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别具一格的宠溺(4)
攸宁环住他颈子, 下巴搁在他肩头。
萧拓抚着她的颈子,闻着那似有若无的兰香,心绪完全明朗起来。
“兰业。”攸宁唤他。
“嗯。”
“送我一样贴身佩戴的物件儿吧。”她说,“那镯子太名贵, 我便是时时放在眼前, 轻易也不敢戴。”一座小银山在腕上, 一个不小心就毁了,搁谁没压力?
“好。”
“我也送你一样。”攸宁又道, “这样才勉强算是交换定情信物。”
强调这事儿干嘛?可他要是说别的, 眼看到手的礼物兴许就飞了, 纠结了一下,萧拓选择不吃眼前亏。
攸宁猜的出他的心思,素手拍了拍他的背,声音柔柔的:“别拧巴了。等回到家里,把你手里有分量的物件儿给我一两样, 我有用。往后一定自个儿收着你给的礼物。”
萧拓心里又舒坦了,亲了亲她额角。
回到萧府, 夫妻两个一下马车,就得知小李太医来了,一同去了书房。
小李太医年岁已经不小了, 现今已过四旬,只是在行医范畴, 其父德高望重, 到了很多人不愿意淡忘的地步,他这小李太医的称谓,定还要被人唤很多年的。
见礼后,他开门见山, 取出两个白玉药瓶,送到攸宁近前,“调整了方子,药力强了些,夫人且用着。”又分别交给夫妻两个一模一样的方子。
久病成医,攸宁看过之后,牵唇一笑。
萧拓对她的病根儿涉猎或许比她还多,看过方子亦是眉目舒展。
就像是医术寻常的人,开不出更好的方子,但是看到更好的方子,当下便知。
而这类方子,凝结的是李家父子两代的心血。
攸宁望向小李太医,目露感激,欠一欠身,“着实让您费心了。”
小李太医不居功:“夫人肯尝试,亦是医者之福。”说句不好听的,以她这个情形,算是一次次迁就医者以身试药,他们最终摸索出对症的良方也罢了,否则,便是医者对病人的亏欠。
“与你家老爷子的渊源
摆在那儿,我自然是信你的。”攸宁说。
小李太医立时红了眼眶。有些话她不说,他便以为她已忘记,原来没有。
“我一直记得。”攸宁和声道,“老人家不求名罢了,但是一生救助之人,都晓得他有着真正的医者仁心。”
小李太医深施一礼,“回头上香时,我把夫人这些话转告家父,他若听闻,不知会高兴成什么样儿。”
萧拓将话接过去:“老爷子是个妙人,亦是最宽和的长辈,私下里给了我一些方子,倒是不知道你手里有没有。”
“哦?关乎哪些病症的?”小李太医注意力被转移,他还真拿不准,毕竟,他家老爷子从来都是觉得别人家的儿子更好,一些独门小方子都不肯传给他的。
话题就这样延伸下去,气氛很快变得轻松惬意。
小李太医告辞时,面上有着由衷的笑意。
夫妻两个目送他离开,目中都有着欣赏。
之后,萧拓去见幕僚,攸宁回到房里,唤来筱鹤。
关家父女背后的事情,当真有些麻烦,他们切切实实地与四老爷、四夫人有过一些牵扯。
三年前,关家父女举债来到京城,那时二话不说施以援手的是四老爷。
四老爷为他们还清债务之余,安置他们住到了一个小庄子上。
过了几个月,不知何故,父女两个离开,另寻了一所不起眼的小四合院住下,直到如今。
可以确定的是,关小姐不愁嫁,至今待字闺中,是因为有意中人。
时间有限,筱鹤与眼线能了解到这些,已是难得。
攸宁听着这些,四夫人的如花笑靥浮现在脑海。
“把关小姐带过来,我见一见,询问一番。”为了妯娌兼好友的四夫人,就算是浑水,她也不介意蹚一下。
等人过来的工夫,景竹送来一枚首辅私印、一枚祖母绿宝石扳指。
攸宁收下之后,细瞧了瞧。私印该是萧拓亲手刻的,是他公务之余常年用的。至于那枚戒指,她在账册上见过,是萧家的传家宝宝物之一。
说起来,
萧拓也真是心大,也不怕她用那枚私印出幺蛾子。
胡思乱想着,几个店铺相继送来他们买下的东西,萧拓直接说交给夫人安置。
攸宁看着他添置的那些珍宝,有心挑选几样,送到婆婆妯娌房里,却拿不准他要留下哪些,要是把他合心意的送出去,又该闹脾气了。算了,迟一些让他定吧。
正想着,向松笑呵呵地捧来几个沉甸甸的匣子,“新打造的一些金锞子、银锞子,还有一些金叶子、金瓜子,阁老分出了这些,说让夫人收着。”其实,原话是让夫人拿着玩儿,他没傻到原样复述而已。
攸宁逐样看了看,觉得样式还不错,笑盈盈收下,有心分给三个大丫鬟一些,想想就作罢,还是担心他又闹脾气。
