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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此时江南(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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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子羽对罗瑞的表现非常满意,其实严格来说罗瑞算是王子羽的前辈,但王子羽颇受王砾宠信,罗瑞以前在朔方不仅默默无闻而且现在又丢了官职,王子羽对他也就没什么尊敬之意。

    到最后也没能见到王砾,看来王砾是把这件事全权交给了王子羽。王子羽给了罗瑞二百两银票让他自己留着用,随后带着罗瑞去往完玉城东侧的一所住宅。这住宅在帽儿巷尽头,两边似乎都没有人家居住。

    住宅不大,但布局好风水也佳,王子羽随手一指:“那水井,专门问了看风水的人之后才挖的。”

    “这宅子以前有人住?”罗瑞四下看看。

    “以前是我住,”王子羽说,“这地方哪里都好,就是离节度使府邸距离远些,但你轻功卓绝,这点距离应该难不住你。”

    王子羽又从兜里掏出钥匙给他:“这宅子也不便宜,好好住着吧。”

    “多谢大人。”

    “往后咱们就是同门,不必如此客气。”王子羽回答。

    “那……”罗瑞眨眨眼,一副市侩嘴脸。

    大家都是聪明人,有些话不用说就懂。王子羽摆摆手:“放心,不会亏待你的,一定比你在钱子杰手底下赚得多。”

    “多谢大人。”

    王子羽貌似无意:“我懂,有孩子嘛,总是要为孩子多打算些。”

    罗瑞不说话了。

    两人在完玉城告别,王子羽回到官府后,周围的青年们都围上来:“大人,您看他如何。”

    王子羽收起脸上的笑意,蔑视道:“他无所谓,倒是你们,连一个没名气的江湖人都打不过,他还让你们一只手。先不说就这点功夫怎么为主公效力,你们难道是想出去送死?”

    他没说罗瑞曾经是朔方藩镇的刺客。罗瑞在钱子杰麾下不算多有名气,显然是因为本领不出众,没想到这是个惯会隐藏的人,竟然还是小看了他。

    这群人里其实王子羽年龄最小,但这群比他年纪大的青年被他骂得反驳都不敢。

    “我的伤还没好,不能再教你们,给你们新寻了个武师,这两天就到了,你们继续好好练武吧。”

    “是,大人。”

    王子羽走后,青年们才逐渐敢显露嫉妒厌恶之色,其中一个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的将士愤愤地道:“他一个卖屁股的,跟咱们横什么?”

    刚才输给江湖人罗瑞的青年连忙捂住他的嘴:“别说话,他能听见的!”

    另一个满不在乎道:“这年头笑贫不笑娼,他得意了,就瞧不起咱们了。果然脸蛋好看就是好,主子都高看他一眼。”

    “一条会摇尾巴的狗罢了。”几个人不约而同往地上啐了一口。

    午饭过后,楚聆月盯着罗三金午睡,自己就在一旁下棋看书。直到日落时分,罗瑞才牵着马回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乍一看好像王砾府上把他一顿好打。此时正要吃晚饭,楚聆月就让罗瑞进来和他一起吃。

    楚聆月连筷子都没拿,就说:“你还欠我银子呢,打算怎么偿还?”

    罗瑞一听就知道是楚聆月有了主意:“嗯,您说。”

    “让罗三金继续在我这里做书童。”

    罗瑞思索许久:“去节度使府上当差,带着儿子终究是不方便,罗三金好歹能识文断字,我们父子又还欠着您药费,就让他继续在庄子里做下人也好,工钱全都偿还药费。”

    楚聆月回答:“书童一个月也就一两银子。”

    “我赚了银子就提前还您。”

    “利息一百五十两,总不能白吃白住。”

    “成交。”罗瑞爽快道。

    楚聆月很想让罗三金留在碎璧山庄,倒不是他有多喜欢罗三金,而是把罗三金留在这里,罗瑞就不会跑得太远。对他人有救命之恩是难得的体验,楚聆月必然要好好利用,让罗瑞涌泉相报。

    罗三金险些就喊出拒绝的话,被罗瑞一个严厉的眼神止住。

    “嗯,可是这还不够。”楚聆月又说。

    罗瑞自然明白:“滴水之恩都当以涌泉相报,救命之恩又岂止是区区三百两能了结的?只是我现在身无长物,如何相报?不如庄主先记着,等到我能有报恩的能力的时候再提。”

