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换物
青青背对着乔英,听她说话只说一半,回过头去,这一回头想起什么当即就变了脸色,将自己的身体沉下浴桶,只露出一段脖颈。
“老大,你进来怎么都不说一声?”
她想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但乔英执着帘子杵在那里,眼眶冰冷,一字未发。
谁打的?
便是用脚趾头想都能想到。
她们在盛京唯一认识的一户,也唯一交恶的一户——孟将军府。
定是她入了悬镜堂,青青没有办法去求他们了。
而这伤就是他们动的手。
她不在的日子,她遭受过多大的屈辱,经历多大的困苦,分明昭露。
还有她的跛腿……
青青被乔英瞧得心慌,乔英刚从悬镜堂里出来,她怕她此时盛怒一个克制不住冲出去,又干出什么傻事,忙道:“老大,背我够不着,你能不能帮帮我?”
乔英好半天才动,她放下帘子进来,走到浴桶边上,青青大大松了口气,握住了她的手。
“老大我没事,都已经好了,你帮我搓搓,我前几天不能沾水,都是擦的身子。”
乔英伸手从浴桶里把毛巾捞起来,给她浇了浇身上,她的指尖细细抚过她的痂痕,轻轻柔柔的,在心里默默的数。
一道。
两道。
三道。
……
整整二十道。
足足二十棍。
她记住了。
青青洗完澡,从水中起来,乔英给她擦干了,直接把她抱到床上去。
冷不丁被撩了一脸的小姑娘娇嗔道:“老大,我只是有点不便,又不是腿断了,你这样让我未来如何找好人家。”
万一好不容易相中个书生,发现他手无缚鸡之力抱不动她,一颗芳心刚交付出去忍不住立马又收回来了。
都没乔英有男子气概,嫌弃哦。
乔英用另外一条干毛巾擦了擦她乌黑的头发,垂着眼低声道:“我帮你找。你若是喜欢谁,任他是什么身份,他敢不从,我直接替你打断他三根骨头,叫他一辈子都离不了你,依附于你。”
青青笑:“哎呀一个残废,我才不要,不喜欢我的,我也不屑喜欢他,没得作践自己。”
乔英给她抹上了九花膏。
这一小盒九花膏原是梁野送她有备无患的,眼下要不是青青伤了,她决计是不会再动用的。
次日,乔英出摊。
凌晨时分,乔英到老板娘家里去,把桶碗拿了回来,赶着做了一桶豆花。
老板娘刚好醒,见她来也很是惊喜,乔英还顺手帮她揉了一会儿面。
卖包子也是个起得比鸡早的活,天不亮就要制馅儿,把发了一晚上的面擀了和馅包成包子,才能让包子变得松软新鲜。
穷人就是这样,不管发生什么天大的事,都要为了自己那口吃的奔波。
眼下青青受了伤,乔英想赚点给她买只鸡好好补补。
乔英要干活,青青当然不乐意坐着当米虫,只是乔英虽然允许她跟到包子铺去,却将她按在门口石墩上,不让她干活。
若不是怕将她独自放在七里巷容易出事,乔英必是带都不愿意带她来的。
鸡啼晨晓,早上的盛京熙熙攘攘,都是用了早点赶着上工的人。
生意依然很好,乔英做的豆花很受大众欢迎,并且只是卖了小半桶,忽然来了个富贵人家的下人,将剩下半桶全买了,并道:
“我们家主子很喜欢你家的豆花,明天也要这么多,不不,再多一点。”
乔英惊疑试探地问:“一整桶?”
那下人爽快将头一点,“行,还是这个时候我来拿。”
于是,今日的乔英得以提早收工。
回去之前,乔英带着青青去菜市场买鸡,她想要养了三年以上的活的老母鸡,还有新鲜采摘的香菇,物色了好一阵,才从一个城郊农贩的手上买到,乔英没给钱,却摘下了镯子问:
“这个能不能抵?”
