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还清
小厮点头哈腰连声答应。
待梁野走远,他琢磨着“青青”两个字,然后猛地一拍脑袋,心道:坏了,刚才来的那个不会就是什么青青吧!
青青离开了梁府,茫然来到大街上,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往何处去。
她们不善交际,在盛京里并没有认识什么靠得住的朋友,唯一能依靠的只有孟节而已。
而今,乔英被孟节休弃,定然是不会再帮乔英了。
难道就这样让乔英关在牢里?
不。
不行!
青青咬了咬牙,心一横,又往将军府去。
只要能救乔英,干什么都可以,哪怕此去尊严全无,她也要乔英完好无损的从悬镜堂里出来。
孟将军的大门不比梁府的好敲,青青到了敲了多时,里面才传出一丝响动。
她与看门的说明了来意,看门的瞧了她两眼,倒是没有怠慢,直往内宅里通报了去。
没过一会儿,她被带进了府里,本以为她见到的会是孟节,却不想见到的是老太太和即将升位分的准将军夫人秦沅,她们皆是华衣绸缎,金钗银,品茗喝茶,端的是高贵之姿。
秦沅的儿子在她们周边玩耍,跑着跳着冷不防撞到了她的身上,然后回头就挥着拳头重重打了她一下,蛮横无礼道:“丑女人,你敢撞本少爷。”
青青忍气吞声与他赔了不是,然后“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道:“老夫人,我家小姐被悬镜堂抓去了,请您看在我家小姐伺候了您八年的份上,救她一命。”
八年来,乔英不说有多尽善尽美,但绝对是有求必应。
老太太嘴角挂着冷笑,皱纹都透着一股子不屑,道:“当初不是骨头硬得很,怎么如今倒求上门来了?”
“我家小姐皆是受我撺掇,请老夫人千万莫与她置气,只管罚我便是。”
青青磕着头,此生从未如此卑微过,即便是被她那个死鬼老爹抵给人家做妾,她也没有开口求过只字片语。
端着茶盏悠悠慢饮的秦沅娇媚一笑,道:“这可怎么行,你已经不是我将军府的人了,如何能随意处置?”
青青闻言急忙膝行到老太太跟前,“是奴婢自愿的,只要老夫人肯救我家小姐,挨多少板子都可以,求求老夫人了。”
老太太与秦沅对视一眼,老太太叹了声:“好罢,这可是你自愿的……”
说着,就要命人拿来板子。
倏地,一阵仓皇脚步声踏近,厅外传来朗朗焦灼的男人声音:“娘,沅沅!”
孟节闻讯匆匆来此。
老太太顿时站了起来,露出满面慈祥,迎上前:“节儿,你怎么过来了?”
孟节看向青青,冷冷道:“你是来为乔英求援的?”
青青跪在地上,直着半个身子,应:“是,孟节孟将军,我家老大与你成婚八年从未负过你,你若还有一丝良知,救救我家老大!”
“从未负过?”孟节闻言不知道是嘲讽还是自嘲,“那她跟梁野是怎么回事?”
“什么梁野?”青青一滞,先是未反应过来,待得回悟孟节的意思,她睁大了眼睛道,“你怀疑老大跟梁大人有染?”
孟节哪里是怀疑,他分明是笃定,乔英与梁野的默契绝非一两日可形成,青青说什么他都不会再信,于是,他挥了挥手道:“我不会救的,你走吧!”
青青浑身血液一冷,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欲要上去抓孟节的袖摆,“老大除了你从未有过别的男人,她跟梁大人不过萍水相逢,你怎能质疑她?一日夫妻百日恩,难道你真狠心坐视不理,她会死的!”
老太太见状,生怕孟节动心,立即道:“来人,来人,将这个擅闯将军府的疯子拖下去杖责二十,赶出府去!”
“孟节,你若对我们老大还有一丝情意,你……”
青青被老太太推搡到了一边,还要继续说下去,结果被府中的侍卫押住,强行拖拽了下去。
她的声音在厅中回荡,老太太扶住了孟节的胳膊:“节儿,你可千万不要心软。”
孟节闭上了眼。
青青被押着拖到前庭,按在长凳上,被粗长的板子打得皮开肉绽,二十板子打完后,她连从长凳上下来的力气都没了,一张俏容惨白。
一抹红影在身侧划过,跟前陡地多了一双绣花鞋,青青抬起眼,只见是柔弱可依的秦沅,她含笑宴宴地看着她,充满了鄙夷和戏谑:
“你家主子都被休了,你就不该找上门来,好端端的,连脸面都不要了,何必呢。”
“这二十板子,疼不疼?”
