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雌雄莫辨
下药?!
刘霓鄙夷他,“你那些下三滥的手段最好绝了,以后敢动这些念头在姑娘身上,看我不折了你的腿。”刘霓故意在“腿”上加了尾音。
杨怀忠一个抖机灵,双腿一紧,谄笑道:“我这不是着急吗?我连一个相好的都没有,哪会用在姑娘身上。大人放心,我是连贼心贼胆都没有的人。”
杨怀忠拍胸脯保证,刘霓不以为意,“下次别主张我的事。”
杨怀忠睁着小咪咪眼,点头哈腰,“是是是,我不是瞧着大人心烦意乱,想着给大人排忧解难嘛。大人在意的我也跟着在意。”转移注意也是缓解不开心的一种法子嘛。
刘霓一哂:“有这么明显。”
杨怀忠可不敢说,你早饭不吃,一大早脸色比外面的天还阴沉,监押犯人示众全程没有一句多余的话,我若还看不出你心情不好,那我也别在你身边干了。所以他才突然问渊云,想借此事讨刘霓欢心,谁想刘霓这么“直接”呢。
刘霓:“杨怀忠。”
“在的,大人。”刘霓一叫他全名,他就感觉不太好。
“你觉不觉得我有些矫情?”
杨怀忠一愣,这哪跟哪?这怎么回答?这简直就是送命题呀,“大人问的是哪方面呢?”
杨怀忠问得小心翼翼,刘霓嗤笑:“怎么?我还很多方面都矫情呐?”
“不是的,小的不是这个意思。小的只是想问清楚那里,才好对症下药嘛,不是不是,说出自己浅薄的看法嘛。”
要杨怀忠斟酌用词,真是难为他。
火炉子底下的碳火已燃尽,汤面结了层薄薄的油面,看似凝冻住了,可底下的汤还是滚烫的。
“以前小时候义父对我尤为严格,我其实是有些恨他的,但如今才明白,小时候偷懒一分现在就会危险一分。长大后义父的官职跟着如日中天,明白了权势的好处,自个也跟着沾沾自喜。现在反而有些看不懂,不知道这权势是好东西还是坏东西,你说我是不是吃饱撑着了?”
刘霓自斟自饮,杨怀忠看着想阻止,又想出来不就是为了散心的吗,想喝就喝点呗?
刘霓问的这些杨怀忠如何答?他受刘景刘霓的庇护,他能说权势不是个好东西?希望自己的靠山早日没落,那他的小日子也快完了。
刘霓也没想从杨怀忠处得到什么答案,她只是开始有了质疑,才一大早阴郁着,对那样的差事既反感又不得不服从。
“大人,小人是不懂什么忧国忧民,但愿能吃上饱饭晚上有个暖和的被窝,小人就知足了。记得以前有个修行的师父跟我聊过,他说万事有好坏两面,那什么福什么祸的,我也记不太清楚。”
刘霓微怔,拍拍杨怀忠的肩膀,“难为你能想出这种说辞来安慰我。福之祸所依,祸之福所倚。”
杨怀忠憨笑,“嗨嗨,我也记不明白,我只是知道,若大人手中没那权势,怎能救出温大人。”
刘霓站起来,给了杨怀忠头顶一个手飞铲,“就你事多。”
杨怀忠摸着脑袋心里却是高兴的,这回算是押对了宝猜对了心思。
两人从暖烘烘的屋里一出来,迎面的寒风像长了眼一样直往人身上钻,翻飞的大氅形同虚设,杨怀忠哆嗦了两下子,抱着手给刘霓提灯笼,抱怨叫走渊云的客人:“也不知是什么人,谱摆得挺足”
杨怀忠说的是席间,青衣小童进来请了渊云两次,说有客人非要他陪。最后快吃完刘霓叫渊云去忙,杨怀忠挺有意见,不过刘霓不惯争这些东西,面不面子的没必要也没兴趣。
隐约听见浑厚悠扬的琴声,夹带着谈笑言语,可见那些人离得不远。刘霓不愿久待,拢了拢大氅,沿着来时的檐廊出去,行至半途,却突然被喊住:“刘大人。”
杨怀忠回头的第一反应是,看你龟孙儿是哪跟大葱这么臭烘烘。
刚从厢房出来的一群人中,一个娇小的“男子”往这边小跑过来?身上的袍子毡帽都是男子服饰,可面孔和身形一眼便瞧出这是位姑娘。
深夜西园里男扮女装的娇俏姑娘?杨怀忠瞧着面生,正嘀咕是哪家的姑娘,西园里没有这号人啊,新来的?现在的人品味真是奇特
杨怀忠正想得欢腾,可刘霓这边却一脸平静。
那位男扮女装的娇俏姑娘轻盈地走到刘霓跟前,想屈膝行礼好像感觉出不对,换着拱手,可惜动作生疏错过时机,便笑了笑,大方问:“大人也在这里吃饭?”