农贩定睛一瞧,上好的首饰还刻着簪花阁的标志,她虽是乡下妇人,却并不是不识货,忙道:
“能,能。”
说完,不仅给了乔英老母鸡和香菇,连新拔出土的几棵竹笋和几个辣椒都一并赠送了,生怕她反悔。
乔英这才带着青青回去。
路上,青青担心地道:“老大,那镯子不是梁大人送的吗,他要是知道了……”
乔英眼皮子也不掀:“既是送的,我当然可以随意处置,这几天咱们吃好喝好了,攒两天盘缠,以后便与他不再有任何干系。”
青青想也是,那梁野这般冷漠无情,还留着他的东西作甚,还不如吃好喝好,将乔英进悬镜堂掉的几斤肉补回来。
如此风平浪静过去了三天,在夔国公案的热度逐渐消减后,盛京里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今届科举提前了。
不仅如此,往届只对士族子弟开放的大门突然面向了民间。
一时间,满城沸沸扬扬,百姓议论纷纷。
夜晚临江傍柳之地甚至搭起了戏台,演起了一出叫《寒门状元》的戏,是话本先生新编的,专门歌颂天子之圣明。
青青与乔英站在人堆着人的告示栏不远处,隐隐约约能看到字,可也不知道上面写的什么,全靠告示栏前的文化人解读。
青青无不惊奇道:“咦,没想到朝廷那群昏官还干了一件人事?”
大开寒门科举之路,老百姓便有了出人头地的机会,即便蒙冤受难,也可咬咬牙勤奋苦读步入仕途为自己做主。
这可真是好极了。
乔英盯着那告示栏,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咱们走罢。”
青青“哎”地应了一声,欢快跟上乔英的步伐。
九花膏有奇效,青青背上的痂痕很快就消了下去,腿也比之前更为便利了,生活步入平稳,豆花卖得越来越好,青青倒有点不想颠簸了。
青青也不好意思跟乔英讲,又想想这样的小日子去哪里过不着,于是一直等着乔英提离开盛京的事。
却不想,乔英好像也有心事,最近显得心不在焉的。
青青就在想,是不是乔英也不想离开京都,就这么把平凡的日子过下去。
直到一日上午收工回家,乔英提着木桶,突然停步叫了一声:“青青。”
她疑惑回过眸去,笑容甜美灿烂:“怎么了?”
乔英几番开口欲言又止,然后撇过头去,青青顺着她的目光一看,发现那儿是张贴皇榜的告示栏。
她有些懵,而后犹犹豫豫地问:“老大你想……想参加科举?”
乔英虽认得字,跟满腹经纶茶差距大了去。
莫非她想弃武从文从现在起寒窗苦读?
等等……
科举能让女人考么?
这些零碎的念头一划过,就听乔英道:“我不甘心!”
置于身侧的手指尖蜷缩,狠狠握起,细小的青色血管在白皙的肌肤上现凸。
青青蓦地心如刀割。
乔英一字一句道:“凭什么孟节负了我依然平步青云高官厚禄,凭什么我们老实做人却要被人这般欺负,他们能做人上之人,为何我们不可以?你这一身的伤,我这满心的恨,须得如数讨回,才能平了我这一腔的怨!”
“我要参加武试。”
青青笑了:“那就去!不论老大做什么,青青都陪着你。”
乔英闭了闭眼,看向她,低下头,哑声道:“对不起,成名路上凶险,恐又要连累你了。”
青青将她抱住:“老大这是说的什么话,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老大有此鸿鹄大志,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而且我早就觉得老大比孟节那负心汉更配为将军了,武试要是能让女人参与,老大可得当着众目睽睽的面,揍得他鼻青脸肿,为我出口恶气。”
那是一定的。
倘若日后能与孟节对上,她定让他后悔自己做下的一切事情。
确定了要竞争武试,乔英便愈发勤快的练起武来,因这次科举特殊,乃大昀史上第一次,考试特意放宽了要求,为的就是不错过任何一个英才,然后优中选优。
而武举又更是宽松了,世家弟子鲜少有人能吃练武的苦,武功高强的一般都是什么山野莽夫,为了征得良将,朝廷将门槛放得极低,管你哪儿来的啥出身,只要会骑射会摔跤,再懂点兵法皮毛,就能报名待考。
报名只要在秋闱正式开始十五天前皆可。
地址在兵部衙门。
乔英随便挑了个晴好天气去了。
虽说此次统招没有明确规定,武举不可以招女人,可当乔英出现在专设大堂里,混迹于一群男人中时,兵部的人还是狠狠惊住。
堂里满是男人的臭味和喧哗声,乔英夹杂其中就像是狮子窝里出现了一只兔子。
男人们哄堂大笑。
“诶诶不会吧,这是哪位大人误闯的千金吗?等我中了武状元,我也要娶个这样的美娇娘。”
“看着挺凶,难道真是来报名武举的?日后上台见了真章,可不要哭鼻子哦。”
“武举还招女人?这也太小看我们男人了吧!”
……
乔英面不改色地从中走过,径直来到报名留案的桌前,对负责人道:“乔英,青城岐山人士,读过孙子兵法,前身是土匪,已销了旧底。”
霎时,满堂一寂,刚才还肆意取笑的男人们仿佛被鬼扼住了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