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指鹿为马（1）
夜已深，天穹中星斗璀璨，地面上微弱的灯火随着人的动作悠然流动，凝聚成星河点点，一时以为星辰坠落，天地倒转。皇城道道宫墙下，身着皮铠腰系佩刀的侍卫双眼直立，如鹰隼一般仔细巡视四处。
有一魁梧男人自远处走来，他脚步不快不慢，并不像有任务在身，但如没有任务在身，按照规定他不可以深夜随意来到皇城门口。
直到这魁梧男子走近，侍卫才看清，立刻换上一副小心翼翼的表情：“鹿大人。”
来人身量高大，鹰钩鼻子上挑眼，正是苏郁口中的鹿衔棋，只见他同样身穿铠甲，一手拿着腰牌一手拿着武器，表情严肃，周身戾气环绕，似乎是来兴师问罪的。侍卫直觉不好，但搜肠刮肚也没想出自己到底哪一点得罪了这位皇帝跟前的红人。
果然，鹿衔棋一开口就是寒气森森：“陛下最近睡不安稳，说皇城内有贼人流窜，你们禁军是吃白饭的，竟然值守不力，放了闲杂人等进皇城，危害陛下安全？”
守这道宫门的侍卫先是面面相觑，继而大惊失色，立刻跪倒在地：“回大人的话，小人们值守宫门多年，从未出过差错，不说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但也绝不会放闲杂人等进宫啊。”
“明明是你们玩忽职守，放了贼人进来，扰乱陛下清梦，却还敢反驳陛下的金口玉言？”鹿衔棋喝道。
侍卫们登时磕头如捣蒜，全都不敢出声了。
鹿衔棋垂眼望着他们头顶，心说搬出陛下果然没错，就缓和口吻：“但念在你们以前都尽忠职守，本官这次给你们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今夜本官亲自值守宫门，你们就在皇城内部四处巡逻，尤其是陛下的寝宫周围，还有皇城里的每个犄角旮旯，全都不能放过，务必抓住作乱的贼人。”
听到这话，侍卫犯了难：“鹿大人，此时并非换岗的时辰，若小人们此时离开宫门，这是违抗军令，要掉脑袋的。”
鹿衔棋“嗯”一声：“很好，可若是你们不听本官的话，你们明天就要掉脑袋。你们守门不力放了贼人进宫，多亏陛下宅心仁厚和本官为你们说好话，才让你们有戴罪立功的机会，可你们却得寸进尺拒不从命。是，本官是品级不高，不如禁军统领，但好歹是陛下身边的内官，你们今天敢不听本官的话，下次是不是就要抗旨不遵？若是明天天亮，陛下再说夜不安眠，你们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今天恰好禁军统领钱斌不在，侍卫们没机会去请命，再者是鹿衔棋打着皇帝的名号，侍卫们自然不敢再多话半句。
“去吧，戴罪立功，只要陛下不发怒，好处就还都在后面。”鹿衔棋三言两语击中要害，彻底打消了侍卫们心中的顾虑。
如果没有掉脑袋的危险，那这就是再常规不过的差事，侍卫们松了口气，总算能保住脑袋和官职了。他们连连称是，起身迅速整队，朝向皇城里面去了。
鹿衔棋目送他们被黑夜淹没，自己则持刀直挺挺站在宫门口，黑夜里寂静无声，任何动静都会被千百倍的放大，只有远处皇城里打更人手中的梆子声清晰可闻。鹿衔棋环顾四周，这理应是最太平的地方，却到处暗流涌动，高大坚固的城门仿佛黑夜里巨兽的血盆大口，静静等待着猎物主动上门，而猎物们还不知危险，一个个都趋之若鹜。
一个时辰后，皇城西面走过来一支十人小队，身穿与鹿衔棋一样的禁军盔甲，为首的停驻脚步，把腰牌亮在鹿衔棋面前。
“放行。”鹿衔棋严厉地扫视每个人，确认他们的身份无误后才准许放行。他后退一步，为首的侍卫深深注视了他一会儿，才领队离去。他们的脚步又轻又快，手里还没有提灯，所以顷刻间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再也追寻不见。
又过了半个时辰才到换班的时候，先前被鹿衔棋训斥的那支队伍回来，鹿衔棋和他们换班，正悄悄松口气认为任务终于完成的时候，却听皇城里一声吼叫：“有刺客！”
听声音的方向，居然是皇帝的寝宫。鹿衔棋先是一愣，继而跳上宫墙，使出轻功飞快向发出吼叫声处掠去。去的路上他想了很多，难道他们随便编造的理由竟然是真的？他们以为皇帝是在撒谎，为了让出宫的龙剑卫不被发现和怀疑，其实是真的有刺客。如果刺客在今天被发现，不仅可以掩护龙剑卫，还可以追究禁军守卫不力的责任，继而敲打段亲王。
但刺客是谁派来的呢？鹿衔棋跳进皇帝寝殿外的围墙，果然见里面一片混乱，而穿着夜行衣的刺客正飞檐走壁朝北边跑去。
“保护陛下安全！其余的人抓刺客！”鹿衔棋大吼一声，都没来得及去确认苏郁的安全就去抓捕刺客。四面八方的侍卫得了命令，按照平日里的训练，迅速形成一个巨大的包围圈把刺客团团围困住，同时缩小包围圈逼近刺客，让他无法逃出皇城。