    “那我就先记着,等你能报恩的时候,找你讨个大的。”楚聆月忍不住笑起来。

    一旁的罗三金冷静下来,心想依照罗瑞的行事准则,他这么做必定有充分的理由,难道是发现节度使府上有危险的老熟人?罗三金想不通,但好在罗瑞是有问必答,那只待晚饭吃过后回房,让他一五一十细细说来就是。

    吃过饭,见时辰还早,罗瑞示意罗三金回房间,自己则去帮楚聆月换药。楚聆月手臂愈合得缓慢但没有炎症,新肉也呈现健康的粉嫩颜色。可见梅郎官调制的药物确实品质上佳,楚聆月天天把药倒进花盆里,伤口都能恢复成这般好模样。

    “你动一动手臂,不然肉会粘连在一起。”罗瑞提醒。

    楚聆月就忍着疼向上抬胳膊,皮肉撕扯的疼痛让他皱起眉。

    罗瑞看破不说破:“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是恢复得好的说法,你这样下去,需要的时间只会更久。如果还想和以前一般使用暗器,就好好喝药和换药,别再用受伤的手臂推轮椅了。”

    “知道了。”楚聆月垂下眼睛,就像个在学堂里被训斥的学生,听话极了。

    罗瑞有些惊诧:“居然没反驳?”

    “你说得对,我为什么反驳?”

    罗瑞回答:“今天净是怪事,王子羽变脸像翻书,你居然想把罗三金留下,我还以为你会忙不迭把我们赶走。”

    “王子羽做戏的功夫一等一地好,除了王砾,他对谁都是一副面具扣在脸上,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至于你们……你的护卫做得很合格。”

    这话倒是真的,自从罗瑞进了碎璧山庄,梁上君子都少了。

    “罗三金放在我这里,你放心好了。”

    “多谢。”

    “嗯。”

    “还请庄主盯着他空闲时候读书练武,别荒废了时间。”

    “既然想他考科举,他就没有时间习武了。”

    “我对他考科举倒是没有指望,但读书认字了,以后就不必再唱戏,也不用过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日子,做个教书先生也不错。”

    “胸无大志。”

    “是有自知之明。做我们这一行的,在白天里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在黑夜里也不能被认出,墓碑上刻着真名有被人掘墓鞭尸的危险。自己要隐藏,孩子也不能暴露,这就是我造的孽,为什么要有一个孩子呢?”

    这是当初苏郁的原话:“这就是我造的孽,连自己的性命都保护不了,又为什么要有孩子呢?”

    “你是刺客……”楚聆月突然道。

    “是。”

    “钱子杰麾下的刺客。”

    “是。”

    “你去过京城吗?”

    “去过。”

    “那你见过皇帝吗?”

    “见过。”

    “他长什么样?是不是很英武俊朗,有天子独有的帝王气。”

    罗瑞不明白楚聆月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但还是认真的否认:“我只远远地见过一次。当今陛下是一位俊秀瘦削有文弱书卷气的人,不同于画像上威武勇壮的先帝,他柔和有余,狠厉不足,但在场所有人也都不敢直视他。”

    “你也是?”

    “我当时在人堆里跪着。其实只是使出轻功就可以瞬间到达的距离,是神灵和凡人无法磨灭的差距。”

    “你很崇敬他,为什么?”

    “没有什么理由,只是凡人对天子的敬畏而已,是底层对上层统治者的恐惧,生死被掌控在他人手里的、脚底下悬空、脖颈上套着绳索的感觉。”

    楚聆月就明白了,确实如此,有些事没有理由,被灌输得多了,想法就自然形成。

    “你杀过很多人。”

    “是。”

    “杀人是什么感觉?”

    “像踩在沙地上一般的感觉,手里的长刀捅进对方身体的过程,就像身体在流沙里下陷。鼻尖被血腥味缠绕着,如同大漠里的劲风吹在脸上。”

    “听上去似乎并不愉快。”

    “杀人只是一个手段,如果把它当做快乐,那这种人就是鬼,以杀人为目的的鬼。”

    “你遇到过这种人?”

