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不知好歹
她当年选择了宫外。
记得那时年少,可刘霓很坚定地说不入宫,刘景颇为遗憾地摇头:“唉,有为父在你身后,你我父女二人里应外合,以后的荣华富贵都能顶天。看来算命的说得不错,你就是个辛劳奔波的命局。”
命不命局的刘霓不在乎,她当时只想不愿被束缚在宫中,义父也答应了,以为他是心疼自个。
如今渐明人情世故,怕只怕当年义父也看出,若真的入宫,以刘霓的性格,别说撑过第一回,怕连正式出场的机会都来不及,就被人给灭了,且悄无声息地被灭。
所幸,她的选择没有错。
如今,同样的问题抉择重新摆在面前,而且还是在“当事人”朱永的面前,刘霓心中不由得忐忑不安起来。
正当刘霓艰难犹豫如何回答时,朱永这时便淡声道:“朕累了,你退下吧。”
刘霓如蒙大赫,应声行礼退下。
“等等。”朱永又在身后叫。
刘霓刚要放下的心在半途又被重提起来,她不安地回头,正好看到刘景眼中的阴鸷。朱永抬了抬手,刘景叫人端上来:“陛下的恩赐,刘大人还不快谢恩。”音调不阴不阳,格外刺耳。
刘霓小心谨慎地接过陛下的恩赐,行跪谢礼。
出了殿门,刘霓差点腿软跪地,只咬牙端稳手中的“御赐”,脚步虚浮地往外走。
往外走的路上,一个小内侍小跑追上,在耳边匆匆一句:“千岁爷要见大人。”
“知道了。”
小内侍得到答复,向刘霓颔首回去复命。
午后三刻,刘景回来,等候在外的刘霓赶紧迎了上去,刘景一见着她,一个字都未说,反手就是一巴掌,“啪”的一声格外清晰响亮。
刘霓什么都不说不做,“噗通”一声跪地。
下面的人匆匆离开,顺便把门也给关上。
刘景居高临下地睨着双膝跪地的刘霓,她那副老实受罚的模样更让人来气,刘景抬脚一下踹向刘霓,还边骂道:“不知好歹”。
刘霓不敢用力,肩膀结结实实地挨了脚,人也因为惯力往后跌。她匍匐在地,“义父,孩儿知道错了。”
刘景在她面前不停地来回踱步,“知道错了?”随即又在刘霓趴着的背上用力踹了两脚:“养你何用?就是养条狗,都会摇摇尾巴。你是翅膀硬了,连我的话都敢不听了?”
背上一阵钝痛,刘霓趴着一动不动,只连声讨饶:“义父,孩儿错了;义父,孩儿真的知道错了。”
刘景气得叉腰乱走,想拿点什么,随身掏出了把扇子,可扇子像故意跟他作对,怎么也打不开,气得他一把甩了,“气死我了!你们都要气死我吗?”
刘霓见甩落她跟前的是把扇子,忙从怀里掏出一把,一边高举过头,人还低着头匍匐在地:“义父,您的扇子。”
刘景一把抓过,打开扇面仔细瞧了瞧,胸膛起伏便没刚才的剧烈,又瞧着刘霓老老实实地匍匐在脚下,阴嗖嗖地问:“陛下赏赐的可都瞧过了。”
朱永赏赐给她的,是一把镶满红翠宝石的眉刀,小巧玲珑,因刀型似女子眉形而得名眉刀,不仅美轮美奂,且吹发可断,是把难得的名贵小刀。
刘景:“那你又可知,这刀原是要送给谁的?”
刘霓自然不知。
刘景又道:“那原是送给雅妃的。”
刘霓震得浑身一紧,慌不择路地抬头瞧了刘景一眼,又赶紧垂下磕头,“求义父救孩儿一命,孩儿孩儿今日是无心之过。”
朱永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刘霓今日也算是公然违抗圣意,那是要诛杀杖毙的。
刘景哼哼了两声,阴阳怪气道:“现在知道求饶了?刚才在大殿的时候,不是挺硬气的吗?”还一声不吭,装傻呀!谁傻呢?
