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灯灭了, 屋内突然变黑,她的眼睛有一瞬的失神,呆愣愣的望着黑暗,令人窒息的黑暗,像一张网, 铺天盖地而来。
云遮住月华。
罗汉榻小而窄, 魏昱蜷缩着,和衣而卧。实则没睡, 只是不想说话,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身上传来的淡香, 搅的他头疼心燥。
梅的膝盖很痛, 弯曲困难。即使抹了膏药,仍然不能缓解。将后背的软垫抽走,慢慢地把身子挪下去, 布料悉悉嗦嗦的摩擦声,在寂静的夜里是巨大的声响。
持续了很久,好像很费力气。
魏昱的声音很沉闷, 翻身坐起,问她:“怎么了?”
声响停了。
她的支着身子不敢动, 手下紧紧攥着布料, 眼眶发酸。好不容易捡起来, 藏严实的情绪被打的七零八落。明明拒绝了,为什么要关心,为什么还要问?
一盏心火倾覆, 火光冲天,舔舐着经年积累的荒芜衰败,枯枝败叶。好半晌才颤着声道:“疼。”
魏昱抿着唇,面上的神情有一瞬凝固。
“膝盖疼。”
他松了一口气,起身往床榻那去,拎起烛台要点灯。
“别点灯。”她方才挪动的,衣裳都褶皱在一处,有些凌乱。
魏昱在夜里视力很好,只是没有月光,看事物还是吃力。烛台放在脚下,他撩袍坐在床边,“左边还是右边?”
“左边。”
“孤看看?”
是询问的语气,但是手已经去掀裙子了。梅的惊呼卡在嘴边,却发现魏昱只掀到膝盖处,于是想,现在喊是不是太扭捏了?
魏昱摸出一张帕子盖着,手捏膝盖,她还是小声的哼了一声。虽然看不清楚,但凭借他多年在沙场上摸爬滚打的经验,以及她的疼痛反应,还是能判断出来伤到何处了。
“扭着筋了。”他又起身去冰鉴里拿出两块冰,敷在伤处。“得有一段时间走路不便,自己注意些。”
“嗯。”
梅卸了力气,整个人陷在被褥中。
她在夜里看不清魏昱,只能看出大概的轮廓,黑乎乎的一团。想着他也看不见,心里的紧张少了许多。
只是,微弱的月光透过层层乌云。
魏昱能看见她,黑夜为她披上了一层朦胧。她还是很瘦,躺着的时候脖颈纤细,锁骨分明。青丝如瀑,又如同绸缎一般散在身旁。他突然想到那夜,她的头发也是这样散开的。
原来在不经意间,两人已经有了很多记忆可寻。
“魏昱,你在看我吗?”她看不见,但就是感觉如此。
他发觉她双眼无神,找不到聚焦处,就晓得她夜里看不见。视线并未挪开,是自己不曾发现的温和,难得撒谎:“没有,你有什么好看的。”
梅正经回道:“世人都说,神女好看。”
“世人眼瞎,而孤眼明——”魏昱手上摁着的冰已经化成了水,他随手拉过一旁的被子擦拭水渍。手指难免触碰到肌肤,沉默了一瞬,说不下去了。
“眼明什么?”梅追问。
魏昱睨她一眼:“废话这么多,不疼了?”
梅慢慢的低下眼,怎么会不疼呢。只是渴望关心,哪怕是一瞬、一刻、一时的关心与在意,都使她心怀温暖,甘之若饴。
魏昱往一旁的罗汉榻去,走了两步,又回头,意有所指:“孤,很累。”
她面漏愧疚,打扰了他歇息,“那你早点歇吧。”
他立在床榻边,这回是询问的意思了:“那太窄,睡的不舒服。”
梅这才听懂,原来是想上床睡的意思,只是她有些害怕。
魏昱见她眉山微颦,很为难的模样。脱衣掀被上榻,一气呵成。背对而卧,死鸭子嘴硬:“你不好看,孤没兴趣。”
梅今日失血过多,也没有精气和他在纠结好看与不好看。
两人各睡各的,各怀心思。
翌日清晨。
梅醒的时候,魏昱已经去上朝了。桃子扶着她坐起,用白布擦拭着脸颊,她疑惑问道:“魏昱什么时候走的,我都没发觉。”
桃子心道,你是没瞧见王君到时辰了都没让人叫,轻手轻脚走出来,在外头穿衣洗漱时的模样。哪里是你没发觉,是人家没想打扰。
心里话当然是不能说的,桃子只得笑着蒙她:“失血过多会嗜睡,是正常的。”
梅轻轻的哦了一声,真的相信了。
小花与小陈虽然心里千百个不愿意,还是得去东元宫给王后请安。那头时绥也没给二人好脸色,话里话外挤兑二人是香姬的跟屁虫。
魏英英笑着问道:“不知花八子与陈七子一会还去寒山宫吗?香姬身体不好,可别跟在后头添堵了。”
花弄影憋着一肚子火,正愁没人撒气,冷哼一声:“看来魏八子,是不长记性啊。好管闲事的毛病,得改。”
魏英英碍着花弄影的位份,哑巴吃黄连,不敢当着王后的面发作。
时绥手中的茶盏,啪的一声搁在案上,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要是本宫说,不许去,也是好管闲事咯?”