“放箭！”远处又一声大喝，城墙上埋伏的弓箭手纷纷放出锋利的箭矢，但这刺客听声辨位的功夫属实一流，只见他左摇右摆，双手紧握长刀挥舞，箭矢就纷纷折断落地。
鹿衔棋大惊：此刺客功夫身法，胜过无数大内高手，眼见他就要飞出城门，侍卫们居然捉他不住，万一真让他跑了，回去该如何交差？
却听北边传来又一声怒喝：“刺客休走！”
鹿衔棋原本就要跳出喉咙的心瞬间放回原处，没想到今晚他居然也当值，只要他在，刺客逃跑的几率就不大。
只见这喊叫者居高临下站在最高的宫墙处拉弓搭箭，一点寒芒脱手，穿空而过直奔刺客要害。他的箭术精准无误，那刺客先是动作一顿，继而摇晃两下从宫墙上栽倒，正落在要去皇帝寝殿的人堆里，登时人群就炸开了锅。
鹿衔棋从城墙上跳下去跑到刺客身边，见刺客被长箭射个对穿，还一箭正当心口。此箭是宫廷特制的杀人利器，箭头处不仅有毒还有粗糙的倒刺，一旦射入人体就无法取出，强行取出只会让伤者创口更大，殒命更快，所以别说留刺客一条命，连让他说句话都很难做到了。鹿衔棋无奈又气愤，但还是问道：“谁派你来的，说！”
刺客满嘴鲜血，断断续续道：“段……”
鹿衔棋听得真切，却难以置信：“你再说一遍，是不是段亲王派你来的，你还有没有同谋！你……”
他又气又急，双手摇晃刺客，可刺客已经成为一具尸体。此时，射箭者轻飘飘落在他身后：“别晃了，人都死了。”
鹿衔棋急促道：“陆白英，你听见没，他说的是段，是段亲王！”
射箭人就是陆白英，他眉头深锁，显然也是把刺客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嗯。但这还需要更多证据。”
二人对视，全都冷静下来了，因为段诚之有充分的动机，但他没有这么做的理由，而其他很多人都有这么做的理由，但没有这么做的本事。
陆白英示意鹿衔棋冷静下来，他挥挥手把周围被吓傻了的宫女太监们统统赶走，指挥侍卫们把尸体扛起来运到皇帝寝殿外。
“你下手太重了，我还没问出什么。”回皇帝寝宫的路上，鹿衔棋小声道。
“是我以前在战场上杀人习惯了，只是就算我下手轻，他也会在你问出问题前自尽。”陆白英回答。
鹿衔棋还欲再问，被陆白英打断：“走吧，去回禀陛下，如果此事真与段亲王有关，那咱们就要倒霉了。”
皇帝又或者是段亲王，都不是他们惹得起的人。
苏郁只是手臂被划破了，既不是致命伤，情绪也还十分稳定，但也足够让周围所有人骇得魂飞魄散，还是太监总管花相欢匆匆跑进来呵斥内官们去请太医，小内官们才捂着头上的帽子向太医院跑去。
“别告诉皇后，没必要，夜深人静的，不必让其他人恐慌。”苏郁被花相欢搀扶着坐到床上，他批奏折批到半夜，刚睡下没多久就被刺客袭击，现在正头晕脑胀，心口砰砰直跳。
其实这话他说了也没用，动静早就传遍了皇宫，皇帝遇刺是震惊朝野的大事，不仅不多时周皇后就匆匆赶来，紧接着连段诚之、顾嘉文、左右宰相、禁军统领、六部尚书等朝中重臣纷纷进宫齐聚。
钱斌虽然比草包强不了多少，但底下的官员们可都是能人，高手更是不计其数，因此他们很快就把刺客的尸体搬过来，又重整了皇宫内部的秩序，用最快的速度稳住了场面。
苏郁出门站在院里，刺客尸体被摆在他面前，侍卫上前检查刺客全身上下，自然是一无所获，除了他牙缝里还没咬开的毒药。
“他说什么了？”苏郁眉间发黑，是许久没有休息好导致的疲惫之态。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鹿衔棋、陆白英和在场其他人身上，后者都是些从没见过此等大场面的小内官小宫女，话都说不利索，指望他们还原事件真相简直艰难，所以鹿衔棋只好硬着头皮实话实说：“回禀陛下，刺客只说了一个字。”
“嗯？”
“他……”鹿衔棋知道自己的话会引起轩然大波，因此有些吞吞吐吐。
“说。”苏郁压低声音，有显而易见的怒气。
“他只说了一个字，段。”
众人的视线齐刷刷落在段诚之身上，包括顾嘉文，顾嘉文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惊愕。段诚之熟视无睹，面色如常，在众人都以为他会惊慌失色急于辩解的时候。其实平静的人还有另外一个，就是苏郁，他丝毫不认为这件事会是段诚之主使，最多是这件事段诚之知道，但听之任之。
“不可能，”苏郁开口，“不知道是哪位臣子错了心思，先谋害朕，再嫁祸段亲王。”
段诚之眼底有一抹怀疑闪过，他没想到苏郁居然没有借题发挥，同时他也开始思索，刺皇杀驾这种风险极大的事，无论成功或者是失败，受益都极大，那最大的受益者分别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