    “它不是人,更像个怪物,沉默冷静,纯粹无比,心里没有其他想法,只想着杀人,杀比它厉害很多倍的人,只要杀死人,它就快乐,为了寻找快乐它就要继续杀人。它没有在乎的东西,这种人靠杀人而生,因为杀光所有人而死,如果你有一天没有人给它杀了,它就会取走你的性命,并不在乎你与它其实已经相识很久。”

    “你真遇到过这种人?”楚聆月听罗瑞说得头头是道。

    “为藩镇效力,自然什么奇人异事都见过或者听过一些。”

    罗瑞说完这句话,明白楚聆月就是对外面的世界心生向往,但奈何赌约和腿疾实在走不出去,所以才向罗瑞询问。如果楚聆月问,罗瑞当然愿意作答,尽管不是毫无保留,但总归不会说出假话。

    二人又陷入令人尴尬的沉默,楚聆月歪头看着他的脸,伸手要扯他的易容。他已经做好罗瑞要避开的准备,却没想到罗瑞一动不动,这反倒让楚聆月不知所措。

    “热。”罗瑞这一个字恰到好处地缓解了楚聆月的尴尬。

    楚聆月就把这易容轻手轻脚地撕下来。罗瑞下颚处有条一寸长的疤痕,给他几近完美无缺的脸颊添上缺点和特点。楚聆月一动不动地盯着,像看一幅古画,其实不是看画,而是看画里触碰不到的人。

    罗瑞只觉得一道目光犹如火一般落在他脸上,不同于以前任何一个人看着他的感觉,这目光里带着愉悦和探寻,像小孩子面对着集市上有趣的玩意儿。

    两人相视一笑,气氛瞬间活跃不少。楚聆月微微脸红,颇不自然地把目光移向别处,罗瑞平静地继续换药,似乎并没有意识到楚聆月那古怪的神色变化。他察觉楚聆月明显有话要说,但他没有追问。

    换完药,罗瑞就回去了。罗三金还没睡,正坐窗户边对着灯看书,见罗瑞回来,他沉默地快步过去。罗三金有了很大的进步,罗瑞翻过他看的书,上面不仅写满了字,并且字迹还愈发成熟有力。

    “长进了,知道不主动发问了。”罗瑞赞许。

    “你肯定有充分的理由,而且我除了听你的也别无选择。”

    “不主动发问,就是往敌人手里少递一把刀子。焦急会暴露你最在意的东西,楚聆月就是看出了你离不开我,所以故意把你留下。”

    “他为什么这么做?”

    “也许是因为他很喜欢你,也许是因为他看父子分离觉得非常有趣。有些人自己没有的东西,他就看不得其他人也有,看你我父子关系和睦,从小就成为孤儿的他可能会嫉妒。”罗瑞半真半假地回答。

    “那你为什么答应了?”

    罗瑞低声道:“楚聆月不会主动害人,他也不知道你的身份。江南藩镇就不是了。他们一定有人认得你,并且能从你的情况倒推出京城里现在的情况,你出京就意味着京城局势不稳,那谁抓住你,谁就掌握了权力,并且所有人力物力财力都会流向你所在的地方。那个时候不仅你很危险,他更危险。你肯把自己的性命交到王砾手里并且看着他陷入危险之中吗?”

    “当然不会。”

    “这就是了。”

    “可我每天都会戴着易容的,绝对不会摘下来!”罗三金急切地说。

    “可王子羽能一眨眼就把你脸上的易容撕下来,动作快得就像飞鸟略过水上,片刻后它嘴里就叼着鱼,”罗瑞严肃地回答,“他虽然只有二十出头,但已经是江南藩镇最好的刺客了,他的本事连我们都知道。”

    这个“我们”,自然是指银月卫、鹰风卫和龙剑卫。两年前凌路曾经在他手下吃了大亏,只胳膊上遗留的疤痕就足有五寸长。技不如人受伤这很正常,但王子羽充满奚落的态度让同样心高气傲的凌路无法忍受,咬牙切齿地发誓此仇必报,只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

    罗三金一愣,不说话了。藩镇人才聚集,刺客不见得就比大内的差,他们的本事,罗三金十分了解,打不过罗瑞很正常,认不出自己的易容可就不正常了。

    “那,”罗三金愤怒又无奈,“听你的。”

    罗瑞低头看着他,发现罗三金长高了些许:“遇事想长远,别逞一时之快。”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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