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琉璃心脏
伊鲁索不明白，究竟是哪里的行动出现了差错。
明明自己牢记“行动过后需要补刀”的教诲，将那个名叫福葛的家伙打击至行动困难，还已经说出了“你能看到我的身影，就代表——你已经完蛋了!”这样帅气的台词；
明明熟练地利用了断裂的镜面，并及时将阿帕基拉入【镜中世界】，且做出了将阿帕基的替身与身体各一半拉入世界、令他失去反抗能力的机智举措；
明明对方已经趴在地上连移动一下都很困难，他所想要得到的东西就在眼前……
可是，为什么那条裂隙里是空荡荡的一片，并没有钥匙呢？
察觉到不对劲的伊鲁索立刻转身：“你这个家伙，到底是做了些什么——？！”
后续质问的话语湮灭在震惊里。
抬起阿帕基一直隐藏着的胳膊，大片的血色刺激着伊鲁索的眼球。手掌与手臂之间断掉的那个横截面还在不断地向外溢出猩红液体。
白色的骨，褐色的尘，殷红的血肉，那只被人为削断的手萎顿在地面——以一种衰颓的姿态，却无端令伊鲁索觉得自己在被面前的人蔑视着。
哈，这算是什么？
算他雷欧阿帕基的挑衅与嘲讽吗？
与之相应的，已经一败涂地的男人抬起脸，眼神之轻佻，就好像在看什么滑稽黑白哑剧：
“嘿嘿……我倒要反问你呢，伊鲁索——你搞丢了什么东西啊……嗯「想要找到的那个东西」，你找到了吗”
伊鲁索感受到了精神与□□上的双重打击。
他本人的格斗能力算不得强劲，之前在面对「忧郁蓝调」时便很快就处于一种落败的局势。更何况，方才这个讨人厌的家伙竟然是用替身针对他的脸进行输出的。
火辣辣的疼痛无时不刻提醒着他此刻的危机状况，灰尘混合着泥土粗砺地摩擦着手上的伤口，血液与发丝糊在脸上，还有部分红色液体滴落在地上。
头部所遭受的创击还连带着耳鸣，他顾不得那尖锐啸叫着的声响，只是端着地面破碎的镜片冲出犬型壁画所在的地方：
“替……替身的手掌拿着钥匙!朝着转角的地方跑去了!”
镜子在他面前所呈现的画面，赫然是一截替身的断手拿着钥匙按照阿帕基来时的方向原路返回。
“我记得那个叫乔鲁诺的小鬼好像就在那个转角……阿帕基，你打算把【钥匙】交给那个臭小鬼吗？”
“哈……很可惜是不是，如果你刚刚下手再干脆利落一些，切断我的喉咙，我替身的【手】就不会再动了不是吗？这份失败，完完全全是你自找的啊！”
直到这个时候，阿帕基还在不遗余力地激怒着伊鲁索。
石墙的肃穆包围下，唯独同样狼狈的二人的呼吸清晰可辨。拥有紫色美丽瞳孔的男人攥紧了手中的镜子碎片，起伏的胸膛又似乎带了些悲剧的意味，高高抬起的镜面正对着天空太阳的辉光，恍若审判。
在审判的弧线划落之前，一道清脆的声响更快到来。
那是【钥匙】掉落在石板上的声音。
这意味着……【钥匙】已经被捡走了。
伊鲁索狠狠地闭了闭眼，将凶狠压抑下去之后，剩下的只是谨慎与自傲——即便在意识到自己棋差一招之后也会保存的骄傲：
“你的举措……相当的无聊，和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不过很可惜，这是无用功，我会将那个叫乔鲁诺的小子一并拉入【镜中世界】的！”
……
再接下来，又是什么？
是感染了病毒的金发少年，是长出脓疱来的手，是“你已经没救了——当你把我拉入这个世界来的时候，就已经太迟了”的死亡宣告。
已经太迟了？
他怎么会？
伊鲁索看着自己迅速溃烂的手怔愣出神，只觉得这个场面何其相似。
啊，想起来了，在之前被【老板】派出的乔可拉特和塞可追杀的时候，他的手就这样烂过一回。
只不过那一次，有【红黑会】的人端着“芝加哥打字机”出手相助，令他们得以逃出生天。他还记得得救后伊芙看向他受伤之处复杂的眼神，以及「清醒晨光」在为他治愈伤口时的那昏沉一觉。
他生活在暗杀组，按道理说，早就应该习惯了伤口才是。
可自从发现了伊芙除照明灯、闹钟之外还有个补血包功效之后，他的身上就会很少再留下伤疤了。
第二天要回到另一个地方上学也好，和加丘又出去一起飙车搞到身心俱疲也好，口头上说着让她加班不如杀了她，可在看到出任务回来的人身上带有伤口的时候，却还是会扑上去将人按在沙发上治疗。
边施展替身能力还会边骂骂咧咧着抱怨，生气的样子就像一只往外吐水的河豚。
在他们面前是明着唾骂，到了里苏特和普罗修特那里又变成唯唯诺诺地再三叮嘱，倒也难怪普罗修特现在还把她当成孩子看待。
某种意义上，确实像个孩子一样，倘若让伊芙看到他现在的伤情，那家伙又该含着愤怒的泪水，不管不顾地冲上来当医疗兵了吧。
“哈，想什么呢，现在那个家伙不论怎么说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吧……”
