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达玛人56
天边只剩最后一缕斜阳。
何马生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气音。
云层沉重地压下, 海鸥掠过浪潮。他抬起头,只觉得薄暮、海浪、鲜血与死亡都重叠了意象。
大小姐美丽的脸在他面前慢慢裂开,又倏然合拢。正如他少时的春梦里, lynne的面容撕裂开来。
最后居然变成了……杨朵朵的脸。
仿佛是一声空洞的叹息, 何马生奇异地想, 原来是杨朵朵啊。
但是……来不及了吧。
何马生按住自己的心口,向后退了一步,倒在地上。
他佝偻着身子,睁着眼睛,血液从他心脏里咕咕流出来,淌了一地。
大小姐在他面前蹲下, 美丽的脸微微侧着, 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拢, 慢慢露出一种清冷中交杂着冰冷的眼神。
他一把抽出何马生心脏上的刀。
何马生像鱼一样在地上弹跳一下。
氧气和灵魂随着鲜血流逝。他全身冰凉, 眼睛望着他方才走下来的地方,慢慢不动了。
过了好一会儿, 大小姐才回过神来,蹙眉看了看地上的尸体, 似乎觉得非常麻烦。
他拽着何马生的头发拖到甲板边上,然后面无表情地抬起脚,往前一踢。
何马生像一截人偶, 滚落进了白色的滚滚的浪潮里。
大小姐离开后。
在没有人注意到的角落, 杨朵朵被武太郎死死地拖着,捂住嘴,不让她发出声音。
她睁大通红的眼睛,全身都在发抖。
不远处地上那滩残存的血迹仿佛刺痛了她的眼睛,杨朵朵指尖深深地陷进了手心。
眼泪顺着她的眼角, 无声地滴落下来。
另一头,李妮妮和褚西岭刚要走回船舱,远远就听见了凄厉沙哑的猫叫。
李妮妮顿时拉住褚西岭的手,不让他继续往前走。
褚西岭低下头:“怎么了?”
“猫。”李妮妮说:“太野了,再熬一会儿。”
褚西岭:“……”
褚西岭伸手抱住她的腰,两人并肩站在走廊上,晚风吹过。
隔了好一会儿,李妮妮才走过去打开舱门。
褚西岭只是抬眼瞥了一眼,就走到拐角处开始点烟。
正如他一开始预想的那样,整个房间里已经没有任何完好的地方,连焊接的铁柱都被猫撞得倒在了地上。
他的衣服被撕扯的七零八落,包估摸着也不能再用了。地上铺满了银灿灿的金属屑,都是被那双爪爪刨出来的花。
猫一听到开门声,立刻像听到罐头声音一样窜过来。
但是等它冲到李妮妮面前时,却忽然放慢了脚步,先是小心翼翼地绕着李妮妮转了一圈,才在她正前方乖巧地蹲下。
李妮妮觉得这只猫已经开始意识到,她不再是那个它露一露爪爪,就会被可爱到一脸的人类了。
人类的热情就像烟花一样短暂。
当它是一只野猫时,李妮妮对他没有任何要求,所以他做什么都是可爱的。
但当它主动臣服,变成了她的家猫,那光可爱就不够了,还得乖巧,要收起自己野性难驯的攻击性,还要符合人类的社会法则。
猫看到李妮妮一直没有过来摸摸自己,终于急切起来,拖着一条受伤的腿围着李妮妮转圈圈,试图扒拉她的裤脚,还不停地喵喵叫,想用鼻尖碰一碰她的手背。
但是全程又非常的小心,不停地观察她的表情,似乎怕再惹她不高兴,它又见不到她了。
最后它蹲在离李妮妮一只爪爪的地方,乖乖地并拢jiojio。
并温柔地,长长地“喵——”了一声。
试图用叫声蛊惑她。
李妮妮俯身把猫抱起来。
她用褚西岭给她准备的小抹布擦了擦猫咪的肉垫,又翻出最后一点消炎药给它擦了擦。
猫漂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李妮妮。
李妮妮做完这一切后,刚想把猫放下,猫就立刻用腿勾住了她的手指,仿佛想要长在她身上。
……主要是它的腿还非常修长。
如果李妮妮现在抱着的是一只短脚曼康基,就那个腿长可能根本够不到她的手。
但就她现在抱的这一只,人家不仅能勾到她的手,脚脚还能顺着她的手腕松松地环一圈。
……这猫猫腿也太长了吧?
李妮妮顿时觉得自己被毛茸茸包围了。
李妮妮一直在心里告诫自己,猫是一种蹬鼻子上脸的生物,对待猫咪一定要像冬天一般冷酷。
就像一个笑话里说的,如果你对一只狗好,狗就会想,这个人类居然对我如此之好,他一定是我的上帝。
而如果你对一只猫好,猫就会想,这个人类居然对我如此之好,我一定是他的上帝。
……然而哪怕李妮妮心里知道,就按这只猫现在的德行,去了城市早迟要被人类关进猫德学院。
可世界上又有谁能抗拒毛茸茸呢?
