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82章
山里湿气重, 梅推开门,眼前一片朦胧白雾。
兰草依约而来,立在院子里, 面容颇凝重。臂弯里搭着一件斗篷, 见梅从屋子里缓缓走出来, 每一步都走的困难。兰草见状赶忙迎上前去搀扶,顺势为她披上斗篷。
两人皆是沉默, 搀扶着往山下走, 一路上兰草几度想要说话, 话到嘴边却又不晓得该如何开口。
梅拍一拍她的手背,嗓子微哑, 安慰道:“你不必担心魏昱, 我下了迷药,他此刻应是好眠。一会我想沐浴, 不妨事吧?”
兰草脚下一绊,问道:“为何?”
梅脸上笑意温和,耳尖微微发烫,“我昨夜与魏昱圆房了。”
兰草仍是不解,干涩开口:“那,你为何要给他下迷药?又为何让我今日来接你?”
梅一时间不晓得该如何说, 沉默许久, 突然停住脚步, 看着不远处的炊烟袅袅,坦白道:“他担心我的身体, 从未逾矩。我没办法,在茶水中放了催|情药,才有了昨夜的成全。怕他清醒后气急, 又下了迷药,想着能多拖一时,便多拖一时。”
“我从前竟不晓得你是这样有主意的性子,魏昱不肯,一定有他的道理,你怎会如此糊涂!”兰草瞪着眼睛,看她眼圈红了一片,定是昨夜没有休息好。心疼她,又恨她乱来。狠狠跺了几回脚,将人揽在怀中,恨铁不成钢:“走,咱们回家。我让黄婶给你熬鸡汤。”
两人刚进小院,陈子恒正劈柴,举起斧头看见梅,差点闪着腰。赶忙将自家媳妇招呼过来,数落道:“人家昨夜洞房花烛,你怎么一大早就把新妇带走了?”
兰草叹一口气,也不好同陈子恒细说,指着面前的一堆柴火道:“别问了,你抓紧再多劈一点,烧一锅水,她要沐浴。再让黄婶杀只鸡熬汤,炒一块猪肝,给她好好补补。”
他点点头,拿起斧头继续劈柴,兰草看了一眼坐在屋里的梅,贴在他耳边,无奈道:“等忙完了,去山上看一眼魏昱如何。切记,一定要劝住他,我怕他急火攻心。”
陈子恒更是摸不着头脑,不晓得兰草在打什么哑谜。不过只要是媳妇的吩咐,一定是有道理都,自己照做就行,于是嘿嘿一笑:“行,俺晓得了,你也记得喝碗鸡汤补一补,这两天都瘦了。”
梅不肯让兰草为她脱衣,兰草只当她是害羞,等她钻入水中,才从屏风后走出来。
“嘶——”热水没过锁骨,梅倒吸一口气,鬓角浸出薄薄一层冷汗,抿唇硬忍着,长长吐呐几息方才慢慢适应。
兰草用木瓢舀起热水,浇在她脖颈处,才发现她身上有许多深浅不一的红痕,重的地方,已然发青了。
药物使人神志不清,不知轻重,她昨夜怕是下了猛药!等魏昱醒来,若是晓得自己昨夜的荒唐,岂不是要发疯。兰草想到此处,头隐隐作痛,暗叫难办,手上只能用布小心的替她擦拭肌肤。
沐浴后,梅穿着兰草的衣服窝在被子里,手里捧着一碗黄澄澄的鸡汤,小口小口地抿着。
说来奇怪,她是很怕油的人,也不愿意多喝荤汤。今日突然不怕了,一碗汤也不要人劝,没一会就见底了,仍觉得意犹未尽。
兰草翻箱倒柜,找出一瓶玉容膏。她沿着床榻坐下,结果手指从罐里扣出一坨来,让梅靠过来,将她的衣领松开,细细抹着颈脖的红痕,絮絮叨叨:“你是自己找罪受,回头让魏昱看见,定是要着急上火的。”
梅抿着唇不说话,抹完脖颈后,又将胳膊递过去。垂着眼睛,不由地去想魏昱生气是什么模样,此刻才真的有些害怕了。恰巧兰草手上用力,想将淤青推开,梅轻轻哎呦一声,委屈看人,试探问道:“那魏昱生气,兰草姐姐会护着我吗?”
兰草哭笑不得,无奈道:“祖宗诶,他哪里舍得冲你发火,我只盼着他别拿我和子恒撒气了!一会我还得仰仗你,说两句软话好好哄他,好把这件事揭过去。这还是时绥给的玉容膏,对淤青疤痕最有效了,你这一身痕迹,很难让人不生气啊。”
“时绥”梅口中念叨着,若有所思的模样,突然看向兰草。
兰草被她看的一愣,将盖子合上,不解道:“嗯,怎么了?”
梅缓缓笑起来,摇一摇头,自己将衣服整理妥当,而后郑重说道:“若有一日你再见时绥,请你转告一句:她欠我一个人情,记得要还。”
“什么人情?”兰草有些摸不着头脑,“是那日吃锅子的事吗?”
“你只管告诉她,她是重情义之人,心中有数。”梅已然卷进被中,打着哈欠,并不想做过多解释。
兰草见她如此也不追问,帮着把被子掖好,点了安神香后退出屋内。屋门阖上的那一瞬,梅睁开眼睛,盯着头顶的纱帐,眼中并无睡意,双手交叠在小腹,余味深长地:“尽人事以待天命。”
陈子恒磨蹭到午后才上山看魏昱,嘴里嘟嘟囔囔,想他一个大男人能出什么事。推开小栅栏,站在小院里扯着嗓子喊:“魏昱——!”
