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你的温柔
想听真话吗？
谁不想听真话，尤其像刘霓这种身份，每次都要分辨对方说话的真假，分析各自身份还有背后牵连的利害关系，才能断定这话有几分真几分是假。
可刘霓却问：“不如你先不说真话，说假话来听听？”
温佐珩微微一哂，无奈道：“刘大人是犯了‘官威’的瘾了？要我恭维奉承一番？”
“这有何不可？能得温大才子的恭维，想必精彩绝伦绕梁三日，听者伤心闻者流泪。”
“是闻者伤心见着流泪，出自两汉的《鹦鹉赋》：闻之者悲伤，见之者流泪。”
刘霓抿唇：“意思差不多呗。”
温佐珩淡淡一笑，目光包容宠溺。刘霓心下跃雀，何时开始她在他面前，也能这般毫无保留地抬杠斗嘴了？
这种感觉美妙又失重，既欢喜又害怕，会让人无端生出一种小女儿忐忑纠结的心情。为了把这种陌生的感觉压抑住，刘霓重提刚才的话题：“真话呢？”
温佐珩微垂眼帘，平静道：“高松举报高老大人的目的，很大一个原因是在讨刘千岁的欢心。”
刘霓一愣，想立马反驳，不过想到义父初知道此事时的表情，嬉笑怒骂中带着沾沾自喜的喜悦，自是高兴的。
温佐珩很平静，他在静静地等着刘霓消化明白他的话，刘霓一时找不出理由反驳，无力道：“可举报自己的父亲，是不是过了？”连自个的父亲都能这般对付，那还有谁可以相信？
“当权者却很喜欢：你连父亲都可以出卖，可见对我的忠心。这是效仿春秋时的易牙，杀子献主公。”
春秋时期，齐恒公的厨师易牙趋炎附势爱拍马屁，为求食物味道鲜美，竟杀了四岁稚子做成肉汤，献给齐恒公以求来更多的宠幸。
可后来，易牙却联合他人造反，活活地饿死齐恒公，可见忠心这东西也是可变的。
刘霓：“义父不是齐恒公，高松为人如何？义父心中有数，不会光凭这事就会重用他。”刘霓也会从中阻挠。
“那你为何难受呢？”温佐珩反问。
刘霓蹙眉，她为何难受？
温佐珩：“高松弹劾自己的父亲以取媚于刘千岁，刘千岁高兴之余必有褒奖，下面的人纷纷效仿，父子叔伯、同僚上下级、朋友师生甚至夫妻，人人自危。”
刘霓一震，想说你说得都对：这也是我难受担忧的地方，只我不会说而已。可话到嘴边又变了个样：“义父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终究是情感占据了理智。
温佐珩整了整下摆的衣袍，“当权者控制舆论，刘千岁都让你提审高老大人了，想必是受了高松的献媚。”
刘霓一噎，什么话都不说了。
半晌后，刘霓突然幽幽道：“你这样说话义父会不高兴的。”
温佐珩：“”
是你要听真话的呀？别人面前我可不会说，温佐珩腹诽。
这日出门前，刘霓在等人牵马来，见元宝脸色凝结，便安慰道：“不急，我今日早出门了一刻钟。”可以慢慢等。
元宝笑笑不语，刘霓的目光落在他交捏的双手上，笑问：“咱们元大总管这是有什么为难的事儿？”
元宝欲言又止，抱着双掌讨好地向刘霓作礼：“大人，你这是在取笑小人呐。”
刘霓耸肩，他难道不是故意作这“为难”的样子？
元宝兀自沉吟须臾，才道：“大人，小的有话想说。”
刘霓睨他，给了他一个“有你就尽管说呗”的眼神。
元宝又抖了抖他那双小胖手，“小的觉得温公子有些奇怪，可小的又没抓到实处，所以小的说错了，还请大人莫要责怪才好。”
“他怎么奇怪了？”
元宝瞧了瞧刘霓：“他公子他好似在大人书房处翻找什么，还有库房里也有翻过的痕迹。”
“可是丢了什么东西？”
