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住这
五品小官俸禄才多少石，哪里可能养得起大夫，若是养得起，那便只能是收受贿赂或是贪污成性。
梁野并未为自己辩驳，他将乔英手里的茶壶接了过来，掀盖一看，有些惋惜：“上好的君山银针，给姑娘喝糟蹋了。”
乔英一噎，在怀里摸了摸，摸出几个铜钱，往桌子上一拍。
梁野笑意泯灭。
乔英硬梆梆道：“就这些。”
梁野意味深长地注视她：“姑娘真是别致人儿。”
没一会儿，大夫来了，是个胡子花白的老头，一身灰色的长衫，挎着个药箱。
梁野要回避，大夫褪了乔英的衣裳，看她发炎的伤口，及时将他叫住：“大人，还请搭把手。”
梁野止住，看向乔英，乔英冷冷淡淡，没有一点儿娇羞姿态，他又改变了想法，站到了大夫的身边。
“嗯，也可。”
乔英并不在意自己露了一半肩膀给他们看。
匪寨建立之初，青城岐山除了她一山头的男人，莫说她受了伤是由男子处理，便是来了葵水都是由她的那帮兄弟鞍前马后，烧热水缝月事带。
肩膀上的伤口发炎甚至有点化脓了，孟节刺的那一剑竟比国公府受的伤更重，仅用廉价金疮药并没有什么用，大夫仁心发作，看这伤口既是责怪又是心疼：“女儿家家不要舞刀弄棒，半个肩膀都穿了，也不知道好好治治，拖成这样。”
乔英看了伤口一眼，无动于衷道：“也不是很疼。”
她受过很多很多的伤，比这疼的多了去了。
大夫吹胡子瞪眼，满脸写着这孩子怎么这么不知死活，然后拿火折子烧了刀子，让梁野按住乔英另外半边肩膀，免得她待会儿因为痛弹跳起来。
梁野依言照做，目光落在尖利的刀刃上，忍不住拧起剑眉：“难道没有别的办法？”
几个人受得了剜肉钻心之痛，更何况是一个女人。
大夫沉声道：“腐肉一定要剜了才会好，不然只会让伤口更严重。”
乔英：“来吧。”
大夫虽是年迈，下手一点都不含糊，又快又准，梁野按着乔英，视线落在她的脸上，见她因疼痛面部痉挛，额发转眼汗湿，掌心却没有感受到她身体一丝的颤抖。
她咬着唇，饱满的唇瓣充血嫣红，更显娇嫩，眼睫颤若蝶翼，楚楚可怜。
梁野轻轻一叹，惊于女人的玲珑多变，既能冷酷无情，也能娇媚万千，念头乍起，大夫终于将那块不该生长在那削瘦肩口的肉剜了出来。
乔英嗓音沙哑地说了句：“谢谢。”
梁野松开了手，双手交叠拢进了袖子里。
他悉心叮嘱：“用好些的药，不要让她的伤口留疤。”
大夫道：“留疤是无可避免的，这伤口太深了。”
也不知道下手的人是多狠的心，才会将一个姑娘家的肩膀刺成这样。
他说着要洒药粉，梁野迅速制止：“等等。”
大夫疑惑睁目，手一抖，还是洒了些许到乔英的伤口上。
药性刺激，来得突然，乔英痛苦低吟了一声。
梁野又招来了人，吩咐道：“让总管把九花膏拿来。”
大夫顿时咂舌：“大人真是舍得。”
九华膏是宫中圣药，陛下赐的，一直珍藏着没舍得用，据说有着肉白骨的功效，乔英所受之伤固然不轻，用九花膏却多少有些暴殄天物。
梁野道：“放着也是放着，这么漂亮的肩膀留了疤便不好看了。”
乔英的肩无疑是极好看的，肩头削瘦，锁骨精致，每一寸肌肤滑若凝脂，即便在这不算亮敞的厅中也流动着诱人的光泽，她人是清冷的，连肩都呈着绝美孤傲的曲线，雪白剔透着实令人挪不开眼。
大夫对梁野的话颇为赞同，小姑娘年纪轻轻身上落了疤确实是很可惜。
乔英心中感激，在身上摸了摸，发现自己一无耳饰二无镯子，既没发簪也没项链，梁野看乐了，不由揶揄道：“姑娘还是别摸了，再摸也摸不出金子。”
乔英微微窘迫，却是极为认真道：“我会还你。”
梁野自然是信的。
很快总管拿来了九花膏，那是一方温润的羊脂白玉盒子，启盒里面盛着白里透红的膏体，大夫擦了手揩了一大块九花膏敷到那狰狞的伤口上去，乔英顿时感觉丝丝缕缕的凉意抚慰了她的伤痛。
梁野低首温声问：“姑娘感觉好点了吗？”
乔英点了点头，张口又要说谢，梁野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兀自转过身去，让立在一边的总管给乔英收拾厢房出来。
乔英到了嘴边的话又换作：“不必麻烦，我很快便走。”
梁野轻笑：“莫非姑娘觉得两三日就能离开？”
“难道不是吗？”
“当然。”
