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交底
乔英找到梁野时,他正在正厅喝茶,绯色的薄唇吹散了袅袅雾气,青花瓷杯将他的手指映得修长好看。
见到她来,他放下杯子起身相迎,道:“这般时候,姑娘前来,可是住处哪里不适?”
“否。”乔英开门见山地问,“情况怎么样了,孟节可打算攻进来?”
原是为了这个。
梁野浅浅一笑,“姑娘不必担心,他不敢攻进来,我的命攥在姑娘手里,他担不起失职害死朝臣的罪责。”
乔英还是担心,她坐了下来,扶着椅子的把手道:“我杀的毕竟是国公之子,你一个五品官与之相比根本不算什么,我怕孟节跟国公为了捉我视你性命如草芥,到时候我倒是没什么,大不了跟他们拼了,你及你的梁府怕是要遭殃了。”
梁野总觉得她这个坐姿,臀下有张虎皮就更相宜了,稍一定神,梁野沉吟片刻,微笑问:“那依姑娘看,该当如何?”
“借我两个人,替我引开官兵,我取了孟节首级,以绝后患。”乔英自信到几乎狂妄,“凭我的本事,可以。”
既然孟节不留情面,欲置她于死地,她也不会留情,杀了他这个负心汉。
她可从来不是什么养在深闺里的菟丝花,将她逼到如此地步,此仇必报。
然而,梁野眉尖一挑,却是一口相拒,道:“恕梁某不能,请姑娘见谅。”
“为什么?”乔英惊愕,一想,又沉声道,“你放心,我不会给你带来麻烦,人是我杀的,我会留名,即便来日山穷水尽,绝不会供出你半个字。”
“我帮姑娘脱身,是因姑娘所杀之人是聂二公子,聂二公子做尽恶事罪有应得,千刀万剐亦不为过。但孟将军是朝廷栋梁,肱骨之臣,他在边疆征战十余年,为国家为百姓可谓鞠躬尽瘁;我身在朝中,虽是五品小官,却也知道什么叫做忠君爱国。姑娘侠义,受此大难令人惋惜,倘若姑娘信得过梁某,梁某会竭尽所能帮姑娘免了这一劫,但若是杀人……那实在是不好意思。”
梁野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一字一句相当有气节。
乔英沉默了。
梁野又宽慰:“姑娘不必灰心,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乔英指尖微蜷,似是下定什么决心,抬眼淡漠道:“可他负了我。”
“嗯?”
“我是孟节的夫人,也就是青城岐山山寨的那个女匪,孟节曾信誓旦旦对我许下誓言绝不会再娶,然他边疆八年纳了别的女子为伴,生了儿子,带到家中来,他负了我!”
梁野一怔,似是不敢相信事情竟会如此曲折奇妙。
乔英凛然站起身,继续道:“我乔英虽是匪类,从不滥杀无辜,也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不管你愿不愿意相帮,我剑一在手,必杀负心狗,只管自己去就是。”
说罢,她提步往外走。
梁野往她跟前一拦,敛了笑容,严肃认真道:“姑娘留步,孟将军虽负了你,却于天下有恩,北疆蛮夷夺我城池欺我百姓,多亏孟将军骁勇得以平定,这才不过数日,若是传出孟将军死讯,蛮夷必定卷土重来,介时山河破碎百姓罹难,莫非姑娘愿见?”
“那就活该我被相负?”乔英负气盯着他,美眸中满是不甘,“举国上下,偌大朝廷,找不出一个替代孟节的人来?”
梁野垂眸,看着跟前欲哭不哭的女子,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碍于男女有防,他的手并未真的落下去,还隔着一层薄薄的空气。
“梁某必然不是这个意思,姑娘可信天道轮回,日后定有机会叫姑娘亲手讨回,且那一天并不远。”
乔英火气尽灭,仿佛被真的安抚到了,别过了脸,不再说话。
梁野收回了手,又恢复了温和笑着的样子,道:“时候不早了,姑娘还是去休息吧,一切交给梁某,对于姑娘梁某愿以命相护。”
乔英咬了咬唇,听话抽身离开。
次日,孟节又派人前来跟“乔英”交涉,不见乔英的人,代替露面的依然是梁府的总管。
一番商谈,孟节得到的结果与昨天并无二致,反反复复还是那句:“放我出城。”
这的确颇有乔英的风格,对于如今的乔英来说,没有什么比出城更重要。
但孟节显然不可能答应,无论是来自圣上还是国公府的压力,单论他自己,这便是不可能的。
乔英是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雄鹰,一旦离了笼子,再想寻回便是天方夜谭,他不会让乔英脱离自己的掌心,纵是相互厮杀,她也必须在他身上断翅折喙。
“再去。”
孟节冷冷又打发了人进去。
这时,一名小兵前来禀报:“将军,国公大人来了。”
孟节回头,只见身穿朝服头戴官帽的夔国公被人扶着从马车中下来,他满脸厌恨,推开了扶着他的小厮,迫不及待大步上前,问:
“如何,那贼女擒到了没有?”
人都围在这儿,显而易见是没有。
孟节面色不济,不曾回答。
夔国公恨恨咬牙,“那梁小儿真是会坏事,什么时候现身不好,偏偏在那个时候,一贯出行侍卫暗卫簇拥,周身犹如铁桶刀枪不入,那日却只带了三个人,我真怀疑他是不是刻意与我做对。”
孟节想说,这也不是没有可能,许是他平日哪里得罪梁野了不自知,梁野挑着这时候报复。
——等等!
倘若这一切不是巧合,梁野真是挑准了时机施手搭救,那乔英在府里……
孟节骤然面色难看,孤男寡女同住一府,发生什么全然不可控,他甚至忍不住想,或许乔英之所以走得这么干脆利落,是因为找了梁野做靠山?
“孟将军,你速想办法,老夫已迫不及待想将那贼女挫骨扬灰祭我孩儿,三日之内,你若抓不到人,老夫定要去陛下跟前参你个渎职之罪。”
孟节面无表情道:“令郎被杀定有原由,国公大人可查调查事情原委?”
夔国公只当孟节想甩手罢案,顿时冷哼一声:“我儿再荒唐也是世家子,即便犯了错,贫民草芥怎可与之相提并论?你休想推诿责任。”
“……”孟节又道,“我的意思是那女子武功高强,杀人必不为自己,能教她杀人的人必定对她极其重要,若是将其捉了来,不怕她不降。”
夔国公眼睛一亮,仿佛见到了曙光,拊掌大悦:“好,老夫这就去将事情查个清楚明白,将军侯我佳音。”
“国公大人慢走。”
夔国公前一步走,后一脚被派进梁府的人就被轰了出来。
“怎么回事?”
孟节对他全然没有对待夔国公那般耐心,声色严厉地问。
交涉小卒弱弱将总管的话转述道:“那女贼说她累了,懒得听我们废话,改日再谈。”
孟节握紧了鞍绳,眉眼阴晦至极。
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不行。
不能叫乔英再待在梁府里了。
孟节又招来了人,吩咐下去道:“尽全力捉拿一个叫青青的侍女,待我画了画像,张贴全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