刘霓淡淡地“嗯”了声。
杨怀忠这边可好奇了:“姑娘和我们大人认识?”
从一开始杨怀忠就盯着人姑娘瞧,那目光就没从人身上移开过,那姑娘也觉出杨怀忠的孟浪,脸上露出抹羞意。
刘霓却跟他说:“温佐珩的表妹。”
杨怀忠一听,刚才还黏腻的目光瞬间变了个颜色,难免小小失望中夹杂着八卦稀奇,目光在刘霓和陈晓月的身上来回逡巡。
这一看大人,也是女扮男装唉。平日里瞧着习惯了,身边全是锦衣卫飞鱼服,只不过照颜色花纹区分阶级,官服穿多了,就像本就该这样。可如今有了对比,才豁然发现这其中的不同。
表妹穿了男装是欲盖弥彰,比花还俏,可大人穿呢?却是种安能辨我是雌雄的气息。表妹是赤果果的艳俗,大人却是有种吸引人让人欲罢不能的气度。果然是星星还是星星,即使璀璨明亮,也比不上那一轮皎月。
经过一轮由量到质,由表面到内里的审视,杨怀忠瞧刘霓的眼神,充满着炽热的崇拜和某种五体投地的敬佩
这边,陈晓月问:“我表哥可还好?”
有别于初次见面的咄咄逼人,她此时的态度语气相对客气,刘霓不是抓着过去不放心胸狭隘之人,故答:“他很好,按时进药,一日三餐也吃得很好。”
刘霓见她脸色绯红眼神水润,因是也喝了酒,便问:“你跟何人来此,你现在住哪儿?”孤身一人,且不见那日陪她的丫鬟,刘霓多心一问。
陈晓月语气淡淡:“我当然是住在表哥家。”
可据刘霓所知,温佐珩的家早在他入狱时就被抄了,她没说实话。可这是别人家的事,她刚才一问已是多问。
可陈晓月却又峰回一转:“你若是放了表哥,我就有家可住了。”
刘霓:“”
杨怀忠在旁看不下去,多嘴:“大人这是在救你表哥呢?现在案子还没平反,放不得。而且你表哥在我们大人哪儿好吃好喝地待着,也能早日养好伤。”
陈晓月:“我表哥是个顶厉害的,若不是被恶人陷害,断不会落狱,他是被冤枉的。大人你放了他吧。”
当陈晓月又要来扯她袖子时,刘霓就在想,她今晚是被驴踢了脑袋才跟她说话,自惹“麻烦”上身。
刘霓侧身闪躲:“你那么怕名声有损,应该跟我划清界限。”更不要跟我拉拉扯扯。
陈晓月变脸也快:“他喜欢的是正派女子,出身清白,你这是白费功夫。”
这个信息量可算大了,杨怀忠由开始的猜测到现在的肯定,这表妹肯定找过大人,瞧这架势,话都顺溜着嘣出口呢。
“像你这样的吗?”深更半夜穿着不伦不类在这种地方?
刘霓给了她一个上下鄙夷的眼神,挤着她身边过去。
陈晓月急着追上去争辩:“我不是你想的那样!”
杨怀忠伸开双臂一下子拦住她的去路,陈晓月刹得不及时,差点撞进他怀里,娇声急啐:“你走开。”
“‘表妹’,趁大人没有生气见好就收,别乱说话给自己惹麻烦。到时候就不管你是谁的表姐表妹了咯。”杨怀忠这声调,抑扬顿挫。
陈晓月指着杨怀忠的鼻子:“你信不信有一天我让你见了我就得跪着求我。”
杨怀忠展开的手臂向上曲,大笑:“信,当然信!这帝都里权贵顷刻变幻,今天还是普通老百姓,明天就有可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况,你这样的美人呢?”最后一句说得猥琐极了。
陈晓月气得想扑上去咬他,杨怀忠好心提醒,“那边是不是在叫你?”
