻击造成这现状的罪魁祸首——被它吞噬的某个东西。
然而，没有用。
它的力量被迅速吸收, 黏液不断萎缩, 啪地一声，让被吐了出来，剩下的黏液则被迫快速向某个地方涌去, 与此同时，一个人形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最后，呲溜一声，所有黏液都钻进了那人的胸口，一整只无形之子就这么消失得无影无踪！而那人像是有些不满足，发出了一声叹息。
好在让已经失去了意识，如果他还保持清醒，一定会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慑，之后也会认定“地面人都是恶魔”。
只见那个站立的人形，从外表看，应该是邵杨没错，可是——
他的左上半身，尤其是肩膀和胳膊，都已因无形之子的吞噬而残破得不成样子，而从他左侧的胸膛处，银黑色的触手伸了出来，它们交缠附上严重受损的躯体，开始进行修复，或者说，替换。
触手依附上露出的骨骼，像液体一样瘫了下来，形成了富有弹性的肌肉，与此同时，细小的触须也伸了出来，它们渗入骨骼，缓慢而有效地进行侵蚀。很快，邵杨身上损坏的部分都被这种银黑色的物质替代，接着它们的形态和颜色都发生了改变。骨骼，肌肉，神经，皮肤，它们完美地模仿着人类的组织形态，化作了身体的一部分。
人形举起胳膊，弯弯手指，随着手指上最后一点银黑色变成了肉色，从心脏伸出的触手也缩了回去。
他活动了下脖子和四肢，新生成的骨骼和肌肉发出轻微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吱声。
“五分之一。”
他轻声说道，他的语言能力已完善，可以流畅地说话。
“邵杨，继续冒险吧，这样我们才会更快地同一。”
他的唇角扬起了不易察觉的弧度，单凭它的力量，同化这具身躯需要较长的时间，可邵杨的行动加快了同化的进程。
邵杨的每一次施法，都在削弱自身的精神防线，使它可以深入邵杨的精神，进行微妙的影响。同时，施法过程中引入的魔力也在潜移默化地滋润着它，催化它的成长。
不仅如此，邵杨身体受到严重损害时，它便可先于人类身体的自愈功能，对身体进行修复——实质上是进行物质替换，这可比它侵蚀的效率高多了。
上一次它进入休眠前，只是占领了左胸腔，经过这一次的修复，整个左上身已经被它彻底同化。在邵杨的身体中，银黑色的物质正在以左侧为基础，向右侧慢慢渗透。
要不要做些什么加快进度呢？比如自残什么的？
它否定了这个想法。
同化身体会消耗能量，它只是感到邵杨有危险才从休眠状态醒来，借助小刀摄入的无形之子也需要时间消化。而且看样子，不需要它做什么，以邵杨的性格，会自然地施法或受伤。更何况它与邵杨的感觉是同步的，虽然它不在意疼痛，可也不想邵杨多吃苦头。
“邵杨，继续借助我的力量吧，随着我们的成长和同一，我们会越来越强，到那时——”他突然眼神一凛，转头看向车窗外，“罢了，先想办法离开。”
————
让醒了过来，他依稀记得自己是被什么东西抓住了，然后…
他有些慌张地活动了下手脚，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完好无损，只是衣服破了一点。
“你醒了。”
沉稳的声音响起，因为在昆扬人们习惯了沉默，所以这突然的声音让他吓了一跳。他抬眼一看，那个地面人正向他走来。
[地面人，你居然没事！我明明看见你被吃掉了啊！…你干什么！]
邵杨在让面前蹲下，抬手就是一个爆栗，“用声音。”
[啊？]
让一时愣住了，这个地面人，好像发生了变化。
“不会说？”
邵杨扬起眉毛。
“我会…吉因阿耿说我需要学习英语。”让磕磕绊绊地说道，“但是地面人，你不是会交流术吗？为什么要？”
邵杨没有答话，而是看着让的眼睛，平静地说：“邵杨救了你。”
“你不来也可以啊，我又没有拜托地面人来救…喂…你想做什么！？”
邵杨从腰带里抽出小刀，慢悠悠地说：“你不是邵杨的朋友，所以吃了也没关系。”
让怀疑他不是在开玩笑，不知怎么，眼前这人给了他危险的感觉。
“地面人…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怎么突然变了？”
让情不自禁地问。
邵杨没有回答，他看了一会让，把刀收好，然后站起身。
“你要做什么，地面人？”让紧张地看着邵杨走向车门，“你想出去？外面可是有无形之子啊！我研究过，那些是撒托古亚的眷族，很危险的！地面人，你不会想要送死吧？”
邵杨的动作一愣，过了一会，让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邵杨的声音透着点委屈和不爽。
“不过是眷属而已，等我长大之后…”
（这个地面人是不是疯了…）
眼前人的一系列表现让他觉得毛骨悚然。
“邵杨想的没错，调查需要一些炮灰。”邵杨看向让。
