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榕树葳葳，炊烟漫漫
“夫人。”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响起。前方烛火满堂，一个俏丽的少女正用白孔雀羽掸去几案上的灰尘。白孔雀羽在她玉臂之下，轻轻盈盈。她似乎早已料到众人会来，缓缓说道，“我趁衡川军未封城之前出了城，辛好赶在你们前头到了”藲夿尛裞網
她发髻上的绸带，像彩霞一般清丽。
“蓉蓉”棠夫人道“你怎么猜到我们会来，我只让你来此处等候。“
“我出城时，正遇见衡川家往京州城奔驰，他们人数众多，比去往战场还小心翼翼，我猜到他们在城里绝对有大动作。果然，等了大半个时辰，都不见有人从城中走出，守城士兵却悄然换成了衡川军。我假充桑国大君之女，故意以错过花月节为由头，央求他们开门让我进去。衡川军大声呵斥，我假意害怕，便往此处来了。我想，夫人计谋无双，算无遗漏，肯定会通过盘古盘来此处，便回了此处等候。”
蓉蓉认得众人，却不认识陈恪。但她见这位少侠挽着云沁的肩头，便已知这位少侠是陈恪。“这位哥哥好，淡云浓墨，人在此处，恭喜沁儿姐姐和哥哥重逢。”她聪明伶俐，人婷婷，笑嫣嫣，陈恪道“这位妹妹，好漂亮。”
棠夫人说道“好蓉蓉。这位便是陈恪少侠，便是沁儿姐姐的夫婿。他本来姓韩，你称呼他韩公子就好”
慎和心口一冷“她终究不是她”。原来谁都盼望”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慎和哥哥，你先不要着急回慎园。按照莛瑄院的性格，此刻，她恐怕早已封锁了凉帆渡”。棠夫人招呼众人坐下，说道“她心思极为复杂，肯定不会放过慎和哥哥”
棠夫人看到了他的落寞。
蓉蓉忙点头，道”这里已出了城，你们又是从河底地道来的，衡川军肯定想不到此处。她将帘子一一打起，一抹抹深绿透过纱窗。稍远处榕树葳葳，炊烟漫漫，粥香清清淡淡。
“桑国陛下，我们棠家在贵国的商行，全仗贵国民众喜爱。”长瑄院虽功力极高，但此番波折，她似乎比慎和还落寞。
棠夫人其实想着“我朝将士无不想擒贼先擒王，只是现下，莛瑄院篡国。如若这位长瑄院真的死了，莛瑄院这般好武，又缺乏政治远见的女子，只会让两国民众更加潦倒”
“棠夫人。”莛瑄院躬身回道，似乎两人是旧识。（桑国皇室的礼仪与中原李朝，极为不同。）
“此番多谢棠夫人相助。&"她言语间，高处不胜寒已成温和委婉，已有点不像陛下了，反倒像商贾之家的主母。
&"长瑄院，你知道怎么解毒吗？”云沁对她没有好气色，叫她陛下，那是万万不愿意，必竟，她可能都不知道中原李朝有“先天下之忧而忧”这样的话。但按照这个女人的城府，对身边的人，了解得不会太少。
云沁把那些从吉田桂身上取来的瓷瓶打开，这大大小小的瓷瓶，一共八个，封口上都没有写明内里是何药物。
云沁打开一个白瓷的瓶子，将里面的药丸倒了出来，气味却是极甜的。
”慢着，琴弦上的毒与吉田桂的毒，本就是两种相克制的毒，慎和公子已内力强压，现在这两种毒此消彼长，谁都无法真正消除谁。再拖延下去，慎和公子非全身溃烂不可“长瑄院近前已点住了慎和的心口大穴，她慢慢说道”我可不想你死在我的国家“
“不对，我将那位蒙面人的手腕折断了，即便她有神医，即便她武功内力再高，也不可能在这一个月不到的日子里，恢复如初。”陈恪恍然大悟，那这个蒙面人倒底是谁呢？
“先看她如何救治慎和前辈。”
但长瑄院一直避开慎和的神色，左手和右手却在胸前握在了一起。
长瑄院心口那个被冷箭射中的伤口，震了一下，本来凝固的血，又溅落了几滴下来”
“他们射我那一箭，辛亏没有毒”长瑄院苦笑了一声，已悄然将血拭去。衣衫上却留下了一个淡淡的印子，像春日初开的樱花。
“这琴弦上是什么毒”陈恪问道。他伸手去探慎和的脉搏。
但他微微怔了怔，这桑国的毒药不似李朝那些使毒行家的毒。李朝的毒固然有强有弱，但无一本是凶猛如西风，有凋碧树的，有催人老的。桑国的毒，却似一场东风，即便是医者，也只觉中毒之人体内清清徐徐，”嫩芽”连天。不过这嫩芽却是人体内本身就存在的那些血和肉，这毒让慎和的血和肉纠缠在一起，淤积在大穴之中，血脉渐渐不畅。
