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龙剑卫
京城，皇宫大内。
站在殿前的小宫女似乎只有十四五岁，发髻簪花，长相清秀，只是她现在愁眉苦脸，手中托盘上的食物原封未动。殿门紧闭，里面静悄悄的，似乎是因为没有人所以才没有声音。
后面不远处传来脚步声，一个身着团龙袍、头戴玉冠的青年男子领着众人从外走来，他腰间别着短剑，剑鞘正中间镶嵌着拇指大小的宝石，宝石颜色殷红如血，不知开采多少矿石才能得出成色这般好的一块。此人身份不凡，因为能在皇宫里佩戴兵器的，全朝只有那几个人。
宫女吓了一跳，连忙低头跪下，青年男子目视前方，在走过小宫女前面时停住脚步：“陛下今天还是胃口不好吗？”
“回殿下的话，是，是……”小宫女战战兢兢的，话都说不利索。青年男子周围的人不耐地皱起眉头，要开口呵斥。
青年男子随口道：“嗯，下去吧。”
他走到殿前，随意地单手推门，但门里插了门闩，两扇门严丝合缝的，根本推不动。
身边的人见状，纷纷上前一步要用蛮力破开殿门，但被青年阻止：“放肆，强推寝殿殿门，扰乱陛下清净，成何体统？”
青年语气并不严厉，甚至还有几分漫不经心，但周围人登时脸色惨白，呼啦啦全部跪倒，大气都不敢喘。
“你们全都下去，我一个人伺候陛下。就算是龙剑卫来了，也让他们在院外候着。”
青年的话从来不说第二遍，底下两拨人听了他的话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全部退下，其中一拨头也不回，另一拨一步三回头。
这个时候门里才有轻微的动静，细小琐碎，一动一停，终于到门前停下了。
青年笑起来，语气像在哄小孩儿：“陛下，开门吧，总是关着殿门，不觉得憋闷吗？”
里面的人冷笑着回答，竟然是成年男子的声音：“段亲王对外说朕卧病在床，那开着殿门，万一受风，朕的病情不是更加严重？”
其实他的声音中气十足，毫无病态。
青年没忍住，又笑了一声：“原来陛下是生气了，不是生病了。这不要紧，您先息怒，臣马上替您把殿门打开。”
“不用，就这样挺好的，”门里的青年突然长叹一口气，原本紧张虚假的气氛立刻沉静下来，“这样就不用看见你发着丑笑的脸，还勉强能回忆起以前咱们都在崇文馆念书的日子。”
“臣也觉得这样很好，同样还能回忆起以前陪着陛下在崇文馆念书的日子。那个时候真好，我们都还能算得上无忧无虑，哪里像现在，寝食难安，有话难言。”青年的声音冷下来，再无刚才的讥讽调笑之意，却也没有半分该对皇帝的尊敬。
“你也寝食难安吗？我以为你应该是现在最快活的人。”
“自然不是，凡事得名正言顺，臣还差个名头。”
“可是这名头，朕不给，你就不能要，你也抢不走。”
“难说。”
“崇文馆……那个时候崇文馆里有很多人，有朕、有你、有顾嘉文、还有程云希和程慧希，嗯对，还有温则容。”
青年接口道：“温则容死了十多年了吧，程慧希早已长大，他却没有等到。”
“嗯，大约是，这真是太遗憾了，”苏郁的口气满是怀念过去的愉悦，这种愉悦带着温暖和柔和，是可以拯救现在的良药，“其实到现在也不知道程慧希喜欢他什么，温则容功课从来不好，在崇文馆里只是中等。”
“喜欢从来没有理由，就像您和皇后一般，当年您还是太子的时候，太后为您选择了当时宰相的孙女，您却顶住多方势力的威压，选择了刑部里某位五品官的女儿。”
“也许她很快就不是皇后了，就像朕也不再是皇帝一样。”
“您会一直是皇帝的，从生到死，还会以皇帝的礼仪风光下葬。”青年回答。
“现在就已经把我的身后事都想好了吗？段诚之，这么多年，你还真是一点没变。”
“不瞒你说，有关于我自己的死法，我从十三岁开始就无数次地想过和梦见过，比起你死后一定会以帝王礼节下葬的笃定，我的死亡可谓是千奇百怪，精彩纷呈。”青年闭起眼，再睁开时已是杀气四溢。
“那些都是梦里的事，梦里虚幻怪诞不可轻信，但是段诚之，只要你现在后退一步，你就会拥有触手可及的荣华富贵，寿终正寝。”
青年嗤笑：“苏郁，你觉得我会信吗？倒退到我们还在崇文馆的时候，可能你说的所有我都会信，但现在不是了，就像我不信你，你说的话，你自己也不会尽信吧。你也不会相信自己，在我后退一步之后你会让我荣华富贵寿终正寝，你甚至连留我一命都做不到，只需要身边人随便的一个理由，你就会找机会让我成为你们父子手下的又一条亡魂，就和过去的许多人一样。”
“哪怕倒退回我们会崇文馆的时候，我们也不是互相信任，我们从来只是表面和平，这些你都心知肚明不是吗？”苏郁的声音里染上无奈，“我们从来不能以诚相待，因为这些都是不被允许的，不是吗？”
“正是，所以，我绝不后退半步。”
