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蓄意28
傍晚下了一场细雨, 绵绵密密的，舔舐着午时被烈日炙烤的大地。郁雯家里没有开空调，而是选择把窗户打开了, 傍晚的风夹杂着些许温度迎面吹来, 撩起鬓角的发, 美得像停格在记忆里油画质地的青春。
“谢总的外套吧, 你准不准备还他？”郁雯倚靠在围栏上, 左手拿着一瓶白桃味的气泡酒，唇齿间带着酒精的醇香。
“还吧，虽然他不缺这件外套。”许听蕾低垂下眼, 睫毛纤长，耷拉下来, 看不清情绪。
这件外套曾经出现在某次时装发布会的秀场, 限量发售，也不知道是他秘书买的，还是商家为了迎合启澜巴巴给他送过去的。
郁雯喝了一口气泡酒：“真的不来一口吗？”
“来一口。”
郁雯把气泡酒递过去，许听蕾尝了一口，觉得鼻尖一下子冲上朦胧微妙的刺激感，是二氧化碳带来的, 让她不由得眯起眼。
“我想起我们高中第一次偷酒喝, 是那次元旦晚会结束后。”郁雯托着下巴，浅浅笑了笑，“你和谢总出去了。”
许听蕾唇一抿，心不知道为何颤了一下。
她记得那次表演，谢尧给她取耳夹，后来在槲寄生下，他亲吻了她。
“我一个人留在观众席, 节目有点无聊，我睡得昏昏沉沉。”郁雯说话的时候，风停在这一刻，好像在静静等着她说。
“不知道你有没有过那种感觉，就是好像有人来过，又好像没有。”郁雯嘟哝了一声，好像在回忆，“我记得有个人过来，亲了我一下。反正我后来问了别人，都说没人来过。”
许听蕾眉微挑：“从来没听你说过。”
“嗯……因为那个时候，就觉得这样的事情是不好说出口的，说出来也会讨人嫌。”郁雯低头，不知什么时候眼眶里噙着泪水。
“你知道是谁对不对？”
“也不算知道。你还记得我们班当时的体委吗？考了警校那个。”郁雯把几缕碎发撩到耳后，“当时大家都说他暗恋的人是你。”
许听蕾没有说话。
“所以我不敢说，蕾蕾。”郁雯托腮看
过来，眉眼好像画卷中的女子，待字闺中，却又剪不断的愁思。
许听蕾的手握住栏杆，看着她的眼睛。
她的青春写满了他的名字，她以为这段过往格外楚楚怜人，却不曾想，其实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故事，有说不出的话，留不下的名字和记忆。
郁雯伸出手去握许听蕾的手：“我马上就二十七岁啦。”
“嗯，我也是。”
“未来就像那颗星星，你看天上，”郁雯指向天边，那里有一颗最亮的北极星，“北京的傍晚可以看到星星，但只能看到它。好像那么近，然而离我们有四百光年。”
许听蕾觉得她的手很冰：“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了？”
“嗯，今天在学校里，我又遇到我们高中那会儿的体委了。”
“学校……？”
“对，他来接他女朋友，是我的一个同事。”郁雯看向自己的脚尖，声音很平静，好像在叙述一个和自己毫不相关的故事。
“雯子……”
“我本来以为这些事情已经遗忘了，但是看他们笑的时候，我突然心像针扎似的猛地抽搐了一下。”郁雯哽咽，“蕾蕾，你说，我那个时候要是勇敢一点，是不是我们就会有故事？”
“……是。”
“也许不会有。”郁雯垂眸，“毕竟我没你漂亮。”
“这句话我不赞同。”许听蕾伸手去擦她的泪水，“而且，长得好不好看和喜欢并不直接挂钩。”
郁雯轻嘲：“是么？”
“你最放不下的那个人，是不是你从小到大见过的长得最好看的人？”
郁雯一愣。
夏风向晚，柔柔绵绵，像母亲轻抚婴孩的手，好像还有栀子花清冽微甜的香气，后调是青草的苦味，地上还有积着的水洼，泥泞而潮湿。
“别说我啦，你呢？对谢尧什么感觉？”郁雯破涕为笑。
“我们呀，”许听蕾耸肩，“就像上海的北京路，北京的上海路，看似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其实毫无瓜葛。”
许听蕾从郁雯家出来，走上地铁，看着玻璃窗外人来人往，涌动的人流从这里走向远方，突然想起郁雯说的那句“蕾
蕾，你说，我那个时候要是勇敢一点，是不是我们就会有故事”。
地铁到站，许听蕾走下去。
天已经完全黑了，她所在的公寓楼下仍旧云烟缭绕，人声沸腾，空气中漫散起面食的香气，让人食指大动。
作为一个独居女生，许听蕾没有夜间在外逗留的习惯，她打算尽早回家。
在公寓楼下，她看到烟头细微点点的猩红。
谢尧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就走到这里来了，他接到母亲的一通电话，内容无非是让他早点成家，话里话外都想让他去见个家里安排的女孩。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比之前几次还要烦躁。
直到看到许听蕾。
她的眼睛很像小鹿，水汪汪的，然而你只要稍微探进去看一点儿，就会知道里面藏匿着千种万般情愫。
“……晚上好。”她突然换了一种表情，微笑着朝他问好。
“嗯。”谢尧下意识去掐灭香烟，“我来拿我的外套。”
