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尴尬
天昭的突然晕倒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早在将这孩子带进这里、一起来找那人索求真|相的时候，碧秋就已经下定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心，只是在如愿听到那人开始讲述当年的事情后，碧秋却生出了一丝不忍来。
这孩子打从见到自己的第一面起，就对自己格外信任和依恋，姓童的说出的真|相，连她听了都觉得心神激荡，觉得有些过分残酷了，真的适合这孩子继续听吗？
因着这个念头，碧秋在边听童夫子说话的时候，还边分出了一缕心神在天昭身上，更是在说到这孩子身世的时候，碧秋先一步笼住了天昭的双耳。
——也是在这个时候，碧秋忽然就懂了童夫子这些年来的行|事。
他这么多年来闭口不谈真|相，宁愿自己受伤也要隐瞒，他这份用心，是否跟自己现在想要保护天昭的心情，是一样的呢？
而他隐瞒自己多年，今日怎么突然就肯说出来了呢？
还是说，他说出的实情，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真|相的全貌，比他现在说出来的还要更加不堪？
只是现在很明显不适合她想这个，碧秋看天昭忽然就这么倒在了自己怀里，惊得心头急跳，生怕他出了什么事，在探到他鼻息尚存时虽然松了一口气，却还是没有彻底放心：“他到底是怎么了？”
怎么一点儿征兆都没有，就这么晕倒了呢？
童夫子走到了近前，蹲下为天昭把脉，又闭目用另一只手掐指算了片刻，道：“他没什么大碍，只是这些日子云霞丹喂食得多了，断了后到现在又粒米未进，丹药功效不退反增，便令他昏睡过去了。”
“云霞丹是什么？”碧秋不解。
看出付青沅同样对此显露出好奇的神色，裴砚羽便出声道：“云霞丹，其丹色泽若朝暮云霞，入口即化，食之可令人一日不饥且昏睡不醒。”
“据服用过云霞丹的人自述，醒来时恍如云巅之上美梦初醒，清醒后不记得梦中之事，却能觉精力充沛，宛如昨日。”
“服食后会有一炷香的时间感觉饿极，若当时未能进食，则腹中不饥，但约六个时辰后，会再度陷入昏睡。”
付青沅：懂了，换句话说，就是饿晕了。
至于这云霞丹么，差不多就等同于是修仙小说里提到过的辟谷丹了，只是在辟谷的基础上，又增加了安眠效果。
不过，二哥怎么知道这么多？
“夫子课上讲过。”
付青沅：“！”
什么时候？！
付青沅对上大姐碧秋同样茫然的目光：很好，上课不认真听讲的不止她一个！
裴砚羽继续说着，脸上露出些许困惑：“只是，这些丹药，在新帝即位的时候，就该全被焚毁废止了，缘何会再次出现？”
童夫子默然不语。
当日碧秋也是这般被送到了他的府邸，不难猜想，桑容嘉此人，在辅佐星阑的同时，定然藏匿下了不少类似这般的底牌。
该说他不愧是当年那个算无遗策的状元郎吗，早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在给自己留后路了。
“我只想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碧秋虽然知道天昭这会儿只是饿晕过去了，不算什么大事，但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吃东西有没有什么讲究？接下来这样的情况还会发生吗？
她看向童夫子。
先前便是这人诊治的，他当知道化解之方才是。
“约明日清晨转醒，醒来后如想要恢复如常，接下来一个月正常饮食即可，切记，不能饿。”
说到这里，童夫子心下不禁再度叹息了一声。
这一点，桑容嘉也早就算到了吧。
云霞丹只服食一两日的话，复原本不必这么久的，这孩子定是这十数日都只凭借此丹药维生，这才需要这么长的时间缓过来。
皇子脾气骄纵，若非如此，怎能令他愿意适应山上的清苦生活？桑容嘉是用这般极端的法子，教这孩子不得不接受啊。
想到此处，童夫子轻轻摇了摇头，道：“你们都出去吧。”
几人依言退出童夫子的房间，刚迈出门槛，便听童夫子又遥遥道了一句，“这两旬停课，不必寻我。”
紧接着，房门就无风自动关上了。
付青沅：哦豁，才发现这个世界不简单，原来夫子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酸秀才？
等等，夫子刚刚说什么！明天开始大半个月不上课？
突然放假！
惊喜来得太突然——但是真的好喜欢！
付青沅正兴奋着，就听碧秋对她和裴砚羽说道：“这孩子可否请你二人照顾几日？”
“啊？”付青沅倒不是不愿意想推辞，只是这孩子要是醒过来了，肯定是会更想大姐陪着他的吧？