伊鲁索自嘲地笑笑，抬眼就可以看见面前金发少年警惕与厌恶的神情，忽然就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决意志——得活下去，得击败他们。
虽然在出发前就已经有必死的觉悟，但还来得及拯救不是吗？
既然那个名叫乔鲁诺的金发少年可以做到即便是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把病毒传染给他的疯子举措，既然雷欧阿帕基能为了保护【钥匙】而切断自己的手，那么他舍弃一只手乃至一条胳膊……当然是同样也可以！
疼痛与恐惧将思维的时间线拉得很长很长，而他做出的果断决策更是凌驾其上，电光火石之间——
“「镜中人」！允许我本人离开【镜中世界】！但是不允许病毒离开！连带着感染的部分也不允许！”
他永远记得第一次和伊芙出任务的那一天，一地零落的发光镜片里，他有的是机会。
————————
“会长？”
昆廷拉着我一路风驰电掣。
大抵是过分频繁地使用替身能力瞬移穿墙，昆廷作为“交通工具”出现了那么点疲劳驾驶的意思，连带着速度较最开始也有所减缓。
“怎么了？距离庞贝还有多长时间能够到达？”
跑得太快了就是这点不好，冷风不要命地灌入，从脸、腿、头刮过去。脑子里的思维像是要被冻住，对寒冷与距离的感知却变得更为清晰。
我带着催促意味的声音在呼吸和心跳的混合里，匍匐前进入昆廷的耳朵：
“你现在意识还清醒吗？需不需要我陪你说说话提提神？还有——速度还能更快一些吗？”
卷发青年近乎想要苦笑——哪里是他自己意识不清醒啊？
他方才依照着自家会长的要求全速赶往庞贝古城，冷风吹着外加另带一个人的确有够疲惫不说，但更多让他不自觉放慢脚步的，是肩旁少女不自觉失焦的眼神和隐隐存在的障碍。
对，障碍。
在他规划的最快前往庞贝古城的路线里，有什么一直在延缓着他的脚步。这种阻挡不同于任何一种物理层面的阻挡，更像是替身能力方面的令他迟滞。可昆廷环伺一圈，也没有看见任何能够对他施加替身攻击的人。
眼见着身旁手臂伶仃冰冷的人就要阖上双眼，他下意识地出言呼唤，却不成想得到了“你现在意识还清醒吗？”的疑问。
他叹了口气，将遇到阻挡的事情按住不表，沉默着点了点头——作为【红黑会】的骨干级优秀员工，为会长分担尽心是他的分内之事，也免得再让有些时候谨慎到过分的她做出什么应激行为了。
得到昆廷肯定的回应，我一只手将他披在我身上的大衣拢紧，另一只攥着他手的手用力地握了握他：
“那么，你想知道些什么呢？”
“会长就谈谈现在去找的人吧——当然，如果事关另一方面的机密的话您也可以选择保持沉默。”
青年贴心地补上后面那一句话，这样一来，如果我当真一个字都不吐露，倒显得我是个把人蒙在鼓里、还骗人打白工的黑心资本家了。
“害，还能有什么机密啊——从昨晚做出决定的那个时候开始，两边就已经被我合入一个阵营了……现在去找的人，那应当是伊鲁索吧。”
在提到“同一阵营”的时候，昆廷带着我又穿了两面墙，我闭嘴不够及时吃了一嘴灰，偏偏这个家伙还道了声：
“继续。”
“伊鲁索……是个混蛋。”
我言简意赅进行了一个总结，又为了佐证我的总结，我一条一条地列举出来他不那么重要又确实混蛋的行为例证：
“明明是一起摸鱼划水的战友，他却是最容易跟队长告发我的那一个。”
“个性不是那么强势，容易动摇，在一起开会讨论或者玩游戏的时候这家伙的阵营总是变来变去的。”
“借着替身能力方便，和我抢冰箱里的甜点。”
“出去做任务给我带礼物，居然花得是我的工资——那个礼物现在还在我兜里装着呢！昆廷你也是，出门还把柜子抽屉里的东西全都装着做什么？”
强风吹得我闭上了眼睛，只是听声音就感受到了昆廷浓浓的迷惑：
“很难想象，以您的生活习惯和对金钱的态度，竟然能够和这样的人一起共事如此长的一段时间——不会生气吗？”
我有些不太明白昆廷在问什么：“生气？你是指什么？”
“用您的工资给您送礼物这种事情，不会生气吗？而且还把镜子放在抽屉里——您一向只会把重要的东西收纳在那里，我出于谨慎就全部携带了。”
“啊——”
我认真思考了那么两秒，然后给了昆廷坚定的答案：
“不会生气，对着那样的混蛋很难真正生气起来。”
“即使有着性格缺陷，但我有些时候也会觉得很可爱——很奇怪是不是？谁让这个家伙确确实实拥有一颗jk琉璃般的心脏啊。”
昆廷在听了我的答案之后，露出吃了一大口刺山柑花蕾风味番茄酱的神情，看我的眼神复杂到让我发毛。
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停下了脚步。
青年伸手将我凌乱的额前发抚顺，随后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会长，庞贝古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