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拜师
教书不能白教,按理说教授医术,罗三金应该要拜师才行,但罗三金这身份怎么也不能拜师一个白丁,所以罗瑞决定去问问楚聆月的态度。
楚聆月早早起床,正坐在轮椅上,弯腰拿笸箩晒药材。罗三金在一边给他帮忙,二人难得安静,倒是一副和谐场景。罗瑞在那看着他们,看着看着就皱起眉头,楚聆月与罗三金也不差几岁,比起师徒做兄弟可能更好,但由于身份差异,根本做不成。
“有问题再问我,屋里有冰块和凝神香,去屋里看吧。”收拾完药材,楚聆月把罗三金打发进屋,罗三金听话地行礼告退,院里只剩罗瑞和楚聆月二人。
等罗三金进屋后,罗瑞才道:“我现在又觉得罗三金不适合待在这里。”
“怎么?”楚聆月握住轮椅扶手。
“书童要有书童的样子,整天跟着你学医算怎么回事,他如果真的想学,我就把他送到完玉城里的医馆去,拜师学医。”罗瑞当然不是真想这么做,只是出言试探。
“完玉城里的大夫可比不上我。”楚聆月回答。
“那你收徒吗?”
“不收。”
“也不收束脩?”
“收了束脩那还算什么不收徒?我不收徒,也不收束脩,但想学我就教。”楚聆月重复。
“为什么?”
“徒弟不能随便收,师父也不能随便做,所以将来罗三金是好是坏,都与我没有关联。”
“你收徒弟那么慎重?”
“嗯,我师父就这样,所以他只有我这一个徒弟。我师父说师徒关系太沉重,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种责任,没人担得起,还容易因为利益而反目成仇。”
既然只有楚聆月这一个徒弟,那梅郎官收徒就绝对算不上慎重……
楚聆月似乎燃起兴致:“你的功夫都是谁教的?”
“师父师母。”罗瑞回答。
“那你师父师母的功夫还挺不错。”
罗瑞心想这不是废话,一个银月卫首领,一个飞燕门首徒,功夫能不好吗?
“那你师父师娘对你好吗?”
“很好。”
“那怎么会把你养成这样的性格?”
“什么?”罗瑞问。
“有话闷在心里不说。”
“因为他们虽然对我很好,但他们却不是性格好的人。我师父尖酸刻薄,我师娘脾气暴躁。有些话跟他们说了还不如不说。”罗瑞至今都觉得他俩能在一起真是新鲜事。
楚聆月微微皱眉:“难为你了。”梅郎官性格也不好,一个梅郎官就够楚聆月受的,而罗瑞居然要面对两个。
“而且我并不是从小就被他们养在身边,我认识他们的时候,我都已经长大了。”
“那你遇见他们以前呢?”
“就四处流浪啊……”
“流浪?”楚聆月难以置信。
“对。”罗瑞不明白楚聆月为什么惊讶。
“那你罗瑞的名字是谁给取的?”
“以前流浪的时候,街边叫花子随便喊的。”
“你以前没有名字?”
罗瑞迟疑片刻:“嗯。”
楚聆月却凑近他:“说谎了吧。”
“嗯,”罗瑞不再隐瞒,“但我不告诉你,除了我师父师母,就没人知道了。”
“你的飞鸿剑法也是他们教的吗?”楚聆月又问。
“不是,他们对飞鸿剑法一窍不通,”罗瑞撒谎,面不改色心不跳,“我以前去过北境大雪山,在飞燕门里做外门弟子的时候,修习过几招。”
“只学了几招?飞鸿剑法入门容易,学成很难,但看你当时的招式,不说炉火纯青也算是熟练灵活,怎么可能只懂几招?”
罗瑞失笑:“你这小孩子,我还没问你,你倒是追问起我来了。飞燕门式微多年,门徒稀少,你足不出户,就算是听过飞鸿剑法,又怎么认得出,也是你师父教的?”
“这是自然。”
“梅郎官果真是名不虚传,医毒双修,武功高强又见多识广。”罗瑞言语里满是钦佩。
“我师父就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人。”楚聆月很为他师父得意和自豪。
“可你却一步也不迈出碎璧山庄。”
这次楚聆月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吞吞地回答:“也许有一天,为了重要的人或事,我就出门了呢。”
“打破约定必然是为了更重要的事情,所以……就祝你心想事成吧。”罗瑞笑笑。
楚聆月却没有回答,只是抬头定定地看着他,半晌才道:“你不热吗?”
说着他伸手示意罗瑞:“过来。”
罗瑞就蹲下身,仰脸看着楚聆月,任楚聆月揭下他的易容。英俊的脸展现在楚聆月面前,楚聆月伸手想去触碰,指尖摸上罗瑞脸上的疤痕。
“你的脸堪称完美无缺,只是为什么下巴上会有一道疤。”楚聆月觉得可惜。
“完美的容易破碎,有缺憾才得以保全。”
“也对,世间哪里有十全十美呢,无论容貌、身体、性格、还是感情。你想修复这条疤痕吗?我可以做到。”
“不用了,这条疤痕对我来说意义非凡,它让我不会忘记过去的事情。”
“耻辱,荣耀?”
