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三日之期
深冬的凌晨格外阴冷,万物熬着最后的黑暗结束,等待日出。地龙烧了一晚上,屋里依旧暖和但也干得厉害,燥得人嗓子眼要冒烟。
故意给了刘霓冷水后,趁着此时两人无话,温佐珩站起去烧水。
刘霓半阖的目光落在他高低不平衡的脚步上,心绪也跟着起起伏伏。
完全没察觉的温佐珩用铁夹掀开炉口的铁盖,往里面加新炭,等着起了新的火苗后,才往烧水壶里加水,一套动作下来不紧不慢,沉稳有序。
“我看到了,多谢操劳。”温佐珩翻夹着炉子里的炭块,突然说。
刘霓有一瞬不明白他说什么,待明白他指的是他案子的事,才想起是她叫杨怀忠把那份无罪告书转交给他。
刘霓闭上双眼,不想当面给他,也是不想接受他的谢意吧,那为什么不想接受呢?
而昨晚在西园,她还把别人当成了他。
刘霓无力地放弃想这个,隐隐约约,怕心中早有了答案。
恍惚朦胧之际,刘霓再次睁眼,烧水声和着烧炭时的哔啵声,不知怎的听在耳中有种祥和宁静的沉醉感,而温佐珩的背影带着火光的光晕,与记忆中雪地里的那日有些相像。
“你过来。”刘霓突然喊他。
温佐珩回头,带着笑意,闻言什么都不说,便直接站起向刘霓走去。
有一瞬间的耀眼,刘霓觉得有哪些不寻常,但温佐珩的气宇轩昂,行走如带风般仪态翩翩,让刘霓神迷目眩,根本就没空仔细想到底是哪里不一样。
他稳稳坐到刘霓身边,一直未曾言语,只一直看着刘霓笑。
刘霓微笑:“你莫要这般看我。”
温佐珩的嘴角上扬一直未曾改变,他就这么笑而不语地看着她,目光迷离又朦胧,刘霓想看清他的眼神,可惜她把眼睛睁得再大,也看不太清。
却恍然,他朝她靠得极近,近到刘霓能闻到他身上浅浅地草木清香,带着淡淡的药香。
刘霓心想问他要干嘛?可她却什么都动不了,手和脚都动不得,连话也说不出,只能任由温佐珩一寸寸地靠近。
突然失去动弹让刘霓的心砰砰直跳,他的呼吸喷拂到她的脸上,连呼吸都急促起来,幸亏动不得,不然她真怕一张嘴,心都要跳出嗓子眼来。
那触觉跟自以为是的不一样,甚至比想象的要美上许多,美得刘霓的心境愉悦到冒泡,如同水中嬉戏的鱼儿欢喜地吐着泡泡,咕隆咕隆的
可是,又感觉不出具体,那种明明喜悦,但你又不知从何喜悦的空洞让刘霓心下苍凉一片。
她想使劲地抓住眼前人,直到她被一只温厚的大手抓住手掌,那温热的感觉才让她稍稍安定。
“醒醒,你梦魇了!”一个模糊又遥远的声音。
哗啦一声如被冰水兜头,眼前的旖旎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亦如从万丈高空的悬崖之上,突然踏空了直接往下坠。
刘霓猛地睁眼,眼中惊恐未消,喘息中带着短暂美梦醒悟后的迷茫。
温佐珩为了叫醒她,确实靠得她极近,而且是握着她的手。
“你怎样?”不想他烧水的当会儿,刘霓坐着竟睡着了。而且睡得极不安慰,模样紧张喘息不稳,双手紧握成拳,温佐珩就断定她梦魇了。
“我刚烧了水,你喝点?”温佐珩温声问。
刘霓盯着他的目光幽沉,摇了摇头。
屋内昏暗,她半垂着眼帘,不知在想什么,脸上略显疲惫,半晌后,她挣脱他握着的手,坐直后,吐字清晰又决绝地说:“你走吧。”走得远远的,离我远远地。
那样,便没有什么好想的。
温佐珩浑身一僵,被松开的手好半天还一直张着,“你说什么?”声音带着些微颤抖。
“你走吧,离开这里,回到你该待的地方。你现在是无罪之身,不适合再呆在这里,三日后,也就是后日我下值回来,不希望再看到你。”
她就这么直咧咧地盯着你,无情的话脱口而出,半点停顿也无,温佐珩被这话击得愣怔在原地,张了几次口,才艰涩道:“你这是何意?”声音又低又弱,好像被扼住了咽喉,只要对方轻轻一捏,就能致他于死地。
刘霓淡淡道:“若你想恢复官职,以你老师现有的能耐,只要他从中周旋,问题不大,这边也绝不会为难。”这是她能给的许诺。
温佐珩缓缓收回手,他不再看她绝情的面容,但他也没有立刻起身离开;不是他不想走,是他的身体和灵魂仿若分离,脑子已经意识到他该走了,强烈的自尊廉耻让人无颜以对,可身体却仿若失去控制,沉甸甸地留在原地。
刘霓见温佐珩枯坐在哪儿,没有要走的意思,更加绝情的话提溜在嘴边,还是咽了回去,好合好散,没必要非要做得那么难看。
鸡鸣破晓,天色依然昏黑不清,庭院中却渐渐有了脚步声,洒扫积雪的、晨起准备早食的,有人贴着门口细听,见里面寂静无声,又走开了。
夙夜酒醉才睡了一个时辰,梦魇惊醒着实耗神费力,如今两人枯对而坐,刘霓的太阳穴突突地疼,好似要耗尽她最后一丝耐心。
“你把我看成什么?把我我们都看成什么了?”温佐珩突然盯着刘霓假寐的面容,突然质问。
如果什么都不算,为什么要招惹他?要跟他朝夕相处,跟他促膝而谈?囚禁他又关心他,强硬地把她植入他的生活,还要威胁他要他站队?他一次次地违背初衷一次次地背叛曾经,结果换来的是什么?