梁野胸有成竹，几乎是用笃定的口吻道：“陛下旨意在上，围在府外的人若不能将姑娘缉拿归案是不会走了，我猜至少半月是无法打破僵局了。”
乔英一怔，而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什么，瞳孔微缩，惊呼道：“你故意引我来的！”
“姑娘何出此言？”梁野微微一笑，“我与姑娘从前并不相识，姑娘闯进我的马车亦是巧合，如何设下陷阱，将姑娘引到我府中来？”
乔英却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她瞪着梁野仔细观察他的表情，见他一派坦然又打消了念头，撇过脸去不好意思起来。
梁野复又吩咐总管：“去吧，收拾得齐整些，务必要让恩人住得舒服。”
总管领命退了下去。
乔英暂待梁府之中，身在梁府，心却早就飘出了九霄云外。
她故意将官兵引走，也不知青青趁乱出城了没有，最好是出城了，不然她一个人漂泊在盛京里，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样的危险。
思来想去，坐立不安，乔英还是觉得早日从梁府离开与青青汇合才是上策，匆匆踏出厢房，她欲去梁府周围探查一二，迎面与粉裙香腮的丫鬟撞了个满怀。
丫鬟挎着个雕花漆黑的食盒，被撞得差点跌倒在地，乔英扶了她一把，叫她站稳，她却顾不得自己，问：“姑娘这是要到哪里去？”
乔英道：“随便走走。”
丫鬟这才福了一身，别过耳边一绺碎发，道：“奴婢香枝，大人叫我来服侍姑娘，这是大人吩咐厨房做的糕点，奴婢特意给姑娘送来。”
她开了食盒，只见里面红枣糕栗子糕码得方方正正，看上去甚是可口。
乔英方才想起自己从早上喝了一碗粥吃了些饺子到现在就再也没吃过什么东西了，肚子很合时宜的咕咕叫了起来，她浅浅蹙眉问：“外头情形怎么样？”
“姑娘可是问府门外围着的人？”丫鬟像是见过大世面般，“姑娘只管放心，他们进不来，大人在呢，那孟小将军身份虽在大人之上，也只敢小心翼翼派人进府交涉。”
“我不在，他们如何交涉？”
是她劫了梁野，又不是梁野掳了她。
丫鬟如实道：“大人不曾露面，对外称被姑娘的刀架在脖子上不能动弹，令总管跑腿传讯。”
乔英瞬间明了，想了想，让开了半边身子，道：“进来吧。”
丫鬟高兴地“哎”了一声，忙提着裙袂跨进了门槛，将食盒放到桌上去。
她边将那装糕点的碟子端出来，边絮絮叨叨地介绍着糕点的特色：“糕点的面粉都是最好的白面，栗子糕是大人的最爱，甜而不腻，一口咬下去啊余香饶舌，红枣糕则是补气血的，兑了蜂蜜、灵芝粉还有香提，听说宫里的娘娘都爱吃红枣糕，不仅味道好，还养颜焕肤呢。”
“大人还说，晚上用人参煨鸡汤给姑娘喝，好让姑娘的伤早些好起来，姑娘就在咱们府里好生住着，养得白白胖胖再回去，府里准是没人敢欺负姑娘的。”
乔英无声在桌边坐下，闻言心里复杂极了，她在孟府住了八年，除了青青没人同她说过这些暖心话，府中下人惯会看脸色，老太太不喜欢她，他们也跟着轻待，从前她不在意，便也没往心里去，如今不过误入一个陌生府邸，却能受到这般对待，果真是世事可笑。
乔英不曾动手，香枝以为她不好意思，便用绣了白色玉兰花的帕子裹着拈了一块红枣糕，送到她跟前到热情相邀：“姑娘尝尝看。”
乔英接了那红枣糕，轻轻咬了一口，浓郁的红枣味占据了整个口腔，红枣糕极甜，但纵是乔英这般不喜甜食的人都觉得它甜的怡人，甚是可口。
香枝在旁，将手心置在帕子下，替她接那零散的碎渣，看她吃了一口，接着又吃第二口，瞬间露出欣慰欢喜的笑容来。
一盒子糕点转眼吃净，对于练武之人来说这点食物根本不算什么，香枝却只以为她喜欢，所以才吃得精光，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急着要报给自家大人，道：“姑娘喝口水，我这就去跟厨房说，让他们多做一些。”
“不用了，我已经……”
饱了。
话没说完，人已经不见了。
乔英喝了口水，用袖子擦了擦嘴，安然坐了一会儿，又起身往外走去。
她要去看看梁野那边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