“荣耀是需要忘记的。”
那就是耻辱了。
“那天,”楚聆月又说,“罗三金脸上的易容掉了。”
罗瑞抬起眼与他对视。楚聆月视若无睹,继续说:“没有别人看到,我给他补好了,罗三金很漂亮,但和你不是很像。”
“他像他的母亲。”
“却从来没听你们提过他的母亲。”
“因为小孩子也学会把悲伤的事藏在心里了。”
“看出来了,罗三金是个心里很藏得住事的人,”楚聆月冲罗瑞笑笑,“你也是。”
“咱们都是。”
“也许吧。”楚聆月心想自己可比其他人要坦诚多了。
二人无话,但长久地对视着,嘴角都带有趣味的笑意。
楚唯明死在十七年前的夏天,但他没有选择落叶归根,而是选择把自己埋葬在北境大雪山里,梅郎官每隔一年去祭拜他。梅郎官也是很少出远门的人,哪怕是说看徒弟,也是祭拜完楚唯明后顺路来看看,还经常直接回家,根本不来。
但这次,药师谷的门人传信过来说,谷主三天后就到。
楚聆月拿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谢谢师父百忙之中还记得敷衍我。
若是以前,楚聆月肯定觉得师父来不来无所谓,但这次来得正好,他还真有问题要问。不过鉴于以前总是被师父冷嘲热讽,为了不让自己再次问出什么可笑的问题惹师父嘲笑,他决定先侧旁敲击一下崔叔和王头儿。
于是在这个炎热的午后,崔叔和王头儿一边一个坐在外院通内院的台阶上,一人一壶绿豆汤。楚聆月坐在他们正中间,手里捧着个瓜果蜂蜜冰碗。
“王头儿,崔叔,你们都什么时候成亲的?”
崔叔先回答:“回庄主的话,十七岁,我爹给我定的娃娃亲,指腹为婚的。”
王头儿说:“回庄主,我是十八。”
楚聆月心说还能这样,顿时起了兴趣:“接着说。”
“就是完玉城里铁匠铺的闺女,后来我们就成亲了,还有了四个孩子。”王头儿就回答。
楚聆月皱眉:“王头儿你不是有三个孩子?”
王头儿叹息:“出天花,没了一个。”
崔叔没继续说,不过楚聆月也知道,崔叔五个孩子在荒年里饿病死一个,剩四个长大,几年前有一个出去做工,得了风寒突然去世。生死无常,绝大多数时候,人命的去留连大夫也是束手无策。
“庄主,您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崔叔说。
“咱庄主到年纪了,也该说亲了。”王头儿往烟袋锅子里塞满烟草,惬意地点上抽一口,浓厚苦涩香气立刻绕满三人周围。
“是呢是呢,”崔叔笑着说,“上次梅先生来,还念叨过。”
不提还好,一提就头痛,楚聆月无奈:“师父什么都不管,没想到对婚嫁之事十分上心。”
崔叔回答:“长辈操心晚辈都是这样的,庄主你年纪还小,等到我们这个岁数就知道了。”
“我师父就没娶亲,为什么还要关心我娶亲的事。”
“因为世间有像梅先生这样自己活着更自在的,也有像我们这样想一家人热热闹闹过日子的。梅先生希望您也能热热闹闹和家里人过日子吧。”
梅郎官岂止是不怕孤独,还嫌人多了太烦,收徒弟也只收了他这一个,药师谷从里到外更是只有寥寥数十人。也许他曾经也想追求热闹的生活,但终究是求而不得。
“那你们成亲后,生活有什么变化吗?感受又是什么?”楚聆月好奇。
“生活啊,变热闹了,干活都比以前有劲儿。”
“不吵架?”
“吵。哎呦,”崔叔倒吸一口冷气,“我媳妇,嗓门大,我们两口子一吵架,隔壁邻居都能听见,有一次把巡逻的官兵都引来了。”
楚聆月从没听过这么滑稽的事,一时间被逗得哈哈大笑。
崔叔自己也乐了:“所以说这些年日子还算不错,现在孙子都要有了。”
“王头儿,你呢。”
“三十年前,完玉城的灯会上,我摆摊卖茶水。我媳妇当时还是姑娘,上街摆摊卖花布,一来二去就认识了,第二年我就上门求亲去了,第三年我大闺女就出生了。”
楚聆月的脑子里登时浮想联翩,如果他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这一辈子恐怕是没有孩子了,没孩子就算了,还得帮他养孩子。
啧,早知道应该答应收罗三金做徒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