那厮快把她闹出心病来了。
这时候,关小姐由护卫遮人耳目地送进了府中。
关小姐名清,正值双十年华,戴着帷帽的窈窕身影走在偌大的萧府,脚步很是沉重。
进到正房厅堂,取下帷帽,望见坐在三围罗汉床上的攸宁,深深施礼。
“免礼。”攸宁神色悠然,“又见面了,我们聊几句。”
关清称是。
攸宁冷眼打量着。眼前人虽说是荆钗布裙,神色寥落,站在透着清贵华美的厅堂之中,也不让人觉得有一丝寒酸。当真是个美人,不需锦衣华服衬托的那种美。心高些,也算是情理之中。
“说说你与令尊的现状。”攸宁道。
关清称是,道:“家父欠下了一笔赌债,三日内若是不能偿还,就要用宅子抵债。”
攸宁释然,“说说你。”
关清敛目看着脚尖,思忖片刻,道:“家父好赌,且德行有亏,宠妾灭妻。民女是家父的宠妾所生。早在三四年前,家父行径触怒了族里和他的妻儿,他和我被逐出了族里,我的生身母亲被族里处置了,为此才离开祖籍来到京城。
“在京城租赁了住处之后,家父与我本想通过府上四夫人改变处境,然而,因着四老爷的干预,没能如愿。
“当然,四老爷对我们已是仁至义
尽,我们现在的住处,就是他出钱为我们置办的。”
“还算坦诚。”攸宁道,“在街头我便说了,你也不小了,可曾试过自己养活自己?”
关清沉默片刻,“实在拮据了,会做些针线,换些银钱,别的不曾想过,一来是被惯坏了,不觉得自己能做丫鬟服侍人;二来是……总妄想自己有朝一日飞上枝头,梦做的久了,便以为迟早成真。”
说到这儿,她抬了眼睑,望向攸宁,目光复杂。
这样顺利的询问,是攸宁喜闻乐见的,因着对方的眼神,问道:“有意中人?”
关清长睫一颤,低了低头才轻声答道:“是。”
“谁?”
关清又望了她一眼。
“首辅。”攸宁替她说出来。那个惹事精,当真是人见人爱的货,他都不记得见过关清,却不妨碍他又惹下一朵烂桃花。
关清默认。
攸宁微笑。
“以前……从不曾亲眼见过夫人,不曾有自惭形秽的机会。”关清讷讷道,“到今日才隐约明白,阁老为何倾心夫人。”
倾心?动辄为了芝麻大点小事跟她黑脸的那种倾心么?攸宁一笑置之,“得了,也别捧我了,说说你的打算。”
“若是可能,想请夫人高抬贵手,当做今日的事不曾发生。”关清咬了咬唇,有了决定,“我不会再拎不清自己的斤两,只当是重活一场,另谋出路。”
这样的女子,只要她想,便有出路。攸宁毫不怀疑这一点,“如你所愿也不难,但你得告诉我,因为你,我四哥四嫂是不是生过嫌隙?”
关清身形一震,着实没想到,攸宁连这件事都知道了,是当真手眼通天,还是有着过于敏锐的直觉?可她思量这些没用,眼下有问必答才是唯一选择。
梳理了一下思路,她说道:“四老爷遇见我们,是家父设的圈套,他为着四夫人的体面,将我们安置到了一个小庄子上。
“家父误会了,以为四老爷看中了我,因此,与四夫人相见的时候,话里话外流露出了让我做妾的意思。
“四夫人是心
明眼亮的,应该看得出我的心思,只不知有没有误会四老爷。
“后来,家父在四老爷跟前说话也没个遮拦,四老爷便没了耐心,差遣管事打发了我们,勒令我们不准登萧府的门。”
怪不得,会有今日当街拦路的一出。攸宁颔首,“回吧,如你所说,我当今日的事不曾发生,但你们也要记得,下不为例。”惦记萧拓的人多了去了,不差这一个,她是真的可以忽略不计。
关清跪地行礼道谢。
待人走后,攸宁派人去请四夫人过来。
这事情,她觉得有必要跟妯娌念叨一下。
四夫人过来之后,攸宁就把人拉到内室,说了关家父女的事。
四夫人聆听期间,神色变了几变。
攸宁握住她的手,“不想跟我说点儿什么?”一脸八卦的样子。
四夫人失笑,沉了会儿,推心置腹地道:“那种所谓的亲戚,提起来都觉得丢脸。
“的确是因为那件事,我跟你四哥当真是生了嫌隙。
“原是不该管的闲事,他摊上了,只能自认倒霉。
“庄子上有个下人还算机敏,察觉出关清钟情阁老,便来告诉我们了。
“我就让他赶紧把人打发走,自己也去过两趟,委婉地提醒那对父女识相些,要是自己离开不是更好么?偏生关成是个鬼迷心窍的,一味胡说八道。
“你四哥那边也不知怎么回事,居然踌躇了好些日子。
“就在那期间,我们开始争执,尤其我,见了他算得上沾火就着。
“那时家里情形跟现在不一样,我怀疑他起了糊涂心思,要利用美色算计老五。
“老五待我们庶出的三个房头如何,我心里门儿清,怎么能不生气?
