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故人
等一切都结束后，已经快晚上十一点，戴叔叔想麻烦张岩跑一趟送送何颜，但被她婉拒了。
虽说上次戴志辉已经说过肖阿姨患癌的事情，何颜这段时间也做好了要面对她离去的心理建设，但谁也没料到今天会发生这样的变故。
经过这一晚，何颜只觉得自己此刻是极度的心神交瘁。走出医院大门，她没有马上给梁川舟打电话，而是随便找了个地方，坐在那抽完了整整一支烟。
发呆的时候，她回忆起了过往的一些事情。
那时候20岁，正好和戴志辉交往了一年。那年他顺利考取了海城大学的研究生，虽然校区不同，但离得也不算远，于是两个人的生活圈子和节奏都渐渐重叠。也就是同年，何颜认识了肖阿姨和戴叔叔。
车祸发生后，她一直都难以走出双亲离世的阴影，所以从高三开始，何颜就一直在接受心理治疗。毕竟听过太多家长里短的故事，起初何颜也担心戴志辉的父母会介意自己有抑郁症这件事情，但令她没想到的是，他们完全没有把这些放在心上。
反而是在知道了她家里的变故之后，全然真心的开导和鼓励她，甚至还陪她一起去看过心理医生。尤其在戴志辉因工作在外地的那几年，肖阿姨还常常把她叫到家里，照顾她的饮食。
这么多年，何颜早已把他们当作自己的亲人。而今天的这场意外，对她无疑是巨大的打击。
一根烟燃尽，她抬头看了眼天空。这段时间以来都是阴天，尤其是今晚，月亮被黑压压的一片云层遮住，只隐约从边际透出一点亮光来。所谓愁云黪淡万里凝，此刻她的心境亦是如此。
走向停车场的时候，何颜远远看见了倚靠在车门边上的梁川舟。
心情低落到极点的时候看见心爱的人，无疑是一种巨大的安慰。她忽然鼻头一酸，只想不顾一切地冲上去，躲在他怀里大哭一场。
可就在迈出脚的一瞬，何颜突然想起了今晚出门前，他还没有回答自己的那个问题。
或许是他欲言又止的太不自然，也或许是他太过于严肃的神情和语气，关于那个答案，何颜的心里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颜颜。”梁川舟看见了她。
从他的视角望过去，何颜满身疲惫的立在那里，苍白的面容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憔悴。
他按灭了手里的烟，满眼担心的，朝何颜奔了过去。到了跟前，才终于看清了她脸上挂着的两行泪痕。
长久以来的默契，仅对视的那一瞬间，他立刻就读懂了何颜眼里的悲伤。于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无声地将她揽入自己怀中。
宽厚温暖的怀抱，闻着他身上熟悉又令人安心的气味，何颜还是不争气地流下了泪水。
“我没有赶上见肖阿姨的最后一面，我觉得好难过。”何颜抽泣起来，声音听上去很虚弱。
“哭一会儿吧，有我在呢。”梁川舟搂紧她，另一只手不停地轻拍着她的后背。
两个人就这样紧紧相拥在路灯下，直到何颜平复了情绪。
回到家里，何颜先去洗了个澡。从浴室出来后，她在房间里没有看见梁川舟。原先，她以为他是去客厅那里的浴室洗澡了，但走出来后才发现屋子里黑漆漆的一片，他并不在那里。
阳台上忽然晃过一点微光，何颜看见他蜷缩在墙角抽着烟。
哗的一声，是阳台门被推开的声音。
“快去洗了澡休息吧。”何颜说。
梁川舟抬头看向她，有些欲言又止：“颜颜。”
何颜站在那里，她看了一眼远处的夜景，又看回了他。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的答案说出来之后，我是会开心还是沉默？”
梁川舟张了张嘴，不知怎么回答。
何颜点点头，忽而苦笑了一下：“我知道了。”
于是转身就要往回走。
“颜颜。”梁川舟撑起身子，想要拉住她的裙摆，何颜却一个转身，他扑了空。
何颜回过身站在门框边，调整了一下情绪，她垂眸看着梁川舟：“今天真的太累了，我担心你一会儿要说出来的话会让我彻底失眠，所以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听。天大的事，过了今晚再谈吧。”
两个人，一个站着，另一个坐在地上。梁川舟低着头盯着她的裙摆，不敢再看她的眼睛。
这时远处高楼的显示屏闪动，切换了一个彩色画面。梁川舟转头盯着前方，眼里晦暗不明，所有的话都吞了回去。沉默了一会儿，也只敢小心翼翼的嗯了一声，当作应下。