众人一听王后生气了,纷纷跪了下去:“嫔妾不敢。”
“哦,那就不许去。”时绥眼风扫过花、陈二人,笑道:“让香姬好好调养身体。”
“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小花与小陈看着魏英英得瑟的模样,暗骂狐假虎威,无耻小人。
时绥乏了,起身往殿内去时,兰草却来了。
“请王后殿下安,陛下有事吩咐。”
时绥又坐了回去,示意她说。
兰草低眉垂眼,恭敬说道:“陛下吩咐,往后香姬娘娘的寒山宫除了花娘子与陈娘子,旁人不许入内。”
时绥脸上青一块黑一块,那叫一个精彩。呆愣愣的坐在位置上,半天说不出话。小花与小陈扬眉吐气,起身告退。方、魏二人坐不住了,也跟着告退了。
殿内就剩时绥一人,芳姑也呆住了。
陛下这个时候派人来传旨,分明就是给王后脸色看。而且兰草方才说了香姬娘娘,往后在宫里,她的位置就定下了,这回是陛下亲定的,再没人敢置喙。
王后之前下的旨意,是废纸,是笑话。
时绥的手捏着座椅的扶臂,死死的捏着,两手爆出青筋,喘着粗气:“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芳姑赶忙上前替她舒缓心口,一面说道:“殿下要怪就怪奴婢,是奴婢的错,不是殿下的错。”
“我是个笑话了,没人要我。雨国无人爱我,魏昱也不爱我,芳姑,我该怎么办。”时绥掩面哭泣,声嘶力竭:“我不稀罕这个王后之位,我真的不稀罕,只要他只要他。”
芳姑将时绥抱在怀中,自己也哭,两个人哭作一团:“会有办法的,会好起来的。”
“他厌恶我了,我只是太气了,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她会摔到头,真的不知道——”她抽抽噎噎的,胡乱的抹着眼泪,脂粉都糊在一块:“芳姑,怎么办啊。”
芳姑拿出帕子替她抹着眼泪,捧着她的脸颊:“殿下,看着我,听我说。”
“您是崇国的王后,是陛下的妻子。还记得你们在崇国时的相处吗,你们相处了六年,是有感情的。您应该大度,去对香姬好,至少别再找她的茬。做一个好王后,关心陛下,管理好后宫。他会回头看你的,他一定会的。”
时绥哑着嗓子问她:“会吗?”
芳姑点点头:“会的。您是雨国宫里最优秀的公主,不是深宫中的怨妇。你看,妆都哭花了,我们重新梳妆吧?”
芳姑扶着时绥起身,两人搀扶着往殿内走去。时绥心里明白,自从见到香姬的第一眼,嫉妒与愤怒就蚕食了她的内心,她失去了理智,失去了分寸,变得不像自己。心中仿佛有一头野兽,叫嚣着,要将香姬撕碎,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她害怕和母亲一样,孤零零的死,再也感受不到爱。
可是魏昱,不会喜欢这样的自己。她暴露了太多人性的恶,把一颗血淋淋的心脏放在他面前,是她自己,亲手把魏昱推走了。
芳姑为时绥将脸上洗净,一双眼哭的红肿,鼻头微红。时绥看着镜中人,喃喃道:“还能回去吗?”
“一定可以回去的,现在为时不晚。”芳姑的手撑在她肩头,安抚道:“睡一觉好吗,睡一觉起来就没事了。”
时绥点点头,被芳姑引着上榻。为她盖好被子,在一旁轻轻摇扇,嘴里低声唱着雨国古老的歌谣:“潇潇雨,淡淡雾,淅沥沥,湿人衣。”
她在梦中,回到了雨国,回到了与魏昱隔墙交谈的那一夜。
时绥又一次问道,话语里有期待:“你喜欢我吗?”
“喜欢。”墙后的声音肯定,又说了一遍:“时绥,我爱你。”
梦中的魏昱说了喜欢,另一边的时绥泪流满面。
芳姑看见她眼角流下一滴泪,这些日子总是皱着的眉头舒展开,虽然眉间已经有了淡淡的印子,但是此时她面容平和,应该是做了好梦。
只有在梦中,才能寻得慰藉。
作者有话要说: 她做梦了!!!她是做梦!!姐妹们看清楚啊!!!感谢在2020-07-02 21:39:23~2020-07-03 22:28: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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