刘霓的额头贴着地面,大理石地砖透出彻骨寒意,“义父,孩儿不知今日会闯下如此大祸,若是知道这般,孩儿定不会贸然出头。”
刘霓一向低调谨慎,除非职责范围内,否则也难叫她出手。刘景自然知道她为人,只就是怪她撞到枪口上了,还一点都不懂拐弯。
“为何不愿进宫?”刘景挑着眉坐下。
刘霓匍匐地爬行调整方向,跪向刘景诚恳道:“义父,多年前你也同样问过我这问题,如要进宫那时便趁着年纪小”
“别提以前,那时跟现在能一样吗?何况陛下这是开口要你,跟你自个进宫是两码事。”当初刘景还不是现在的“千岁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是是。我性格执拗并不讨喜,陛下之所以有想法,不过是怀念已故的雅妃,我刚好这时出现,是孩儿不知好歹。但义父你想,等陛下明白我这个替代品并不是真正的雅妃,失了兴致,我恐怕连宫中的秀女都不如。”
刘霓想明白今日这一出的根源,自然悔恨所作所为,可任谁也不知未来朝向何方,能做出掐断根源之事,总不能因噎废食,什么都不做吧?
刘景哼了声,“你这是无能逃避,若是进去了,我会让你不好过吗?都是借口。”
刘霓自然知道刘景不会任由她失宠,总会想方设法与她合谋争取皇帝的宠爱,而这正是刘霓所惧怕,她可不想过那样的日子,悲喜哀乐全系在别人的身上,完全没有自我。
刘霓心下怅然,声音便带出感情:“义父,我舍不得你,若我进宫,很多事便身由不己可我想陪在义父身边,时时尽孝,为义父排忧解难,做义父的左膀右臂。”
刘霓又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刘景皱着眉头,撇着嘴冷哼了哼,半晌才道:“别把地板弄脏。”
刘霓依言,刘景又道:“抬起头来。”
刘霓抬头,见刘景朝她招手,她挺直了腰跪着膝行靠近刘景。
待看清她额头的淤青血迹,微红肿的脸颊,嘴角处的血迹,还有额前散落的几缕碎发,衣服也乱七八糟,刘景的心一下子也没那么生气了,“回去吧,以后乖乖听话,别乱出风头。若有下次,义父也未必能保得住你。”
这话如同天籁之音,刘霓浑身一松。
刘景又道:“祸是你自己闯的,也是你这模样救了你自己。”意思是你引起陛下的注意,但你狼狈倔强不愿意的模样,让陛下的心思又这样无端端地没了。若非如此,你以为光凭他刘景,就能这般轻易说服左右陛下的心意?
刘霓告别刘景,出到宫门外,见到在等她的杨怀忠。
杨怀忠上前便要问,刘霓伸手挡在他眼前:“别说话,什么都别问,我什么都不想说。”说完面无表情地上马。
得话后杨怀忠安静地跟在身后,但他看出马背上刘霓微塌的肩。
人在极度害怕的时候会想什么?刘霓什么都没想,但好像又闪过了某些画面,而这些画面中,与某人有关。
生死攸关,才知情深以往
回到府舍时,元宝带人出来迎,杨怀忠给他递了个眼色,元宝虽不知发生何事,可见刘霓的模样,便心领神会当什么都没看见,只小声问:“大人可要开饭?”
不知是声音太小刘霓听不到,还是她心里想着事,闷不吭声地直往内院,一把推开门,还是熟悉的带着药香味,只是人去楼空。
三日之期,今日是最后一日。还记得她那时格外的冷情决义:“三日后,也就是后日我下值回来,不希望再看到你。”
果真看不到了
刘霓只觉喉间如哽噎了块石头,元宝赶在她身后,见刘霓愣在门口,忙说:“温公子他”
“别说话!”刘霓无力道,今日接二连三的事让她脑仁发木,她不想再听温佐珩留给她什么“多谢、保重、再不见”的鬼话,更加不想听那些绝情绝义的话。
“大人?”元宝还是不安地询问了声,刘霓如木雕一样地站在那儿,不言不语,着实让人担忧。
“走!”