“我本来想直接给小艾的。”许听蕾挠头笑了笑，“我上去拿给你——你，要不要上去坐坐？外头站着也累。”
谢尧没有想到许听蕾会这么说，他愣了一下，想到她从前抵触的情绪，笑道：“不用了，我等着就行。”
许听蕾也没有想到谢尧会拒绝。
“噢……”她没多强求，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空了一块。
谢尧在楼下等她。
从这儿看过去可以看到那条巷子，充满人间烟火气息的巷子，挤挤窄窄，许多人在里头讨生活。
他这刻想的却不是从前。
他在想母亲说的那段话：“妈妈也没有要求过你什么，就是希望你早点成家……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听你爸的意愿，去见见孟家那个小丫头，你们以前感情不是很好吗……”
她说的人是孟知漪。
作为选定的继承者，和他玩得比较好的几个都选择了家里挑的姑娘，如果他没有遇到过许听蕾，也许真的会就这么结婚。
但是现在，他不想。
“谢尧！”许听蕾从楼上匆匆下来，估计是怕他等久，“喏。”
她递过来一个规规矩矩的袋子，里头是他的外套，已经干洗过了。
谢尧接过袋子，问她：“抽烟吗？”
“……不抽。”许听蕾摇头，“这玩意儿是真的不好，不仅损伤肺部，还会损伤你的神经细胞。”
“啊？”
“你会比别人老得快，而且更容易换老年痴呆。”
谢尧轻轻笑了笑。
许听蕾不敢去看他，她知道他笑起来好看，是那种让人沉醉的好看，她从前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个男生会生得这样一张脸，简直是老天爷给饭吃。
谢尧本来已经拿出一根烟了，又重新放了回去：“只有我女朋友能管我抽不抽烟。”
许听蕾噎了一下：“啊？”
“你妈没催你结婚？”按理来说，女孩子的年纪比男性更金贵些。
“没有，他们这点随我。”
谢尧“嗯”了一声，不知道在想什么，但他的确什么也没说。
“……谢尧。”
“我先走了。”
许听蕾心头一颤，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一种快要失去额感觉，明明他们什么也没有说，但就是有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让她心里发慌。
夏夜下起了雨。
细细密密，飘在头上，滑入脖颈，带来丝丝凉意。
谢尧把手举起来，盖住许听蕾的头顶。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个动作，从前经常做，好像铭刻在骨子里的记忆。
许听蕾抬起头，眸中清亮，语调是低到尘埃里的卑微：“你还记不记得，你说了分手。”
“嗯。”
“我没有同意。”
“……啊。”
“啊。”
“哎哟，这大姑娘小伙子怎么在这儿淋雨呢，进来吃碗馄饨。”路边摊的老板招呼了一声，“水晶虾馅儿的，准鲜。”
两个人走进馄饨铺，谢尧说：“麻烦两碗馄饨。”
“好嘞。”
许听蕾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方才光线昏暗，这会儿光线亮堂了起来，她反而别扭起来：“我不饿。”
“没给你点，我吃两碗。”
许听蕾：“……”
热气腾腾的馄饨很快上来，许听蕾揽过一碗，也没说什么，闷头吃起来。
谢尧吃了几口，抬头看向许听蕾，她低着头，只能看见毛绒绒的发顶。
“谢尧，这是妈妈拼尽一切给你争取的位置，你要明白——不要忤逆你的父亲，知道吗？”这是他母亲说的话，语气哀求。
谢尧沉下眼色，手指泛白。
许听蕾能感受到他的视线：“你想说什么？”
他的指尖放松下来，语气戏谑：“你学医这么多年，没有掉发。”
许听蕾：“……谢谢夸奖。”
谢尧这才继续埋头吃起来。馄饨烫乎乎，暖洋洋，里头的虾仁很有嚼劲，汤水鲜甜，顺着食道滑下去，温暖了肠胃。
许听蕾犹豫了一下，眸子微颤：“欸，谢尧，你要不要考虑考虑我们的关系？”
“考虑什么？”他声音囫囵。
“没考虑什么——”许听蕾立刻收回视线，“就是想说清楚，互不牵扯。”
谢尧放下筷子：“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刚才没说完，一开始没同意，现在我同意了。”许听蕾笑着望向他。
她说完，放下筷子，起身走人。
“蕾蕾！”谢尧起身握住她的手腕。
“放手！”许听蕾没好气。
“许听蕾，你不要同意啊。”
“——你说什么？”
“……我们不分手。”
“——什么？大点儿声？”
谢尧舔了舔腮帮，凑到她耳边去，正要说什么，许听蕾慌忙捂住谢尧的嘴。
“嗯？”他顺着许听蕾的视线看过去。
郁雯在原地睁大眼愣了一会儿，而后转过身原路返回。
今天真是一个个都来虐她，先是那个和她说好久不见的体委，然后是这对“毫无瓜葛”的旧情侣。
世态炎凉，世态炎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