是她无情地“驱逐”!
刘霓的下颌线绷得死紧,就像下一瞬能把大牙给咬崩。
温佐珩:“你真的觉得玩弄别人的情感,是一件很好玩的事?如今我这般模样,是不是让你很痛快很有成就感?”
他言语平和音调低沉,就像平时说话一般,可就是这般隐忍地控诉,如同一把钝刀,一刀刀地割到心口,求死不能倒不如来个痛快。
刘霓睁眸,精光四射:“你觉得我们有何未来可言?你是要我‘弃暗投明’,还是你要‘弃明投暗’?还是你要刘千岁和董首辅握手言和并肩共事?”哪有未来可言?
这话好没道理,从一开始这些问题就一直存在,她来撩他时,怎的就不想立场分明困难重重了?这人好渣。
温佐珩讥笑:“你这是打算不负责任,学那些负心之人,得到后就忘诸脑后?何况,你还没得到呢?”
刘霓:“”
把她比作浪荡之人,被羞辱到语噎。
沉了半晌,刘霓忽而邪笑,看向温佐珩时竟露出魅惑之态,挑眉勾唇:“你不知道当初宁死不屈的模样多有挑战性,那时我便想,若是把你拿下,是不是要你做什么都可以。怎的,你是愿意吗?”
刘霓伸出一手,想要去碰温佐珩的脸,被他一巴掌拍开,“无耻!”人被气得发抖,眼中欲喷出火来。
刘霓对着他的怒焰笑得更加猖狂,无声又嚣张。
“你会后悔的。”温佐珩关门前又说了一句。
刘霓这下笑出声来,“你再不走我就真的后悔了,我可不介意无媒苟合,哈哈哈”
随着重重的关门声,刘霓笑着笑着,便感觉有东西从眼角滑落,从脸颊滚滚而下。她伸手去拭,看着手心的水渍,越发想笑,笑世事无奈、笑自己的懦弱、笑这操蛋的事与愿违
终究,他们之间,还是她先放弃,她先退缩了。
刘霓特别吩咐过,不论是今日明日还是后日温佐珩要走,不许阻拦不许为难,还特别敲打过元宝。
元宝一见阿呆从温佐珩那屋出来,就问:“可是今日要走?”
阿呆摇头:“什么都没说,只是喝了药睡下了,饭吃得很少。”
元宝本想向阿呆倒苦水,一听“吃得少”立马换了副嘴脸,又问:“还吃得下?”
阿呆老实答:“吃了小半碗粥,菜是一口都没吃,汤也不喝。”
元宝一扫被刘霓“敲打”带来的“委屈”,眉飞色舞:“我就说这人是痴心妄想,现在咱们大人没兴趣了,他倒扭捏着不舍了?惺惺作态!这是作给谁看呐~~”
阿呆什么都没说,只心里对师父这番话是一点都不赞成的,温公子心里难过那是做不得假的,那么温和的谦谦君子,一下子就蔫吧成那样,阿呆瞧着都难过呢。
“没事你就去问问,看他什么时候动身要走,咱们大人也不吝啬,给他雇最好最暖和的马车,保证不颠不簸,安安全全地到地方儿。”元宝一脸的幸灾乐祸。
阿呆只好乖顺地应了声喏。
是夜,刘霓哪儿都没去,把自个倒腾干净后,拿出杨怀忠早些时候带给她的野史趣闻,随手翻了起来。
刘霓字认得不多,读起这些本就是给普通老百姓、通俗易懂的小话本问题不大,可今日这些字要不认识她,她不认识它们,要不就是认出来了,串在一起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这么晚,他今日是不走了。刘霓心中突然冒出这个心思来,不觉心中发笑,丢了手中的小本儿,双手枕在脑后,望着屋顶发起愣。
今日温佐珩被她气极的模样鲜明犹新,极力压抑的怒气让他的眉毛都竖了起来,好像他手背上青筋显露?刘霓极力回想,好像还捏成拳了?像要随时跟她干架似的。但刘霓又想到那次给他灌药,他被她钳制住,那种毫不掩饰的愤怒,倒不像今日这般隐忍
刘霓换了下交叠枕在脑后的双手叠压次序,她怎么有种感觉,今日温佐珩的身上有些怪?怎么说呢?感觉说不出,就是完全不似他本人,像带着某种凌厉般?
刘霓的感觉一直很敏锐,而且从不出错,起码到现在她的直觉一直很准
这时,有人敲门,“大人?”是阿呆。
“进来。”刘霓收了手抱怀在前,阿呆捧了一个物件进来,“大人,这是温公子托奴才交还给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