她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
把猫放在了褚西岭的床上,开始了忘情地撸猫。
猫:“?”
李妮妮把猫从头到脚撸了一个遍,先挠挠猫下巴,再抓抓猫猫脸,最后沿着它修长的脖子一路往下梳理。
猫舒服得发出不矜持的声音,同时拼命用头蹭李妮妮的手心。
但就在李妮妮要挠到猫尾巴的部分时,猫却忽然清醒过来。
它的尾巴像电线杆一样竖起,整条猫低伏在床板上,连耳朵都变成了飞机耳。
并用一只jiojio把李妮妮的手踩了下来。
李妮妮:“?”
不是,这个地方不是猫最喜欢的敏-感-区吗?怎么可能会有猫猫不喜欢被撸尾巴根?
李妮妮不信这个邪,于是她又试图伸手去摸猫尾巴。
但猫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手,在看穿了她的意图后,又用一只jiojio把李妮妮的手踩了下来。
并不停地把自己的脖子塞到了李妮妮的手心。
好像在和她说:请摸摸我的脖子。
李妮妮:“?”
虽然没有撸到想撸的尾巴,但谁又能拒绝一只可爱猫猫的脖子呢呢?
于是当褚西岭抽完烟回来时,就发现自己的小女朋友,已经和一只猫一起躺在了床上。
这只猫占据了他女朋友的怀抱,蹲在他女朋友盘起的腿上,一边甩着尾巴,一边舔着自己的毛。
而且舔着舔着,就从自己的毛上舔到了他女朋友身上。
它的叫声有些沙哑,体型也一点都不像一只小猫咪,却不停地做着小猫咪才该做的事。
褚西岭能感觉到,它正不停地让自己充满肌肉的脊背放松下来,试图让自己摸上去软得像一滩液体。
褚西岭冷静了一会儿。
他莫名觉得自己此刻不应该在船里,而应该在船底。
而当这只善于伪装的猫,终于从他李妮妮的下巴舔到了李妮妮的嘴角时。
褚西岭蹙了蹙眉,伸手就想捏住猫的后脖颈,把猫从李妮妮腿上扒拉下来。
但猫却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以肉眼根本看不清的速度向后一抓——
锋锐的指甲霎时张开,柔软的黑粉色小肉垫瞬间变成了摧毛断金的刀刃。
褚西岭反应极快,猝然向后一仰——
尖利猫爪从他眼球前方001cm的地方恰恰掠过,惊险地划破了他的眼角,最后“啪”地按在了钛钢床沿上。
坚硬钢铁上,立刻被拍出了一个清晰的爪印。
一粒血痕从褚西岭眼角流下。
下一秒,李妮妮只觉得屁股下慢慢倾斜。
她下意识地想抓住什么保持平衡,但还是来不及……整个舰艇专用的钢铁床铺,居然“咔嚓”一声从猫猫爪印处断裂。
李妮妮和猫一起摔到地上。
目瞪口呆的李妮妮:“……”
默然无语的褚西岭:“……”
而猫只是习以为常地舔了舔爪子,就继续用美丽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着李妮妮。
然后轻快地踩着断裂的横梁,走着猫步来到李妮妮面前,超乖地蹲好。
并朝李妮妮发出了一声缠绵的,
撒娇的,
只有巴掌大小猫咪才能发出的——
“喵嗷~~”
经历了“断床”这件事后,李妮妮终于沉痛地意识到,撸猫还不是时候,必须把熬猫放到首位。
但她又下不了手教训猫。
于是猫又被关了起来。
这真是不是办法的办法。猫叫了整整一夜,第二天白天依然不停地喵喵喵喵,叫得声音都哑了。
连王大爷都听得于心不忍,海钓了好多蓝色的飞鱼,从被猫刨出的门缝里塞进去给猫猫加餐。
但猫根本不给他面子。
它一直焦躁地等着李妮妮,看不到李妮妮,就不喝水,也不吃东西。
只不停地刨门、撞墙。
到第二天晚上时,它已经把自己折腾得奄奄一息。
连武太郎这种纪录片大户,都解释不了这只猫为什么会如此的执着。
猫可是独居生物啊,它们身上的基因决定了它们不可能对任何东西感到依恋。
这种对主人的执念,放在狗身上就很正常,因为狗的基因已经被人类驯化了,但放在猫身上就很奇怪,因为哪怕是家猫,也没有任何一点基因被人类驯化成功过。
真是太奇怪了。
李妮妮决定,如果三天之内这猫还是这个样子,那她就只能找一个岛屿靠停,把猫放回它应该回去的野外。
哪有自由的森林之王,能甘于呆在城市的钢铁丛林呢?