元宝：“这倒没有，库房内的东西都登记造册，不见有丢失的物品。”
书房本就搬到了温佐珩那屋，那便是允许他使用，库房也让他去挑看上的东西。刘霓笑道：“宝，你永远都是这锦衣卫府舍的大总管，没人能取代你的位置哈。”
马被牵来，刘霓朝元宝拍了拍肩膀，牵过马身手矫健地上马，蹬了下马腹便离开。
元宝想说什么已没了时机，心下悔恨找的不是时候，怎的就不寻个充足时间再说呢？
事情起因是，隆鑫祥的裁缝师傅来量尺寸那日，元宝瞧着温佐珩像在翻大人的书房
只有蛛丝马迹，且都是猜测，他并没有真凭实据。
这日下值回来，刘霓说在外面吃过饭。晚间陪温佐珩一块看书时，突然听到咕噜的腹鸣声，除了她这里只有温佐珩。
不过当事人好像完全没听见，照旧坐得端正，一脸认真地看着手中的书。
刘霓回来时为了洗掉身上的味道，匆匆一句“吃过了”便去沐洗，并没有关心温佐珩吃没吃饭。
此时不过饭后一个时辰，若非腹中空空哪来那么大声音，便知某人跟她赌气呢？现在回想起来，她一身清爽地过来，他情绪淡淡，完全没有以往的腻歪，她说“我陪你看书吧”，他便拿出书来，一声不吭地认真看起来。
刘霓挪过去，低下脸来“仰视”温佐珩，可人像没看见。刘霓把手挡在书本上，笑着等温佐珩拿正眼瞧她。
纸上素手，真真应了那句“书中自有颜如玉”。
温佐珩依旧“绷着”一张脸，用眼睛问她：干嘛？
刘霓缓缓一笑，露出洁白细长的牙齿，“明明笑了，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温佐珩一下绷不住，一把抓住便要挠她胳肢窝，刘霓哇地一声叫起来，叫得门外守门的阿呆捂着嘴红着脸，一脸痴呆地傻笑。
也就无意的一次，被他发现她怕痒的这个弱点。
“对不住，真的对不住！我错了，温公子，温大人，温佐珩！佐珩哥！”
温佐珩真的停了，他半压着刘霓，一手撑在她上方，目光炯炯地盯着下方的人，神情凝滞沉缓。
刘霓突然就松懈下来，放松地躺在他的笼罩之下，像躺在一颗虬髯大树下，枝繁叶茂且遮天蔽日。
“你叫我什么？”温佐珩轻轻地慢慢地问。
刘霓歪了歪脑袋，似在拉开距离看清他的眼睛，又似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她叫他什么来着了？
“嗯？”温佐珩手在她的腰际摩挲，行走如蛇。
微酥麻的触觉让刘霓敏感不安地扭动，“别挠呀。”
温佐珩没听见般，目光含笑地凝视着她，手却没有停下，“叫什么。”
眼看就要破防，刘霓赶紧开口：“温公子？”
手依旧没有停，而且大有惩罚的意味：陪你一块玩儿。
“温大不是不是，佐珩哥，佐珩哥哥！”刘霓叫到最后，连她都没发觉，那种拼命忍住笑容，不得不及时修改的叫声伴着笑意，说出的声音是又嗲又娇。
叫得温佐珩眸色一深，参天大树缓缓压顶
他的气息越发靠近，喷到脸上痒痒的，他的鼻尖温热，不像她带着凉意，但火热触碰冰凉，被熔化了般，也跟着燃烧起来。
刘霓的眼帘随着他的靠近，慢慢地垂了下来
“咕咕咕”一阵不合时宜的声音，冲过重重意乱情迷交织成的屏障，像朵烟花一样爆开在两人之间。
刘霓抿着唇，眨巴了一下眼，再也忍不住，蜷缩在他的臂弯之下，吭哧吭哧地笑开了来。
温佐珩“出师”不利，又见刘霓这般没心没肺笑得欢快，便恶狠狠地在她脸颊上咬了口：“笑，再笑就把你给吃了。”
这人还真跟她赌气不吃晚饭呢？可真小心眼儿，怕这会儿厨房歇下了，饭菜再热也不好吃。
刘霓颇为无辜地抚着自个的脸，瞧着他道：“咱们出去吃宵夜吧。”
