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信与不信
当他试着低头,而刘霓极其微小退缩的一个动作,如同一盆冷水兜头,瞬间把焚烧他的七情浴火给浇了个透心凉。
他自嘲地笑笑,推开假意迎合他的人。
被推开的刘霓也没有丝毫惊讶,本来就是“逢场作戏”,只是这“戏”没有做成而已。
温佐珩沉了沉,从腰间摸出一副铜制鱼形对牌,笑说:“这东西给你也没有用,何必花费那么大的心思。”瞧着她接着说:“你若直接问我,我给你就是了。”
不错,今晚刘霓费力尽情地“讨好”,甚至不惜用“美人计”,就是想偷取他身上的对牌,因为她见过小翠曾拿着对牌出门,她就想着能不能用这个逃走。
如今“计谋”被识破,这条路就行不通,刘霓拢了拢弄乱的头发,面无表情地坐下给自个倒茶。
温佐珩静静地瞧了她半晌,突然问:“我们之间,就没有一点情谊在里头,你一定要走?”
刘霓喝了口茶,口齿清楚:“是,一定要走。”
“为何?”
刘霓突然想笑,“你这人怎的如此爱问,为何?这还用得着我说吗?若非现在被你控制,杀你时我也不会犹豫,那时你再问‘为何’吧。”
“难道我们之间发生的这些事,什么都不算?”温佐珩很气。
刘霓反问:“算什么?你不是从渊云哪儿买来了信息吗?知道我为了让你对我先动心,处处处心积虑,你不也早就知道这只是个游戏?”
“游戏?那我若是动心了呢?”温佐珩咬牙道。
刘霓一愣,可很快便冷笑道:“动心?你不早就对我义父动了杀心?”
如此把心捧到对方的面前,却被人轻飘飘地扔了,甚至是唾弃,温佐珩心下难受,站起来道:“东咸街上刺杀刘景的,应是张勇,牛斌查到的线索里他的嫌疑最大。”
刘霓垂眸不语。
静了片刻,温佐珩又说:“刘霓,你的心是不是石头做的,我咱们之间就真的只剩下你的‘杀父之仇’了吗?”
刘霓浑身一震,彻底怒了,这是这么多天来,被悲伤欺骗淹没的愤怒,瞬间被点燃,熊熊燃烧着整个人。
“你杀的是收养我从小庇护我的人!我不管他做了什么,我只知道他对我有养育之恩,我这辈子都报还不了了。难道你期望我大义灭亲,站在你这边弃暗投明?投入你们怏怏的正义大军吗?那我又与忘恩负义的畜生有何异?!”
被怒火燃烧的刘霓,如同浴火的凤凰,眼仁如铁炉中正煅烧的红铁,能将人烙伤。
“你们共同绞杀了一个刘景,他的权利不过是被你们重新瓜分,新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就会廉洁守法了?人在权利之下,能安分守己不膨胀的又有几人?”
朝堂政事复杂,多方势力掺杂交错,不是一言两语就能道明,各方党争相互牵制,只要达到一个平衡即可,刘景一人独大,大权在握,已威胁到皇权
温佐珩无心辩解刘景的是非对错,他只想知道的是:刘霓对他可有几分真情。
不过见她如此神色,怕说出来的话也只能伤人于无形。温佐珩突然心淡,此时此刻他又不想知道了,欲站起身就要往门外走。
刘霓见他落魄而走,火气烧得她心中空空荡荡,不假思索地问:“你既知我向渊云讨要‘奇技淫~巧’来做戏于你,你一来知道,二来也掌控了我义父的罪证。你们动手的前一晚,你为何要留下来?”不仅留下,还与她共赴云雨。
温佐珩的身形一顿。
他大可不必那般,那般卑微屈膝地讨好与她,被她羞辱却甘之如饴。他不这样,也能扳倒刘景,也能活捉了她,何须多此一举呢?
过了很久,久到刘霓以为得不到他的回答,久到刘霓会想:大约那是他战利品,属于他赢来的犒赏,他以一种圆满的方式来了结了此事,让刘霓输得更加彻底?
可,温佐珩却道:“心甘情愿。”
一字一顿,随着他离开的步伐,如同篆刻在心,让刘霓无力地踉跄了一下,烛火被风吹得摇曳,如同人心。
十五元宵,万家灯火,炮竹时响,冯嬷嬷端了元宵过来,说温佐珩今晚不回来吃饭。刘霓什么也不说,吃过饭后安静地看了会书,早早地洗漱上床歇息。
睡意朦胧间,依着照进屋的月光判断,此刻子时刚过,刘霓重新闭上眼,翻了个身准备接着睡。
这时,却周身一凉,睡意刹那消失殆尽,与生俱来的警惕让刘霓浑身一紧,那种面对生死的惧意像一条冰凉的蛇,缠绕着爬满全身。
一把冰冷带着杀意的匕首抵在脖颈处,执匕首的人压低声:“别喊,淬了毒的,见血封喉。”
刘霓一动不动,她在算计有几分把握。可残酷的现实告诉她:毫无胜算;假若没有被动手脚之前,她还有信心,甚至怎会任由旁人如此轻松地靠近她?可如今她却是连一分活命的机会也无。
“你说,我是不是该用力一割,好叫你去见义父呢?”