而这一整天,奇怪的地方除了猫,还有何马生。
何马生一个干饭人,已经三顿饭没出现了。
他们找遍了整个船只,也没有找到他的人影。
一直到夜幕降临时,众人终于确定,何马生已经不在这艘船上。
众人情绪低沉,围在篝火边烤鱼。
好一会儿,王大爷才开口道:“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他自己不小心掉进了海里,二是有人把他推下了海。”
“应、应该是自己掉下去的吧?大家都是萍水相逢,又没有什么仇,何必要害人呢?”
武太郎脸色苍白,抱着川建国,大拇指一直不安的撸着鼠鼠的脖子。
川建国这两天也精神萎靡,因为猫叫声把它吓得不敢睡觉。
杨朵朵一整天都没吃什么东西,一直坐在一边一言不发,此时也没有说话。
褚西岭帮李妮妮把鱼肉撕好。
投喂完李妮妮后,他才擦了擦手,平静道:“那就用排除法,大家一个个说一下自己的不在场证明吧。”
由于目前幸存的也没几个人,这一整天大家去过的地点很快被确定下来。
第一,王大爷一直呆在甲板上钓鱼,来来往往的人都可以作证。
第二,褚西岭一直和李妮妮待在一起,但他们是默认的情侣,所以这个不在场证明无效。
第三,杨朵朵和武太郎则说他们两个在一起玩猜拳,也没有看见何马生的人影。
第四,猫一直被关在房间里,猫有最有力的不在场证明。
第五,大小姐一直没有出现,三餐都让人送到房间,不知是为了躲避李妮妮,还是根本不屑于和这一群凡人一起吃饭。
他倒是没有不在场证明,但是大小姐和何马生无冤无仇,从头到尾甚至没有说过几句话,也找不到杀人动机。
“杀人动机的说法,现在已经没有意义了吧?”
李妮妮咀嚼着褚西岭帮她撕好的鱼肉,安静地说:
“船上的人,没有人有杀何马生的动机。但船是一个密闭的空间,而人在密闭的空间中最容易放大攻击性,这就是路怒症的来源。”
王大爷蹙眉道:“你的意思是,有人因为一时的口角,就随手杀掉了何马生?”
武太郎:“可我们这里谁会这么干呢?大家都相处这么久了,彼此都有点了解……”
就在这时,杨朵朵冷不丁说:“画人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武太郎像是没听见一样,继续道:“……所以何马生还是自己掉下海的概率最大吧。”
王大爷和褚西岭对视了一眼,都没接话。
其他人也只默默咀嚼。
晚餐在不详的气氛中结束。
晚上李妮妮和褚西岭换了一个离猫最远的房间。
原来那个房间就让给猫了。
褚西岭光着精壮的上身擦干净了所有灰尘,又把床仔细地抹了一遍。
这才把李妮妮抱起来放在床上,从身后密不透风的揽着她。
他宽厚的手掌慢慢穿过薄衫,覆盖在她温热的小腹上:“你应该怀孕三个月了吧?”
李妮妮原本还在想何马生的事情,闻言身体顿时僵住:“……是、是的吧。”
褚西岭指尖陷进她的肚脐,转了转又抽出来,如此反复几次,却用毫无暗示意味的语气低声说:“三个月了,它怎么还这么平坦?”
李妮妮低头比较了片刻:“可能是因为我的小肚子?”
褚西岭:“……”
褚西岭:“是吗?”
李妮妮:“是的吧。”
褚西岭头沉在李妮妮脖颈上,低笑了一声才说:“孕期三个月,有什么注意事项吗?”
李妮妮对孕期常识一无所知,只能试探道:“……多喝热水?”
褚西岭:“……”
褚西岭强健的胸膛紧贴着她,李妮妮没有听到他的笑声,却能感觉到他的胸膛在震动。
他就这么无声地笑了好一会儿,笑得李妮妮的背都发麻了,才轻轻地抚摸着她子宫的位置,几乎无感地敲了敲她的小肚子。
并对着她的小腹轻声道——
“你好?”
没有回音。
“有人在这吗”
无人应答。
李妮妮:“……”
李妮妮木然地窝在褚西岭的怀里,觉得自己和褚西岭宛若一对智障新手父母。
明明三个月的胎儿可能连耳朵都没有发育出来……新生儿父母都是这么不讲道理的吗?
烦人。
不过这也提醒了她。
李妮妮翻了个身,使劲把自己蜷缩进褚西岭的怀里。
——这不是一个依恋寻找安全感的姿势,而是一个不会被摸到肚子的姿势。
如果连褚西岭这种直男都感觉出,她的腹部过于平坦了,慢慢的其他人肯定也会感觉到。
尤其是杨朵朵,她可是个医生。
李妮妮摸着自己的小肚子,在褚西岭的怀里慢慢地想,她瞒不了多久了。
看来明天,最迟后天,落跑计划就要开始行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