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又见故人
回头瞧她这般冷情冷性的模样,温佐珩无奈地笑了笑,不过还是问:“你就没想过,跟我一块回京吗?”
这处亭子建在路面凸出的一块悬崖上,往下便是陡峭的山崖,旁边一颗遒劲的松树,半伸到山崖之上,倔强又顽强。
刘霓苦笑:“想过。想过回去,可又不敢。”即便当初对牛斌承诺“永不入京”,可仍止不住地想。
“为何?现在你也知道我们之间”
“不是这个。”就算他们之间因为牛斌误会,可这不是刘霓所想,“王寿韧说人应该往前看,如果一直深陷过去,人生就容易被拖垮。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温佐珩嘴角的弧度还在,可眼里明显地冷清了下来,整个人沉寂在当下,久久不见反应。
“刘霓。”
突然被叫,刘霓抬头,与温佐珩正望过来的目光碰在一起,两相交缠,往事纷纷,像藏着不可分割的情绪,又像撇得清的丑是丑,卯是卯。
“不要那么快那么决绝地拒绝,给自己思考的余地。后日王寿韧也跟我一块进京。”
明显的前言不搭后语,刘霓点头,“我知道了。”
末了,他又加了句:“我也没有那么强悍,也会累”会想着放手,也会想着结束
一股春天的暖风带着山谷的潮湿,吹拂过人心,吹起阵阵涟漪,浅浅波涛。
刘霓盯着手腕上的银镯子,轻柔地抚上,其实今日阿香要带她换古厸族的服饰,起初刘霓是怎么都不肯的,直到阿香说这是她结婚才能穿到,刘霓突然就心动了。
她可能都不记得当时怎么就点头,同意阿香的倒腾,现在她才清楚,她心底里的渴望,她也会累,也想找一个人朝朝暮暮,只是良人在何方
而这边,温佐珩回驿栈一路沉沉闷闷,乌誉识趣地远远跟着,可不想跑到跟前触霉头。
温佐珩突然停下来,问:“人还要多久才到?”
乌誉:“最快也要明晚才到。”
温佐珩扫了眼乌誉,乌誉大气都不敢喘,直到温佐珩抬腿进屋,他才慢慢地把憋着的那口气,缓缓地吐出来。
翌日一大早,刘霓收拾好便锁上门,刚走到半路,便碰到一高一矮的两个学生,刘霓认出高个便是她代上课的学生罗明熹。
只见罗明熹也认出刘霓,他大力地挥着手臂,又围拢着嘴巴高声大喊:“大师姐,早上好呀!你是不是也要去赶集。”
龙场四面环山,罗明熹这么大声喊,几里外都能听见,而且回音阵阵,刘霓差点要扶额,只能快步走到他跟前。
矮个的学生竟是个位姑娘,龙冈书院虽分男女班,但学生的院服款式一样,小姑娘十五六的模样,见到刘霓腼腆有礼:“老师好!”说完还行了一个见师礼。
刘霓有意修整罗明熹,瞪他:还不如个小姑娘。
罗明熹嬉笑着给她行了个见师礼,“这是我的小师妹,阿蕾。大师姐也去赶集,咱们一块啊?”
刘霓面无表情“漠视”他,对着阿蕾小同学露出和蔼的笑容:“你是冯进的亲戚?”
罗明熹面露惊讶,抢了阿蕾问:“大师姐你认识阿蕾啊?”
“不认识。”
“那”讲不通啊?
阿蕾笑眯眯地说:“冯进是我舅舅。笨啦,这条路就我舅舅一家,我们从这里出来,老师肯定是从这个看出来的啊?”