碧秋垂下头，露出一抹苦笑：“我只是，想一个人好好想些事情。”
这倒是……大姐今天一下子知道了这么多事情，肯定会想要静静，心情能理解。
付青沅征求意见的目光移向裴砚羽，在得到二哥默许的眼神后，付青沅答应了下来。
不是她没主见，只是大姐既然是拜托给了她和二哥两个人，那她肯定不能自作主张私自就全应了啊。
碧秋道了声谢，在将天昭交给裴砚羽，提步离开前，她将身子朝向付青沅，轻轻牵出了一抹释然的笑来，“还有那晚，也多谢你了，小妹。”
付青沅微愣。
大姐从前不是喊自己“青沅”就是不怎么搭理，这还是大姐头一回喊她“小妹”呢，这算是发自内心接纳了她？
是谢她答应照顾小皇子？可大姐不该连二哥一并谢了？等等，那晚多谢是什么意思？
付青沅正想追问，大姐已经走远了。
“约莫是谢你那日晚上，阻止了她吧。”
学着那日付青沅的动作，裴砚羽做出了个捅刀的姿势，他做得生疏，但即便单手抱着小皇子天昭，那姿势也是分外好看。
付青沅先被他的手势吸引，紧接着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是说她学猫叫那天晚上。
“！”付青沅，“大姐怎么知道是我？”
裴砚羽忍俊不禁。
“这山上这么多年来，也就留住了黑霜一只猫，哪可能一下子就冒出了三只。”
原来她那个时候就已经露出破绽了吗？
“所以二哥你早就知道我暴露了！”
裴砚羽但笑不语，表情却分明就是默认了。
付青沅：囧。
“二哥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呀……”亏她那会儿小心翼翼，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合着夫子跟大姐早就知道了！
“早说了，青沅岂不尴尬？”
那她现在知道了，不也一样很尴尬。
“……二哥你该不是故意看我笑话吧——等会儿，夫子今天这么直接让我们也一起进去，不会就是给我个机会光明正大听，别像上回一样躲窗户口偷听了吧？！”
这一次，不用从裴砚羽那里得到答案，付青沅已经窘大发了，她拉着二哥就再一次一路狂奔，逃得离夫子的屋子远远的。
在将小皇子天昭安置在二哥屋子里的时候，付青沅总算恢复了平静。
付青沅：还能怎么着，脸横竖已经丢了，那就干脆不要了。
在照顾天昭等他醒来的时候，付青沅想到了刚才在听夫子讲的过程中，还有不太明白的地方，只是当时碍于场合不太对，没好意思问，但现在，说不定二哥会知道呢？
“你问。”
“二哥，我不太懂，鲛人不就是鲛人吗？为什么会有残次一说？”
付青沅也算是看过很多小说了，可她看过的关于鲛人的故事里，好像并没有这种只具备一部分鲛人特征的人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此事说来话长。”
这题她会！
付青沅拱手作揖：“还请二哥长话短说。”
裴砚羽哑然失笑，伸出食指来虚空朝她点了点，笑罢，他当真徐徐给付青沅讲了起来。
此事，与数百年前的那个传闻有关。
世上传闻多半失实，流传下来的，总有美化的成分。而夷黎国流传下来的当初鲛人姐妹炼成仙丹妙药使得国主飞升成仙的故事，其实并不尽然。
百十年前，当时的夷黎国国主确实沉迷修仙长生，他召集了一大批道士在皇宫里炼丹，又听信道士之言与妃嫔双修来提升功力。
他也确实抓到了一对鲛人姐妹，只不过，忙于服食丹药和双修的国主，对于抓到的鲛人兴致缺缺，挥挥手便将她们交给了道士，任由道士们随意处置。
当时，道士中最受国主信任的一个名叫时阶，他明面上道是为国主取鲛人血肉鳞骨炼丹，暗地里却藏了私心，想用这一双鲛人炼出一件至尊仙器来。
为此，他召集徒子徒孙，将鲛人姐妹中的姐姐“泉”剥鳞去肉，一身鲛人骨入火锻造九九八十一天，造成镜托，令妹妹“珂”咯血泣泪，哭尽鲛人泪颗颗磨铸七七四十九天，铸得镜面。
……
裴砚羽说到这里的时候，付青沅忍不住打断了他：“二哥，这都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你怎么连那对鲛人姐妹叫什么都知道啊？”
这也未免知道得太清楚了吧？
裴砚羽被她打断，似是思忖了片刻，方才答她：“藏书洞书架的最顶上，有一个盒子里的竹简，便记载了这些秘闻。”
“若你还想要问此处怎会有这般详细的史册……”
“彼时国主痴迷炼丹、不问国事，道士伤天害理、惨无人道，当朝有一大家族，地位煊赫，门生众多，他们直言进谏、据理力争，想要拨乱反正，恢复朗朗乾坤。”
“然而，世道黑暗，国主昏聩，他们不但没能成功，反而还被镇压，全族遭祸，不得不举家迁离、隐居避祸。”
“那个家族，便是姓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