温佐珩无奈坐直，又把刘霓拉了起来，道：“我去厨房下碗面就成。”
“那多麻烦，走吧，出去我请你吃好吃的，韶春斋的面也好吃。”刘霓两眼晶亮地瞧他。
温佐珩似在犹豫，刘霓摇着他的臂膀，“走吧，你还说带我出去游山玩水呢？就吃个夜宵你还磨磨蹭蹭。”
温佐珩笑得温厚，看刘霓有种错觉：错觉她不是权倾朝野的刘景义女，也不是锦衣卫大名鼎鼎的“女魔头”，只是个正在撒娇的普通姑娘。当然，没有扭捏作态，有的只是隐藏在重重面具之下的小女儿天性。
“我能出去吗？”
刘霓惊讶：“怎的不能，你现是自由之身，随便去哪里都无人敢问，只有我敢！”最后一句颇为霸道。
温佐珩微笑着垂眸，盯着自个的脚道：“我怕我这样，会给你带来不便。”
刘霓顺着他的眼光落在他的伤腿上，他还在康复中，走路一瘸一坡。刘霓抓住他的手，让他跟自个对视，道：“没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只要你不在意。我一点儿都不在乎这些。”她刘霓走在大路上，多的是各种流言蜚语，只要不放在明面上，其它的统统不理，就当做没听见。
“好，我换身衣衫。”
“嗯，穿厚些，外面冷。”
屋顶覆盖厚厚的积雪，檐角垂落根根寒冰，天冷地冻的深夜罕见人迹，偶尔一辆马车过去，碾起地面的残雪污泥，仿若被冻僵硬了般，笨拙地飞溅出去。
路有冻死骨也阻碍不了朱门酒肉臭。深夜的韶春斋灯火通明，不时飘出阵阵酒香肉味，又暖又香，勾人食欲。
一对身披黑色裘皮大氅的富家公子从马车上下来，一入大厅，立马让满室的金碧辉煌失掉了颜色。
只见那名高个的公子，眉黑似刀裁，眼仁漆黑有神，鼻梁高挺，轻抿的薄唇带着似笑非笑的容色，整个人温润如玉彬彬有礼，能让一个粗俗的人也想立马咬文嚼字起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而那稍矮的公子，在那位熠熠如日的公子身边，也叫人不能忽视：眉目如画，脸容冷峻带着压迫，冷艳中带着温色。虽梳着男儿发髻，绑着镶嵌宝玉的发带，可肌肤细腻身形高挑窈窕，细看便知是个女儿家。只这姑娘男装既不违和，也不艳俗，如同本来就这般。
照面一瞧，惊为天人，可两位锦衣“公子”往楼上走，立刻引起不小的窃窃私语声。
“啊？原来是个坡子，可惜了一副好皮囊。”
“啧啧啧，这姑娘也奇怪，好好的扮成个男娃娃，怕也是不正常的。”
“嘘嘘，你们不要乱说，小心被听到。知道那女的是谁？锦衣卫的‘女魔头’。”
“哦~~别说话都别说话”
而正上楼的两人，刘霓伸出一手轻轻托住温佐珩的手臂，“可以吗？”
温佐珩瞧了眼她，温和道：“无碍。”
早有堂倌儿在前面领路，自然也认出刘霓，对于刘霓亲自扶手的温佐珩自然另眼相看，服侍起来也格外的热情周到。
待两人坐定，堂倌儿问吃点什么，冒了句：可还要老三样？
刘霓本意想问温佐珩，他倒说：“你是常客你来点。”
点完堂倌儿给二人沏茶后出去，刘霓笑说：“吃腻厨房的菜，偶尔跟杨怀忠过来打打牙祭。给你叫了小碗面，尝尝其他菜。”
温佐珩见她一直用手握着茶碗，向她伸出手。
刘霓有些愣，不知他要干甚，但也没多想，直接把手放到他手掌中。
顿时，微凉的手被温暖的手掌包围，刘霓会心一瞥，与温佐珩相视一笑，待要说：“你的手怎的这般暖和”
“哟~~，瞧瞧这是谁啊？好巧啊！霓妹。”
刘霓的手一紧，待要抽回，被温佐珩握住，紧紧的，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