青青恶狠狠地剜着她,视线强烈到恨不得将她剜下一块肉来。
若不是她,乔英不会与孟节感情破裂。
若不是她,她们也不会被逼到今日这一步。
秦沅却懒得再多看她一眼,淡淡道:“把她扔出去吧,以后别再放进来了,脏了将军府的地儿。”
青青便被无情的狠狠的扔了出去。
……
夔国公的案子持续了足足半月,悬镜堂里热闹得跟过节一样,这些时日就没停止过进进出出。
有来威逼的。
有来利诱的。
有来刺杀的。
即便是饭菜里都会有人下毒。
乔英不敢沾狱卒送来的一滴水一粒米。
好在梁野还算有良心,安插了人到悬镜堂里来,悄悄为她送食,乔英仍然好生的活着,只是形容憔悴,较之前消瘦了一大圈。
当她被这非人的日子折磨,以为将永远暗无天日的时候,她被放出来了,许久不见阳光,烈烈日头照得她连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眼缝中,身姿颀长玉树临风的男子负手而立,听到动静回身,徐徐笑道:“姑娘,没事了。”
诚然如他向天子保证的那般,乔英是文武百官皆难啃下的一块硬骨头。
她做到了坚守阵地,将夔国公狠狠地钉在耻辱柱上,让所有士族面对夔国公自恃位高权重包庇儿子所犯滔天罪孽的事束手沉默。
寒门科举由此有了实施的余地。
乔英与梁野对峙而立,美眸里的眼光很淡很淡,她往前走了几步,径直与他擦肩而过。
不想理。
不想问。
就这样罢。
梁野一时怔住,在她身后唤了声:“英姑娘。”
乔英伫足,回过眸来,不含一丝情绪地道:“当初落难承蒙大人相救,而今乔英经由大人设计,入狱二十天吃尽苦头,便算是还清了。”
乔英不傻,在知晓自己的宝刀其实是被梁野派人挖出来的那一刻,她就明白过来所谓施手相救不过是另有图谋,一切都是这位仁面善心的梁大人运筹帷幄算计好的。
梁野的微笑一丝一丝僵住。
乔英头也不回地离去。
盛京仍是繁盛无比,不会因谁落了难就失了一贯热闹。
乔英一身酸臭味,走在大街上像个要饭的,走在她身边的人对她避而不及,乔英却顾不上在意他们,一心回七里巷找青青。
入了悬镜堂这么多天,青青一定急坏了。
希望她千万不要为了自己做出什么傻事来。
这个念头悬起,犹如巨石一般,一直悬到她推开破烂的院门。
青青挽着袖子,坐在院前洗衣服,她擦去额头滚落的汗珠,乔英叫了她一声。
但见她手中的捣衣棍掉落在地,她抬头,眼底一下窜上了水雾,乔英站在原地看她向她扑来,却发现她的腿脚好像一跛一跛。
乔英扶住她,来不及与她寒暄,沉着脸问:“你腿怎么了?”
青青并不想叫她知道自己求去将军府被打之事,飞快摇了摇头,又哭又笑道:“前些日子不小心摔了一跤,老大你回来了就好。”
乔英半信半疑,拉着她转了一圈,见她没有别的事,稍稍安心了一些。
青青将她抱住,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道:“老大,这些日子我好担心你。”
“没事了。”乔英拍她的背轻轻安抚。
青青喋喋不休着,将自己这几天的茶不思饭不想心神不宁坐立不安皆是诉说了一遍,末了,她添了一句,气呼呼地埋怨道:“竟未想那梁大人也是铁石心肠,还未见着人,就将我从门口赶走,老大,这些在朝为官的都是假仁假义,没有一个好东西。”
乔英眼眸微沉,沉默了会儿,对梁野避而不谈,只道:“都过去了。等你腿好了,我们离开盛京,我带你去过好日子。”
盛京处处看身份看人脉,容不得她一个女子撒野,出了盛京,则未必。
经这一遭,乔英再也不抱什么清白做人之念,她只想强,最强,如从前那般藐视千军,将这些恶人统统踩在脚底。
她更要护住这个唯一真心待她之人,许她一世平安喜乐。
姐妹俩坐着说了好半天话,各自的情绪堪才逐渐平复,乔英做了饭,青青扫了地,到了洗澡将眠之时,乔英主动包揽了烧水的活计。
不仅如此,她还主动帮青青把水倒进木桶里,并给她备好了换洗的衣服。
隔着破旧的补了好几块丁的粗布帘子,两人有一茬没一茬的聊着天。
聊着聊着,乔英蓦地想起之前梁野给了她一小盒九花膏还没用完,直直掀开帘子走了进去,“青青,咱们包袱你放在……”
话未说完,顿时消失在望见青青光滑脊背上交错纵横的棍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