“朕也是，绝不后退半步。”
“这才是我认识的苏郁，”段诚之转身离去，“陛下，让龙剑卫把兵器收起来，高墙内院里，如果我死了，我自有办法拉你陪葬。”
身后的殿门突然打开了，苏郁站在门中央，他迎光而立，斜长的影子落在空无一人且阴森冰冷的宫殿里。苏郁无疑是个漂亮的青年，凤眼修眉，高鼻薄唇。一身赭黄色团龙常服，头冠中央镶嵌一颗成色上佳的蓝宝石。腰间挂着长刀，似乎并不是礼器，而是杀人的兵器。
听到动静，段诚之回身与他对视，两个人都未开口，因为该说的话已经说尽，只余仇恨和不死不休。
苏郁不知看到了什么，突然微微笑起来：“顾嘉文，你也是亲王，为什么你总是听命于段诚之，而段诚之为什么又这般确信，你会每次都对他惟命是从？”
独自一人进入院子的顾嘉文听到这问题猛地停下脚步，怔怔望着院里的两人。段诚之显然没想到顾嘉文会在这个时候过来，面对着苏郁直直砸来的问题，他一时间错愕难掩。
盛朝衰落，异姓王大权独揽，盛朝最有权势的五个人里他们占了三个，而权力是万万不能被分享的。苏郁千言万语都道不尽的恨意蕴含在这个问题里，说得顾嘉文浑身发凉。
可段诚之的反应很快，只见他抓住顾嘉文的手握在自己手心里，仰头对苏郁道：“我们之间的信任坚不可摧，臣子互相信赖有利于朝堂和平，陛下应该龙心大悦，自然不必费心。只是如今各地动乱，节度使又重兵在手，希望你能确信他们每次都听你的圣旨吧。”
“我们走。”段诚之等顾嘉文与他并肩而立，才迈步离开。走出院子后，在外候着的两路侍卫跟在他们身后紧紧跟随。
段诚之脸色阴沉，抓着顾嘉文的手越来越紧。皇城内部道路宽阔，宫墙矗立，周围的下人们全部低头下跪，没人注意到他们的动作。两个人拉着手同时向前，他们装束相同身形相近，乍一看几乎以为是同一个人。
顾嘉文察言观色，惴惴不安地开口：“观音保，你……”
听到顾嘉文叫自己的小名，段诚之脸上的阴郁一扫而空，抿嘴笑起来，他看向顾嘉文的表情温柔欢欣：“嗯？嗯，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没关系的，你放心。”
顾嘉文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顺势转移话题：“那你知道韩齐英还在盯着你我吗？”
“龙剑卫哪次不盯着？恨不得跟你我去沐浴。”段诚之丝毫不把龙剑卫放在眼里。
“只是现在银月卫不全在京城，你要多加小心。”
“嗯，这好办，你把鹰风卫里的人分我几个。”段诚之半开玩笑。
“好，我这就把童青萍他们派给你。”说着顾嘉文就要回头安排身后的人手。他身后的童青萍面带惊讶，没想到自家主子居然这么爽快。
这也同样出乎段诚之的意料，停顿一瞬后才回答：“不行，鹰风卫是保护你安全的，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调动。”
他没有松开顾嘉文的手：“走，今天我府上的厨子做了你喜欢吃的菜，咱们一起。”
顾嘉文回握住他：“好。”
龙剑卫的影子不知何时无声地消失，随着夕阳缓缓落下。苏郁打开窗户，韩齐英跳窗而入：“陛下。”
他解下长刀轻轻放在地上，恭敬下跪，苏郁示意他起身：“你辛苦了。”
韩齐英不置可否。苏郁深知韩齐英寡言少语的性子，因此也不计较他的失礼：“有要事派你们去做。”
“是。”
“太子已经离宫半年，李长生必然会尽心尽力保护太子，这一点朕丝毫不怀疑，但现在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确切下落，包括朕。朕没有任何值得信任之人，除了龙剑卫，所以你要派几个诚实可靠、武艺高强的龙剑卫，离开京城去寻找太子和李长生的下落，只是鹿衔棋和陆白英要留在京城，他们两个人另有用处。找到之后传信即可，龙剑卫不必回京，要继续暗中保护太子。太子最近一次出现，是在西南行省，从西南行省开始寻找，也许会及早找到线索。”
“西南行省……那可否将此事告知程亲王和程公主，让他们领旨寻找。”
“不需要，现在没有人想把京城的事告知他们二人，因为不知道他们会做出何种选择，”苏郁皱紧的眉头缓缓松开，“无妨，现在时间还充裕，情况还没到最坏的时刻，你尽心寻找就是。”
“陛下，龙剑卫不在，您的安全……”
“还有禁军。”
韩齐英急促回答：“禁军统领钱斌智慧有余、魄力不足，且臣经常见他与段亲王交往过密，所以不可尽信。”
“所以寻找太子这件事，就只能交给你。”苏郁看着他。
韩齐英立刻明白了苏郁的用意，就不再迟疑：“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