啊?罗明熹挠了挠脑袋,之后恍然大悟地哈哈一笑,为自己缓解尴尬。
刘霓点了点头:“你以后也跟着叫我大师姐吧。”
“好哒,大师姐。”声音清脆甜美,听着就很舒服。
龙场集市每五日一开,集市上有各种生活物资。学院常假有时跟集市对不上,这次上巳节放假刚好赶上开集,刘霓准备下山购买日常事用。
所以才有了今日一出门,便撞见了两位小同学。
恰逢上巳节,集市上人山人海,附近寨子里的人几乎都出来赶集。刘霓买了些生活日常用品,而两位小同学买的东西不多,东张西望只顾看人流,连给她拿东西都心不在焉。
毕竟年轻人心□□好热闹,家里的补给也不用他们操心,眼看日头高照,刘霓提议找家馆子吃午饭。
罗明熹摇摆不定,只看着阿蕾。
而刘霓也发现小姑娘被日头晒得面红耳赤,眼神也带着几分焦色,可她却说:“我们不饿,我们帮大师姐拿东西寄存好,我们再逛逛。”
罗明熹同意了阿蕾的提议。
刘霓看出端倪,两人似有什么事瞒着她,可她以为年轻人出来玩,她老跟在身边会“妨碍”到,便叮咛几句,等把东西都寄存在面馆,放任他们离开,而刘霓进面馆要了碗面和两个小菜。
午后的太阳开始西沉,刘霓吃完东西后,享受了把当地有名的掏耳篦头,之后神清气爽地逛杂耍一条街,临到街口中间的一条巷子时,刘霓突然改道钻了进去,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巷子外喝彩声阵阵,刘霓冷冷道:“是自己出来,还是要我请你出来?”
乌誉摸了摸鼻翼,讪笑着从巷子旁的屋顶轻轻落下。
刘霓盯了他一眼,满眼厌恶道:“你家主子又让你干嘛?跟着我?”
乌誉低着头,都不敢看刘霓,像个受训的学生模样,刘霓恶狠狠:“我警告你啊,再跟着我就让你试试,我这把刀的厉害。”
乌誉仍不说话,只是刘霓去哪儿,他还跟着,远远的,甩不掉,真是烦人,刘霓决定给他个教训。
两人又回到僻静的巷子,刘霓再问:“最后一次问你,跟着我干嘛?”
乌誉似在犹豫。
刘霓的耐心被耗尽,她气得一把拔出薄刀,倾身就要跟乌誉缠斗。可乌誉只是避让,几次被刘霓逼急了,锋利地刀刃划过门面,割断几缕黑发,冉冉地飘落在地,乌誉才急了,举手:“你等等。”
刘霓乌眼竖眉,收刀在胸前,看他怎么说,可半天也不见嘣出一个字,不禁怒道:“你是在耍我玩的吧?”说完就持刀向前。
吓得乌誉赶紧拿未出鞘的刀挡,刘霓只觉虎口微麻,转身劈刀的时候就用了九成的功力。
“不是,你真听我说,你你你来真的?”
“难道你姑奶奶我有空跟你这个‘跟踪狂’玩儿吗?是杂耍不好看,折耳根不好吃?还是你长得帅啊?”
伤害性不高可侮辱性极强,乌誉奋力跺脚,跳上人高的围墙,气道:“大人一大早就让我看着你。哎,你先别说,听我说完:那还不是因你早有前科。”
多疑!刘霓嗤鼻。
“还有,大人叫我转告你一件至关重要的事:今日会有一位故人来,他一到便让我‘立刻、马上’通知你。”你说我还能怎么办?
刘霓微怔,“哪位故人?”
“人还没到哩。”话音刚落,一声尖锐的哨声在上空爆开,这是锦衣卫的联络暗号,一般事先约定好什么,以此作为约定的目的已成。
乌誉嘀咕“这么快”,对刘霓说那位故人已经到龙场。
刘霓听到“故人”名字时,瞳孔微缩,跟着乌誉去见人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如果说再见温佐珩是骤然的被迫接受,那时的感觉又痛又快,来不及细品就被其他的事情裹挟,不停地纠正认清内心,就好比来了个措手不及的“快刀斩乱麻”。
可一旦有了选择的见或不见的余地,就如刘霓现在这般,却没出息地产生了近乡情却的退缩感,临到门口又止步不前,连乌誉都看出来,“姑娘里面请,人就在屋内。”
刘霓想嗯,可半天却“嗯”不出声来。
屋里的人似听出屋外来人,麻利地转身出屋,可好像心有灵犀,在临推门的刹那,顿在了哪里,明明知道对方就在一门之隔外,只要轻轻一推
终是刘霓伸手轻轻地推开那门,那张陪伴她无数岁月、嬉笑痞气、顽劣不正经的脸,豁然出现在她面前。
当初在马车上与齐霏匆匆一面,她把早准备好的信交给齐霏,叮嘱她一定要交到杨怀忠手中,齐霏那时面露难色,问带话不是更方便?刘霓摇头:“杨怀忠那人脑子一根筋,不见到我亲笔,是不会信的。”
所以,当刘霓见到那张明明是记忆里的脸,却又带着风霜略显陌生的五官,刘霓像被沙子眯了眼,又痒又痛。
“大人?”杨怀忠哽咽的声音。
刘霓想笑来着,奈何嘴角太过僵硬,半天没能扯出一个笑的弧度,只伸出手拍向杨怀忠的肩膀,一下比一下重的,拍得杨怀忠的眼泪都要溢出眼眶。
刘霓:“有你这么傻的吗,这么大个人了还哭?”