“准备一下，一起出去。”
所谓的准备很简单，邵杨把之前的披肩斜着系在了左肩，充当遮蔽身体的衣物，而在盖艾幽嘶恢复后，他不顾让的请求，执意让它虚化后去外面侦查，不仅如此——
“你也去。”
邵杨冷冷地对让说。
“…”让犹豫了片刻，起身向车门走去。
“回来，虚化了再去。”
邵杨叫住了他。
让转过身，他低下头，不甘心地咬紧嘴唇，过了一会儿，他嗫嚅道：“我…我和其它昆扬人不一样，我做不到虚化。”
邵杨平静地哦了一声。
也许是一直紧绷的情绪终于有了个宣泄的机会吧，让一股脑地说着：“我从小就和别人不一样…和安姐姐也不一样，因为我不是完全用昆扬人的血制造的，我…有一半地面人的血统，所以很多事情我都做不到，吉因阿耿和安姐姐都说我有别的天赋，但我知道那是他们安慰我的，其他昆扬人都把我当做…欸？”
邵杨完全没在意他说的话，自顾自地从他身边经过，走向车门。
“喂，地面人，你要做什么！”
让想叫住他，但邵杨不为所动，眼看他就要打开门出去了，让一急，冲上前拦住了邵杨。
“地面人，你刚刚不是说外面很危险，需要先调查吗？怎么这会儿又急着出去？”让问道，“等盖艾幽嘶回来再说吧？”
“一直没有动静，它也许回不来了。”
“不，不会的。盖艾幽嘶一定会回来的，它很强。”
“我也很强。”邵杨平静地说。
“你…你们地面人果然是外来魔鬼的眷属！你…”让有些吃惊，根据吉因阿耿的教导，地面人的身体和精神都十分脆弱，但也有异常强大的个体——这些个体往往与那些不可名状的存在做了邪恶的交易。
邵杨没有反驳，就在让还想说些什么时，盖艾幽嘶的身体在他们身旁显现。
“它说什么？”
在盖艾幽嘶和让交流了一会后，邵杨问道。
“它说外面很暗，几乎没有光源，它其实没怎么看清，但它没有遇见蛇人或是无形之子，外面…根本没有什么活物的迹象。”让说道。
“这么说，外面是安全的。”邵杨得出了结论。
“什么？”让难以置信地说，“刚才外面还有蛇人和无形之子，现在却都不见了，这情况不是很奇怪吗？”
“害怕的话可以留在这里。”
邵杨轻轻把让拉开，打开了车门，径直走了出去
“地面人，你！”
让真是想不明白这人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这么不讲道理，他咬咬牙，和盖艾幽嘶对视了一眼，走出车厢。
“喂，地面人，快回来！相比外面，这车厢里还算安全，你之前不是这么说过吗？”
让焦急地喊道，而邵杨像是没听见似的，他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大步向前走去。
让转头看着安全的车厢，焦急地一跺脚，也追了上去。
————
天空中只有极为黯淡的朦胧红光，向各个方向望去，都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地面整体较为平坦，邵杨平稳地前行，不时停下来仔细观察地上的痕迹。
他看到了新鲜的血迹，这些血迹被拖出了长长的印子，指向某个方向，不过只延伸了一小段便突兀地消失了。他还发现了几片黑色的反光物，摩挲几下后，那种冰冷湿滑的感觉让他认定这是蛇人的鳞片。
顺着手电筒的光，他可以勉强看到和血迹相反的方向，有个类似帐篷的东西，而血迹指向的方向则是一片囫囵的黑暗。
他停了下来，思考着该怎么选择，他这么一停，尾巴也停了下来。
让一开始还想劝邵杨回到列车上，不过看他没什么反应也就不吭声了，只是默默地和盖艾幽嘶一起跟着他。
“…谢谢你…”
就在他思索的时候，让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地面人…是你从无形之子手里救了我吧…我一开始的猜测没错，你就是吉因阿耿说过的，那种和魔鬼做了交易的人…但是安姐姐说过，有时候，地面人比昆扬人更好相处，不管怎样…你救了我，所以谢谢你…”
邵杨瞥了他一眼，让有些不安地继续说：
“还有…对不起…我一开始误会你了，还攻击了你…对不起…我只是…只是想做些有用的事情…我知道他们在背后怎么议论我，说我这样的异类让吉因阿耿蒙羞。安姐姐虽然喜欢地面的生活，但她至少是纯正的昆扬人，可我却有地面人劣等的血…对不起…我太没用了…如果没有别人的帮助，如果没有吉因阿耿，没有安姐姐，没有盖艾幽嘶，我根本什么都做不到…地面人，喂，你干嘛！”
邵杨给了让一记爆栗，打断了他的絮叨。
“不要叫我地面人，我有名字，邵杨。”
让犹豫了一会，不好意思地说：“邵杨…喂！”
邵杨抬手又是一记爆栗，“尊敬点，先生。”
“可是你也没比我大多少…呜…对不起！邵先生！”
邵杨露出了“这还差不多”的眼神，他轻轻拍了拍让的脑袋，语气冷淡地说：“你话太多了，我不想听，邵杨十六岁时没这么多话。”
“我被制造时发育慢了一些，拖了三年才成型，按地面人的算法，我只有十三，所以我…邵先生？”