这字极艰难才从刘霓嘴中蹦出,她怕下一刻,自己会毁了这里的一切,所有的一切!
元宝赶紧带人离开,小声交代身边的内侍,内侍领命匆匆往厨房那边跑。
刘霓站了会儿,本想到里面坐一坐,可刚要跨出一步,脚就像失去控制的木头棍子,差点错脚跪倒在地。她一手撑在门框上,无奈地自嘲:不是三日之期吗?是她自己说的呀,不想再见到他,今日是最后一天。他如约地走了
温佐珩那人,才傲清高宁死不屈,如果当初她不是以他表妹性命相逼,他怎会屈服在她的“淫威”之下?又若不是她不信那个邪,非要讨什么法子,让他对自己动心,又怎会有后面的纠缠?
纠缠是纠缠了,可也是她要先松手的,说要留的人是她,把人赶走的也是她?能怨得了谁,不过是自作自受罢了。
刘霓无力地依在门框上,缓缓地闭上眼,她这样的身份,怕自个没有能力护得住他,怕连累他,他可知道?
刘霓突然想笑来着,可笑着笑着又想哭,哭又哭不出来,一副哭笑不是的怪异。刘霓能护得住谁?她连自个今日差点就交代了,何必要连累他呢?
这样想便轻松许多,刘霓拿手盖住眼睛
她不比任何人差,她有权利追求喜欢的,她坦坦荡荡无愧天地,她
等等,她怎么好像听到阿呆的声音:“公子”公子?刘霓嚯地扭身,见到对面回廊的元宝正对着她傻笑。
元宝善解人意地指向厨房的方向,刘霓像突然“活”过来一般,屏息静气地往厨房走,不出丈远阿呆的声音更清晰:“公子厉害!公子慢些”
“大人回来了!”阿呆一见到刘霓便大喊了声。
而温佐珩就这么大剌剌地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刘霓呆呆地瞧着他,如果你问她此刻在想什么,她会回你:什么都没想,什么都不愿意想,就这样看着,在这天地之间万物之中,眼中只剩一个他而已。
温佐珩见刘霓脸上过分的讶异,瞧了眼自个的脚,笑说:“还不能像正常人那般行走,但可以不用扶拐。”说完走向刘霓两步,一拐一瘸的不雅观,可也算稳当。
可他的笑容让刘霓莫名窝心,眼眶一热,鼻头的酸意挡都挡不住,她留下一句:“你等我。”便转身朝自己的房里去。
关上房门的刹那,眼泪就如决堤般汹涌,擦都擦不赢,心里只有一个声音:不管了,什么都不管了。管什么护不护得住,管他娘的以后,管什么其他人,管什么权衡利弊,通通见鬼去吧!
门外的元宝过来跟温佐珩说:“大人换件衣袍就出来。”眼里闪过一丝酸溜溜的神色。
刘霓洗了个脸,换下身上乱糟糟的飞鱼服,目光在几件新衣上走了走,还是拿了惯常穿的那件米色袍子。
绑腰带时,刘霓在镜中侧了侧脸,刚用冷水浸了浸,脸颊上的红肿消了不少,她梳了一些头发下来挡一挡,但又觉得奇怪,还是把头发整个疏整成髻,绑上浅色的发带。
见刘霓过来时,温佐珩温煦招呼,“快些过来,菜都要凉了。”
刘霓依言入座,温佐珩拿碗给她盛菜,被刘霓拦下:“我有话说。”
温佐珩放下手中的碗,他听出刘霓的声音有些发紧,自个脸上的笑也跟着有些勉强,轻声问:“吃了饭再说好吗?”
“不好。”声音不轻不重却格外坚定。
温佐珩想维持刚才的笑意,可怎么也笑不出那种温意,只脸色发僵地瞧向刘霓。
刘霓看懂了,他以为她要提“三日之期”?
心下越加发涩,她偷偷运气入丹田,沉声道:“你今日若不走,以后便走不了,你可要想清楚。”
过了今日,你再想走,我也不会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