耳边的声音阴森叫人不寒而栗,刘霓却有了想法,甚至还是那般纹丝未动,同样压低了声:“带我走,趁现在赶紧带我走!”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刘霓的义兄刘峰。温佐珩一直没提刘霓也没问,现在看来刘峰提前逃了出来。
刘峰阴沉不语,夜行衣下一双三角眼冒着幽幽的绿光。
好似为消除他的疑虑,刘霓道:“年前我便被囚禁在此,内力也没了。”
刘峰也没想到此番这般顺利,而刘霓像睡死了似,现在也毫无反抗,确实不像以前的作风,而且谁会拿自己的命冒险,为保万全他来之前匕首上真淬了毒。
“妹妹耍的什么花招?事到如今还想着骗我?你别动!”
随着刘峰的一声暴喝,刘霓脖颈上的匕首像要割破她的皮肤,匕首上淬的毒仿若就要从割破的皮肤钻进肌理,顺着血液流传五脏六腑,瞬间让她七窍流血而毙命。
刘霓忙道:“我不动,我只是想让你把脉,让你看看我说的是真是假。”
刘峰将信将疑,但仍道:“温佐珩把你藏起来,不就是为了救你?若你现在改抱他的大腿,日后虽不得名分,□□华富贵安稳的日子还是少不了的。”
这人脑袋是不是被驴踢了?可现在不是刺激他的时候,“峰哥说的哪里话,我刘霓是这样的人吗?义父当年是如何收养我们,对我们的养育之恩教养之情。我与那温佐珩有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你现在是叫我认贼作父?是非不分吗?”
见刘霓誓言旦旦,刘峰一边摸向她的手腕,一边讥笑:“我怎的听底下的丫头婆子叫你‘琉璃’姑娘,这连名字都改了,怕不早是他的人了?”
刘峰的手根本不老实,顺着刘霓的侧腰一路摸过去,在起伏凹凸处还着重了手劲,刘霓咬着牙,心里也不经悲叹地想:何时才能恢复内力。
大约是认证刘霓所言不假,刘峰收回匕首。
刘霓得了自由,慢慢从床上坐起,一边搜寻着外衣一边跟刘峰说:“带我走,温佐珩给我下药,并没有废了我的武功。”
刘霓穿的中衣因慌乱扯开衣襟,露出里面莹白的肚兜,还有雪白赛雪的肌肤,这是刘峰一直肖想却从没见过的光景,当下就有些迷怔。
待刘霓发现不对劲,收拢了衣襟穿好外衫,正色道:“现在就剩我和峰哥,出去先找人恢复我的武功,再周详计划一番,这仇人我们一个个地杀!”
刘峰大约被刘霓说动,开门出去探外面的情况。刘霓不知他是如何来,便问:“此处是哪里?”
“京西香山。”
刘霓跟在他身后小心掩了门,京西香山一带有几处庄园,也有皇庄,只连着西市鱼龙混杂,治安不太好,“你是如何寻到这里的?”温佐珩这人做事一向周全谨慎。才半月有余,刘峰能寻到这里可见不易。
刘峰贴着墙壁,闻言还不忘回头讥笑她:“怎的,妹妹是在替你那情郎‘探路’吗?”
刘霓当然知道‘探路’是几个意思,心道刘峰未必会全然相信自己,但至少能把她捞出去再说,便忍下不再言语。两人小心翼翼地穿过庭院,准备翻过后墙出去。
出了内院便明显感觉地面有一个很大的斜坡。举目四望,月朗星疏,这是立春后首个月圆之夜,借着明朗的月光,一路直奔后墙。
这时,“咻咻”的暗器划破夜空的声音骤然响起,直冲他们而来。
暗器带着一股劲风从刘霓的耳边划过,她条件反射地扭头,只听鸣镝的声音冲天而起,在空中爆出一个尖锐之音。
甩出暗器的人刘霓并不认识,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模样,眉清目秀神情冷峻,神色与温佐珩有三分相似,他飞奔向刘峰,快如闪电。
以刘霓的目测,她若内力全然恢复,也未必能达到少年这速度。心中不禁骇然,何时这院中,竟藏着这般高手她毫无知觉,而刘峰竟能顺利进来?
少年的目标在刘峰无疑,眼看不过三五招,刘峰就明显落下成,刘霓心下一横,扭身插入两人之间。那少年明显顾忌刘霓,而刘峰也看出端倪,借着刘霓左突右防,少年一时耐他无法。
鸣笛声不仅引来院中护卫,冯嬷嬷和小翠也开门出来,小丫头还惊讶地叫了声:“姑娘在哪呢!”
这时,温佐珩从书房破门而出,他大约刚从床上起来,衣衫也来不及披上一件,素白束带中衣,扎着脚的阔腿裤,手里握着把剑,看向刘霓时,眼中带着焦色,眉皱得能夹死只苍蝇。
刘峰和少年两人的缠斗温佐珩看在眼里,刘霓的从中作梗他也看在眼中,脸上神色越发难看,唤了声:“乌誉。”
叫“乌誉”的少年收了手,可他看向刘峰的眼神依旧透出不屑和不甘心,瞥向刘霓一股“难养也”之色。
温佐珩欲上前。
这时,刘霓悄声对刘峰说:“挟持我。”刘峰依言一把捏着刘霓的脖子,往自个前面一挡,叫嚣道:“站住!你再往前,我就一刀割了她。”
在刘霓说出那句“挟持我”时,温佐珩的瞳孔猛地一缩,脸色便又冷了几分,瞧向她的目光几分不信几分失望,如寒冰能瞬间把人给冻死。
温佐珩站在原地,一手握剑一手背在身后,夜风吹起发梢,凛然飘逸。他似想到了什么,又似什么都没想,半瞬后睨向前面“抱成一团”的两人,似笑非笑地说:“那你把她杀了,我再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