这不说还好,一说杨怀忠就紧着衣袖使劲擦了两把眼睛,哭笑不是地想咧嘴说没有,可眼眶里的泪珠却偏偏背叛了他。
刘霓伸出手掌,与他交握在一起,两人使劲拽了对方,让手臂肩膀碰到一块,之后又迅速分开对击一拳,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是个小客栈的客房,屋里烧有茶水,刘霓和杨怀忠坐下来,杨怀忠颤着手给刘霓倒了杯茶水。
刘霓看到他手指上皲裂的地方,可手背却水光油亮,显然是刚擦了润肤脂,再看他脸色虽黑可像重新洗过,还有重新梳洗过的头发,也掩饰不了新生的白发。
他才多大?刘霓心酸:“你受苦了,日子不好过吧?”
杨怀忠微怔,摇头:“没有受苦,西北卫所的天气是恶劣些,但温大人说现在去那边最好。”
刘霓垂眸,西北卫所常年人员不满,不是家中贫困或被排挤,谁也不愿到哪里去,杨怀忠脸上的风霜痕迹,那都是风吹日晒一道一道地印上去的。
刘霓低沉着声音:“对不住。”叫你跟着我受苦了。
杨怀忠连连摆手,“没有,大人,真没什么。大人对我的再造之恩,我这辈子都报答不了,这些算什么。而且温大人都安排好了,这些真不算什么,糙老爷们过得糙了些。”说完嘿嘿地笑了起来。
还是那样爽朗的笑,带着一点揶揄耍赖,憨实可恨。
刘霓笑他:“该找个婆娘管管你,看到没,黔州的妹子个顶个的漂亮,皮肤那叫一个水光粉嫩。”
杨怀忠搓着手状似流口水样,“是吗?大人介绍几个,让妹子们见识一下我杨某人的厉害之处。”
两人哄笑,还和以前一样,又和以前不一样了。
杨怀忠问:“大人过得怎么样?可还好?”
刘霓停了停,点头:“挺好,我在这儿过得很好,虽然清闲了些,可心里很轻松,晚上也睡得很好。”
杨怀忠知道刘霓以前有个毛病,晚上不太容易入睡,睡着了也不踏实,经常在白天补觉,惯昼伏夜出,本身肤色就白,可常年不晒太阳,脸色就显得格外的苍白。
倒是现在,依旧白皙,可白中透出红润,健康美丽,而且眼前的刘霓,目光温煦神情柔和,没有以往的冰冷凛冽,明明还是待他如手足的“大人”,可却不像是当年帝都,那个让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女魔头”了。
杨怀忠:“大人,有想过回京吗?”毕竟在这穷乡僻壤,再好也没有京城来得繁华,再美也没有帝都里巍峨的宫墙来得辉煌壮丽。
刘霓抬眸,看尚且局促的杨怀忠,之后把目光放到门外的某个空处,她甚至在想:温佐珩的那个暗卫有没有离开,他是不是隐秘在某个角落,全程偷听谈话,然后以最快的速度传回去?
“大人,我”杨怀忠终究显出了内疚。
刘霓抬手,问:“如果我答应回京,你会得到什么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