陈晓月回头,见那群人站在走廊的另一头,正望向这边似在等她一块走。
陈晓月对杨怀忠哼了哼,转身娉娉婷婷地朝那些人走去,走得那叫一个俏丽多姿。
杨怀忠啧了无数声,才去追刘霓,“老大,‘表妹’是跟董阳府里的三公子来的,一块同行的几位是那三董公子的同窗好友。”
杨怀忠一叫刘霓“老大”的时候,是一种他们日常配合自动切入的警肃状态,他可能都不自知。
刘霓恍然应了声。
回去的路上,两人策马信步,杨怀忠忍不住八卦上前:“大人,那表妹之前就找过你?”
刘霓又嗯了声。
杨怀忠这才算豁然顿开,谁说大人喜欢温公子她都矢口否认,但情敌出现了,这才让大人自个看清了自个的心。所以说,还是那句老话:没有压力哪来的动力?
“大人打算怎么办?”
刘霓目视前方,“没打算。”
嗬,还嘴硬,“大人要是不赶紧‘动手’,假以时日温公子伤一好,大人就没了机会,到时人家青梅竹马情投意合的表妹一来,大人可是再拦不住的。”杨怀忠一脸为时恨晚。
还“动手”?刘霓问:“她跟你说青梅竹马了?”
杨怀忠想了想:“没啊,我猜的,肯定八九不离十。”
刘霓:“”瞎猫撞到死耗子。
杨怀忠:“董三公子能带她到这地方,想必也是知道温佐珩跟她的关系。”
“是吗?”刘霓淡道。
杨怀忠挠了挠头,犹豫着分寸,“这‘表妹’来势汹汹啊,大人咱可不能掉以轻心,毕竟人家可是有着前面‘青梅竹马’的感情在。”
刘霓微笑,勒紧缰绳,“太平公主喜欢薛绍,就算薛绍已娶妻,那又如何,最后不也成了公主驸马?”说完策马飞奔而出,疾驰如入无人之地。
身后的杨怀忠“哎”了声,还有他闷了满肚子的话:刚刚谁还犹疑权势来着?说什么权势是好事还是坏事?这不是马上啪啪“打脸”?太平公主如果不是武帝最爱的公主,是大唐最有权势的女人,她会得偿所愿?等等,好像那两人的结局不怎么的
“大人,等等我”
翌日,温佐珩起后,元宝过来问他可否下床到饭桌这边吃早饭。温佐珩点头欲下床,元宝要过来扶被他拒绝,元宝道:“公子稍等,待人取了扶杖过来,免得触碰到伤腿。”
温佐珩心中起疑,但依然静坐在床沿边上等人取了扶杖过来,扶杖上头是个树枒形状,可夹在腋下方便行走,下面还有个枒,可用手掌支撑,这对有腿伤行走困难的人来说确实方便。
元宝:“大人叫人打磨的扶杖,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公子用得着,长期卧床也不利身体康复。”
温佐珩瞧着那对扶杖,又看了眼似笑非笑的元宝,什么都不说,拿起其中一个试了试,用力撑了起来。
元宝见他伤腿那边用了扶拐,与另一边腿交替行走,虽缓慢但至少稳当,“大人英明,这尺寸可刚好适合公子使用。”
长期卧床不动不过走了几步,温佐珩便觉出身上冒汗,他坐到饭桌上来不及喘口气,看到桌上的碗碟微愣。
除了平日里他常吃的清粥时蔬,蛋羹蒸肉糜外,还有大饼羊乳,酱肉沙果,连时蔬也是平时的两份量。
来不及细想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元宝动作利索的上前迎:“大人,早饭已经备好。”
温佐珩算是明白元宝这一大早的“动作”所为何目的:刘霓要跟他一块吃早饭?
刘霓应了声,刚睡醒声音暗沉,吩咐元宝:“你去忙吧。”
元宝临走前瞟了眼温佐珩,默默关门。
刘霓坐下,这还是他二人头一回坐一张桌子上吃饭。刘霓看到他身边放着的扶拐,也不废话,“吃饭吧。”便拿了个硕大红彤的沙果咬着吃。
嘎嘣嘎嘣的脆响,温佐珩垂着眼坐在那,一动不动。
一个沙果吃了过半,也不见对方动筷,刘霓停下:“我那屋漏水了,工匠说是年久失修,积雪融化渗漏才显出端倪,趁没下大雪前修好,所以只得搬到你这屋。”
温佐珩:“!!”还不仅仅是一块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