树梢上的几只麻雀扑腾着翅膀,仓皇逃走。
陈子恒见门窗紧闭,无人应答,以为魏昱不在屋内。甫一进门,被迷烟熏的直咳嗽,他心道不好,袖捂口鼻,冲进屋内找到熏香炉,用茶水浇灭后从窗户丢进小院里。将门窗打开透气,走到床前去探魏昱鼻息还好,尚有呼吸。
他见床榻凌乱,魏昱衣衫不整,也不晓得昨夜到底如何,迷烟又是何人下的?推搡、拍脸皆不见人醒,陈子恒只得从水缸里舀起半碗,泼在魏昱脸上。
“嗯”魏昱眉头哼哼一声,似乎要醒。
陈子恒赶忙将他拉起身,又拍又喊:“哎,别睡了,媳妇没了。”
魏昱头疼欲裂,记忆零散,破碎的片段不断在脑中闪回,竟是一夜荒唐放纵。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响贪欢。
睁眼后先看四周,又看子恒,有一瞬不能适应光亮,阖眼攒眉:“怎么是你梅呢?”
陈子恒啧啧称奇:“兰草一大早就将人带下山了,你竟不晓得?屋中的迷烟又是何人所为?”他说到后面,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不会是梅下的迷香吧?俺还真没看出来,她还挺有一套的。”
魏昱捏鼻醒神,只觉得耳边呱噪,语气不善:“闭嘴,递水。”
陈子恒乖乖闭嘴,斟满一杯浓茶给他醒神。
魏昱猛灌半杯下肚,静坐片刻回想,盯着手中茶盏不放,阴沉不快,翻手撂在一旁。两眉未松,拢衣起身,突然回身,捏起棉被一角,要掀不掀。在沉重的一声的叹息中,迅速的掀起,果然有猩红灼眼,狠狠吐纳两息,上身不稳,险些要跌。
陈子恒觉得奇怪,刚要凑上来看,魏昱已然将棉被放下,眉眼锋利,细看竟有杀意。
魏昱一瘸一拐的往外走,陈子恒拿着他的拐杖跟在后头,被魏昱周身的戾气所镇,想起兰草嘱咐的话,虽不知其中缘由,但看起来很严重啊。
魏昱站在水缸旁洗漱,方才陈子恒丢出去的熏香炉就倒在他脚边三寸的位置。陈子恒看着他弯腰捡起来,只听他一声冷笑,竟合掌生生将炉捏扁。边缘划手,有血涌出,与香炉一同坠在地上。
陈子恒默默咽下一口唾沫,将拐杖递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下山,陈子恒小声道:“她毕竟是个女人家,有事还是要好好说。”
他见魏昱不接话,越说越来劲:“哎,不就是点个迷香吗?兰草有时候还拿苕帚打俺呢,自家媳妇,让她三分又何妨。”
魏昱脚下很快,有几步不稳,磕磕绊绊。陈子恒想要扶他,却被他挡了回去,只能作罢。
不多时,两人已到山下。
兰草一直坐在院中摘菜,抬头见魏昱脸色阴沉恐怖,陈子恒站在他身后直摇头,强挤出一丝微笑:“来了?梅在睡觉,我给你泡杯菊花败败火吧?”
魏昱不予理会,抬脚就要往屋那去。兰草紧张起身,膝盖上刚摘好的菜打翻在地,此刻也顾不上了,两人边劝边拦,直到屋门口,兰草将背抵在门上,视死如归般:“魏昱,有话一定要好好说。你现在是气在头上,行事难免不清醒,咱们还是歇一歇,从长计议为好。”
魏昱满脸不耐,垂在身侧的手捏了又松,呼吸渐重,山雨欲来。
“兰草,你让他进来。”
屋内传来梅的声音,兰草看了看魏昱,慢慢让开身子。
魏昱愣在原地,半晌没有动静,伸手推门时手臂微颤。梅端坐在床边,散发未挽鬓,到底是初为妇人,眉眼间蕴一段从前未见的风情,话却如同落了雪一般,冻的吓人:“魏昱,你有脾气不必冲他们两人,事是我一人做的,只管冲我来。”
魏昱沉默着关上门,走到她面前,捏脸强迫她抬头看人,神色平平,话中有倦:“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的……骗我。”
梅的手贴上他的手,试图掰开,却只是徒劳。话堵在喉间,偏过脸,不肯去看魏昱。
魏昱指上用力,扳正她的脸,眼中冷漠:“你瞒了我什么?事到如今,我还是不懂你。”
她眼角有温润滑落,一把瘦骨,一声易碎的笑:“我瞒了许多,你问的是哪一件?我的心思已告诉你千遍万遍,是你不愿意懂我,我错在何处?”
魏昱缓缓松开禁锢的手,千言万语化作深深一眼,最终转过身去,背对着她,不可谓不失望:“我亦说了千遍万遍,不需要你为我生儿育女,是生是死,我都会陪着你。我心甘情愿,你却执迷不悟。”
梅歪倒在榻上,脸蒙在棉被中,已是泪流满面。
“我必须要生下一个孩子,是天命啊。”
魏昱听着,面如土色,心疼更是翻腾。急火攻心,口中有血腥味,接着便是一口暗红呕出,随手揩在袖上,冷笑一声:“什么天命,我偏不信。”
他抹去唇边血丝,冲着屋外喊道:“子恒!”
兰草与陈子恒赶忙入内,只听魏昱接着说道:“去城中抓药。”
陈子恒问道:“好,什么药?”
“堕胎药——”
魏昱撂下这三个字,回身看梅,一眼,两眼。而梅亦紧紧盯着魏昱,面容因震惊而血色尽失,嘴唇微颤,许久吐不出一个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