“跟上。”邵杨淡淡地撇下一句话，他做出了决定，先去查看帐篷。
“邵先生？”让有些惊喜又担忧地跟了上去，“我们还是回到车上去吧？这里并不安全，呃…”
邵杨刚抬起手，让便条件反射地缩了缩头。见他这样，邵杨轻轻放下手，正色道：“除非我问你，否则保持安静。”
“…明白了。”
让怔怔地说道，一开始他觉得邵杨突然变了个人，但现在他又有了新的感受，这人的性格从本质上没有改变，只是表现方式不一样了。
（安姐姐说的不错，地面人就是很复杂啊…）
让再心里感慨着，他莫名有了一种被对方认可的感觉，这让他的步伐轻快了起来。
两人一盖很快接近了帐篷，邵杨见让一脸欲言又止，便沉声道：“说话。”
“这里应该是蛇人的岗哨，吉因阿耿一直在让我学习幽嘶的知识，所以我了解一些，从这个岗哨的构造看，它应该是应用于边防，人员构成为五人，包括一名侦查手，一名药剂师，一名…邵先生，你在听吗？”
邵杨只听了开头，便走进了帐篷里，里面歪歪扭扭地摆放着一些武器和药剂，地面上则是散落着长袍和盔甲，显然这里发生过争斗。
邵杨闭上眼，他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
伊格的诅咒降让蛇人退化成了只有本能的蛇怪，而伊格的力量引起了撒托古亚的注意，祂的眷属无形之子随之出动。
在蛇人还信仰撒托古亚时，它们和无形之子还能和谐相处，可当它们退化后，情况就不同了。
这些蛇人改信本就被伊格视作背叛，此时即使变成了蛇，祂也不会伸出援手。
蛇怪试图以尖牙刺入，以身体缠绕，可对接近液态的无形之子不起作用，它们轻而易举地被无形之子吞没。
“邵先生，这些药剂，这是致幻的黑莲粉末，这是剧毒的颈动脉毒素，这是支配血清，还有…”
邵杨睁开眼，看着在药剂前仔细分辨的让，轻声说：“我没有问。”
“…”让一下闭上嘴。
“什么能用？”邵杨问道。
“这个可以治疗伤口，盖艾幽嘶它不是被咬伤了吗？所以我想…”让犹豫地说。
“带上。”邵杨简短地说道，然后转身走出帐篷。
蛇人的药物很有效，盖艾幽嘶的伤口处，肉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了出来，覆盖住伤口，而一旁的让看见它好了一点，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邵杨耐心地等了一会，见它好的差不多了，便再次动身向另一个方向，也就是血迹指向的方向走去。
路上，邵杨见让又露出了有话说的表情，他叹了口气，说道：“罢了，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我…我只是觉得…邵先生好厉害…”让说道。
邵杨毫不客气地点头。
“地面人都像邵先生这样吗？”让问道。
“不，是我比较强。”邵杨平静地答道。
“…哦，那邵先生是…是和魔鬼做了交易才…”让看见邵杨的眼神，不敢说下去了。
“你想变强？”邵杨直截了当地问。
“我…”让犹豫了，“我只是很羡慕，因为邵先生遇到这么多事，一直很冷静。安姐姐从来不在意别人的议论，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只有我…我做不到…我做不到虚化…遇到事情也冷静不下来，我知道自己根本没法满足吉因阿耿的期待…所以…邵先生，是的，我想变强！”
“哦。”邵杨冷漠地答道。
“…所以…那个…”让小心地瞥向邵杨，“安姐姐提起过，你们都是从一个叫密大的地方出来的吧…她之前也希望我去…但我怕去地面之后昆扬人会议论…邵先生，你觉得，我还能去吗？”
邵杨没搭理他，朝前走去。让看他的反应，也不说话了，只是有些郁闷地跟在邵杨身后。
过了一会，邵杨突然停住了，让没反应过来，直接撞在了邵杨身上。
“呃，非常对不起，邵先生！”让忙不迭地说。
“你的名字？”邵杨转过身，问道。
“让，让雅布。”让揉了揉有些撞疼的鼻子。
“那么，让。”邵杨半蹲下来，看着让的眼睛，“首先，你需要自信，即使是道歉也不要这么卑微，明白吗？”
“明白了，邵杨…哎呦！”
邵杨毫不怜惜地一记爆栗，接着说道：“其次，你要学会尊重别人，地面人不是什么劣等的血脉，昆扬人的身份也没什么了不起，毕竟，在真正的神祗眼中，你们不过是尘埃一般的存在，没什么区别。”
“不过我例外，要一直叫我邵先生，记住了么？”邵杨面无表情地补了一句。
“…呃，记住了。”
“至于密大，你只要再过两年就可以去那里上学，安会帮助你的，那是个适合成长的好地方，希望那时心理年龄只有十五的你能跟得上进度。”邵杨淡淡地说。
“我…其实安姐姐有跟我说过密大的一些事情，我知道密大有个克系专门培养调查员的，还有…邵先生？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