“一个大男人,要是做恩将仇报的事儿,还有法儿要么?况且那不就是找死么?
“哦,我眼瞎看错了人不说,还要落得陪葬的下场?凭什么?”
攸宁听完,笑了,“你们啊……真愁人。”
四夫人不明所以,“怎么说?”
“是不是吵来吵去,都没弄清楚彼此
的心思?”这是一定的。
果然,四夫人回想之后,点了点头。
“有些话直接说清楚不就行了?”攸宁笑道,“四哥那时踌躇,定是因为那父女两个是烫手山芋,他打发时定要拿捏好分寸,不然会连累得你名声受损,你在意与否是一回事,但因他而起的事,他怎么可能不为你考虑?至于阁老,他这辈子怕是都不知道自己惹下了多少烂帐,谁疯了才会管与他相关的这种闲事——绝对费力不讨好,干嘛跟自己过不去?你瞧,我都不管。”
四夫人瞧着她,愣了片刻,之后就笑得手脚都要发软,亲昵地搂了搂她,“你不管、不吃醋,是心宽呢,还是心里没有我们萧家老五啊?”
攸宁横了她一眼,“别跑题。”心里有没有那个惹事精重要么?不重要。她不是已经歇了跟他和离的心思了么?过日子而已,能凑合就凑合吧。
四夫人笑得更欢,过了好一阵,仔细斟酌之后才道:“旁的也罢了,关乎你四哥那些,我的确是没亲口问过他。没法子,一吵起来就会说些有的没的,独独不说要紧的。而且,他也不是轻易跟我交代什么事儿的做派。”
“你不正经问他,他从何说起?”攸宁这会儿不得不觉得,自家的夫君凡事都摊开来说,是一个莫大的优点,“相互猜来猜去的,你们也不嫌累。”
“也是怕说开了,听到最不想听的答案,就只能分道扬镳。”质疑夫君的品行,与确认他是何品行,差别太大,对四夫人意味的选择是迥然不同的。平日里再生气,她也晓得自己对夫君的底限在哪里,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碰触。
攸宁想了想,便理解了这等心思。彪悍如萧拓,不也有对她说完一些话就后悔的时候么?只是,总通过他理解男女情意的情形,感觉还是不大美好的,会让她觉得自己像块木头。最关键的是,大多数时候,那位爷在她眼里,与儿女情长风马牛不相及。
压下这些杂七杂八的心绪,她又推心置腹地与四夫人说了好一阵子话,可以确定的,当即表明看法,拿不准的,
便与妯娌仔细剖析,梳理出个头绪。
感情的事,最怕的是感情用事,偏生世人大多如此。如攸宁这般理智的旁观者,是很多人稀缺的宝贝,可惜人各有福,不是谁都能得遇。
回房的路上,四夫人心绪有着一番大起大落。
为了那般不值当的父女二人,在攸宁看来,是夫君恼火她的不理解不信任,她误会他起了瞎心思。
说来就是这么简单,却当真引发了二人的隔阂。
她和攸宁如今已有了手帕交的情分,有些事,出于对彼此的尊重,没个由头是如何都不会探究的,而既然说起,便会道尽原委。
说到中途的时候,她叹息,说莫不是好端端耽搁了三年?攸宁却笑说,我不也在顾家过了三年?如今回想也值了,比如顾文季教我的那些做生意的诀窍,便让我获益不尽,你们用三年唤来一个铭记余生的教训,也值了。
不得不承认,真是那么回事。比起攸宁,她生涯已算是太过平顺。
余生,她凡事都先保有理智,再态度和缓地问明夫君心意就是了。自然,前提是把这件事跟他好生说说,尽释前嫌。
当晚,四房夫妻二人促膝长谈到深夜。
翌日一早,萧拓和攸宁在福寿堂见到夫妻两个,攸宁逸出心安的笑,萧拓却瞧着她的笑发懵:发生了什么?他怎么什么苗头都看不出?
请安之后,回房路上问起,攸宁便与他说了说,末了道:“你这个惹事精,害得四哥四嫂生分了那么久。”很认真地埋怨。
“……”萧拓心里很憋屈:看吧,她媳妇儿大概这辈子都不知道什么叫吃醋,最重要的是,他都不记得见过那位关小姐,这也能拐来拐去地怪到他头上?