因为心里有事，这一觉何颜睡得并不踏实，早上不到六点她就醒了过来。因为不想和梁川舟打照面，所以她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快速洗漱了一下，连饭都没有吃，就直接出了门。
听见她关门的声音，梁川舟缓缓睁开了眼睛。昨晚几乎彻夜未眠的他，此时脸上挂满了乌青色的胡茬。双眼之下，黑眼圈尤为明显，正无神地盯着天花板发呆。
片刻，他起身来到阳台。从楼上往下望去，视线在人群中找了一会儿，直到看见何颜上了公交车，他才放心的又折回了房间。
因为睡得太少的缘故，何颜一整天都头疼欲裂。幸好今天的工作还算轻松，不至于让她体力透支。午休的时候她从抽屉里找到了先前买的眼罩，然后又拉出了放在办公桌下的折叠躺椅，躺上去睡了半个多小时。
中午的时候没什么胃口，何颜只是喝了一碗汤，但到了下午，就渐渐感到肚子里有些空。垫了一些坚果仍是不太饱，一下班，她就跑到设计院附近的便利店里给自己买了一大杯关东煮。
坐在那里吃东西的时候，便利店里的员工正好准备交班。何颜坐在一扇玻璃窗前，抬头间看见一个女人朝便利店走了进来。但因为太过仓促，她没有看清来人的脸，只是觉得这个身影有些熟悉，像很多年前在法庭门口的一位故人。
叮咚，大门上的感应器感应到有人进出，于是响起了一声清脆的欢迎光临。
“小莹，我来换你的班。”那个女人走进来，对着柜台前的店员说道。
“你可算回来上班啦，听店长说你这几天请了事假，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情吗？”那个叫小莹的店员问。
女人笑了笑：“没事，都处理好了。”
然后何颜听见有袋子放在柜台上的动静，紧接着女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刚刚来的路上看见有卖蒸糕的，我买了一盒，你要不要尝一点？”女人问同事小莹。
小莹：“还热乎乎的，那我就不客气啦。”
“今天的生意好吗？”女人问。
“上午一般，不过下午就好起来了。今天这附近的商场里不是在举行什么促销活动嘛，一下子来了特别多的人，所以连带着我们这里的生意也变好不少。光这关东煮就卖出去好几份，比平时多了一倍。”小莹说着，又指了指坐在左侧，并背对着她们的何颜。
女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忽然间觉得这个背影有些似曾相识，不可避免的，让她想起了多年前的一个故人。
小莹将声音降了一个度，继续说道：“本来还有牛肉丸的，我知道你喜欢吃，就想着留给你。但是这个漂亮姐姐突然走进来，她买了好多，连剩下的牛肉丸也一次性都买走了，所以我就没有办法啦。”
女人笑了笑：“没事的，我这不是还有蒸糕吗，光这一盒就够我吃的了。”
窸窸窣窣的几声，小莹将自己的东西都收拾好了。然后她边说边走到门口，回过身对女人道了声别：“程莉莉同学，那你好好上夜班，我就先回去追剧享受生活啦。”
程莉莉笑着对她挥了挥手：“行了行了，别刺激我了，快回去吧。”
本来就觉得这人的身影和声音都有些熟悉，终于在听到这个名字后，何颜正刷着手机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她微微抬起头，表情有些复杂。
慢慢转过身，何颜对上了程莉莉正看过来的视线。在看清对方是谁之后，两人的脸上俱是写满了意外的神情。
空气安静了几秒，程莉莉先开了口：“何颜姐。”
因为太过意外，何颜一时间来不及调整情绪，只是愣愣的坐在那里，没有说任何一句话。
程莉莉也没有再喊她，两个人就这样一站一坐在空旷的便利店里，都陷入了沉默。
忽然何颜笑了一下，她走上前对程莉莉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了，你现在在这里上班吗？”
程莉莉点点头：“前段时间刚调过来，原本在另一个街区的分店。”
“这样啊。”何颜也点点头。
两人再一次陷入沉默中。
“何颜姐，你在这附近上班吗？”程莉莉打破沉默。
何颜笑笑：“嗯，在街对面的那个设计院。”
“设计院啊，那你现在是工程师吗？”程莉莉问。
何颜点头：“对。”
“真好。”
何颜看着程莉莉，想到那年她在一家小炒店里对自己说，等以后上了大学，她想考最好的美院，想要当一个优秀的画家。而现在她却站在这里，明明才比自己小了几岁，但看上去却无比沧桑，不知道这些年她又经历了一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