在媳妇儿面前,过的怎么总是没天理的日子?
攸宁可不管他消没消化,说起那些小石头、金锞子相关的事:“你给个准话,我才敢送人。你要是不准,那我就好生收着。”
萧拓多看了她两眼,笑意到了眼中,面色变得格外柔和,“你看着办就成,除了那两匣子珍珠、墨玉、和田羊脂玉,别的随
你打发。”
肯在小事上顾及他了,算是个了不得的进展。要知道,他们之间,大事上是不用商量的,各自的路、重大抉择算是早已注定,提起来不过是几句话的事而已。
攸宁思量再三,决定去看看钟离悦。
萧拓自是欣然陪同。
钟离悦现在是郡主了,愿不愿意的,也要担负起属于自己的一份日子。临近年节的缘故,先生停了课——国公府今年不会庆贺新春,先生却要照常回家过年。
钟离悦做完先生布置的功课,便开始每日苦学算术、珠算。
萧拓和攸宁没让人通禀,径自到了钟离悦所在的小书房。
进门前,两人就听到了打算盘的声音,进到门里,看到小女孩坐在案前,聚精会神地对着一笔账习练着。
“阿悦。”攸宁唤道。
钟离悦忙碌的小手停下来,猛然抬头,眼中迸射出惊喜的光芒,“姐姐。”随后却扁了扁小嘴儿,眼中噙满了泪。
攸宁走过去,抚了抚她的小脸儿,“怎么要掉金豆子了?”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钟离悦小声道。
攸宁失笑,毫不犹豫地甩锅:“你姐夫管我管得严,不准我随意出门。”
萧拓瞪了她一眼,咳了一声。
钟离悦这才笑了,跳下地,端端正正地给夫妻二人行礼。
攸宁落座后,看了看案上的算经、小算盘、习题,“先生要你学的?”
“是姐夫和萧家祖母提点我的。”钟离悦答道。
“姐夫、祖母?”攸宁道,“这称呼是不是乱套了?”
钟离悦站在她跟前,小身子依偎着她,“祖母说了,各论各的。”
“你不晕就行。”攸宁只是好奇,“祖母可不像是主张谁学这些的性子。”
钟离悦抿了嘴笑,“祖母说她不擅长的一些学问,正是过日子最需要的,让我跟姐姐学,最好是学会心算。”
攸宁摸了摸她的头,“既然这样,那我回头给你一本小册子,上头写着学心算的一些窍门,等到先生回来,让她照着小册子教你。不要自己学,万一钻了牛角尖
,你可就不会觉得有趣,而会一辈子都怕算术了。”
“嗯!”钟离悦用力点头,“我记住啦。”
攸宁唤筱霜取来几样礼物,“昨儿跟你姐夫一起给你买的。今年不能像往年一样过年,不要不高兴。”
“我晓得的。”钟离悦仰头瞧着她,目露哀伤,欲言又止。
这孩子总是懂事得让人心头发酸。攸宁把她安置到膝上,“等你再大些,我就抱不动了。”
钟离悦依偎到她怀里,因为这从没有过的待遇,心情转好,“但是,等我长大了,说不定能帮你呢。”
“说的是,往后我就指着我们阿悦了。”攸宁把面前的匣子一个个打开来,和阿悦一起赏看。
姐妹两个说笑期间,萧拓也没闲着:阿悦养的猫很喜欢他,他一落座,就自动跳到他怀里起腻。
这会儿,他一面给猫顺毛,一面走到书架前,仔细看了看。
除了与功课相关的,有各类画谱、棋谱、琴谱。阿悦要是打小跟她姐姐一样,只看那些枯燥得不得了的书,真够他喝一壶的。
攸宁瞥见他此刻的样子,不由失笑:神色清冷的大男人,抱着一只憨憨的白猫,该是不常见的情形。
夫妻两个盘桓到傍晚才打道回府。期间阿悦主动问了攸宁一些事,比如功课上觉得吃力的地方,比如现在仆人多了,怎样的做派是宜长久维持的。
攸宁对此很是欣慰,耐心地说了自己的看法,之后问道:“有没有觉得闷?平日里少不了收到一些门第的帖子吧?”
“不闷。”钟离悦照实答道,“是总收到帖子,还有好些不请自来的,但是管家、管事妈妈都把人拦下了。我都不知道她们是谁,干嘛要见呢?”
“话是这么说,但你也该与同龄的闺秀走动着。”攸宁和她商量,“明年在国公府开设个小学堂可好?让先生再收十来个学生。”
“嗯……再收哪些人,要你和姐夫帮我定,不然可就真乱套了。”
攸宁莞尔,“行啊。”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
回程中,攸宁告诉了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