所以，你固然有再厉害的银针，有再厉害的寻毒圣物，毒下在酒杯中，却也很难发现这毒。“这倒又和中原的毒同源”陈恪极为担心。他和慎和虽是初时，但英雄惜英雄。一个似乎看见了未来，一个似乎看见了过往。
慎和微微一笑，示意陈恪不要出声。
他以内力冲向大穴之中的淤积之处，却越来越乏力。可他如若停下，淤血之处，如一圈涟漪，慢慢向周遭穴位扩散。
长瑄院终于抬头看向慎和的脸，慎和似乎经历了无数的风浪，刚刚寻到一处桃源。
“琴弦上的毒叫做葵藿倾阳。将军要赐死女眷，却要让女眷装扮一新，在晨曦之时于花前抚琴。琴响了，花开了，佳人却在琴前远去了。佳人的手指还按在琴弦上，那最后的绝响，能将天上的飞鸟都惊下来“长瑄院有些心痛，双眼如水晶遥遥望向星光，冰冷中落下一丝一丝星星的殇。她用长长的衣袖遮盖住自己的伤口，说道“我的伤口有些痛了，这毒不是无药可医”
”都亏这位妹妹在，如果慎和公子，再继续抚琴，这毒药沿着血液四散，便再也不及了。”她的话语很平和，眼中的焦虑，却很深。她是望向云沁的。聪慧如她，已知这个羲音，不是羲音。
羲音是桑国女子，怎么会称呼她为长瑄院。而且，羲音对慎和是心疼，这个女子，眼里，却是视慎和为父兄。
长瑄院双掌掌心相对，重重击打了一下，十个手指的指尖，一片殷红。
”长瑄院。“
慎和转过头去，他望向长瑄院，他一直避开她的目光，从很久以前开始。
现在，他老了，长瑄院也老了，不是当年的那个姑娘，她的脸色很白，却稳稳立在正中。
只是她十个手指的指甲都被她拔下了，她将指甲放在手心里，左肩震了一下，指甲带着蔻丹，已成粉末。
这是极强的内力，她伤重之下，内力散去几分，人瞬间憔悴了几分，白发隐隐现了出来。
陈恪，云沁，棠夫人，慎和，不论是谁，心口似乎都被什么扎了一下。这十个指甲拔除的疼痛，寻常人，早已痛死了过去。
“指甲还能再长，解毒的时刻，失去了便失去了”长瑄院已用金疮药覆住了十指的伤口。她说道“我先是女子，后来才是陛下。我的父母先我而去，我若不坚强，谁替这个国家坚强”
长瑄院顿了顿，又说道，其实莛瑄院没有撒谎，这葵藿倾阳唯一的解药便是蔻丹。
”棠夫人，此处可有琴。”
棠夫人点头，拍了三下手，锦姑抱着一张琴，走了进来。
这琴是李朝的琴，与桑国的新月琴，有些不同。
“夫人，我们只有自己的琴，没有桑国的琴”锦姑说道。
“这不难”女帝接过琴，锦姑躬身退下。
”慎和公子，我将解药同样覆在琴弦上，你重抚一曲“伊人泪”便可。只是要按我们桑国的音律来。你抚琴之时，毒药如何渗入的，现在解毒时，解药需以同样的方式渗入”
血色的粉末纷纷扬扬，三月杨花一样，落在琴弦上，慎和的手指触及琴弦，一声清吟，药粉渗入慎和的手中。
”长瑄院，你的伤？“云沁看向长瑄院的伤口。她们以前想象的长瑄院，是个长了女巫脸的老妖婆。但现在，她如若对一个伤得很重的人，痛下杀手，却又是趁人之危。
“如若我是神鸟，我便背了她交给我们李朝的陛下，让我们李朝的陛下决断”云沁这么想着，但她和棠夫人你看向我，我看向你。
锦姑掀开帘子，送来了金疮药，覆在长瑄院的伤口处。“等她的伤好了，再算她的账也不迟”云沁缓缓说道。
金疮药洒下，长瑄院伤口的血小了很多。
棠夫人取来了绷带，在她箭伤处缠了几道，“你们国家这些人，连你都敢杀”棠夫人摇了摇头。
“莛瑄院，是我太惯着她了。事情到了这般田地，是我这个长姐的责任。她是我同父的妹妹，出生之时，她的妈妈便去世了。我们的父亲去世之时，她还没满月。后来，不到周岁，又被山田家的余党掳去，九死一生，辛亏有本尘和她师父出手，才从山田家救回的。那些日子，她受了不少苦。她常说自己没有家，待与衡川家成婚时，衡川昊虽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但好歹尊她是一国公主。算来，我也不想让她下嫁衡川家的，可她哭闹着执意选衡川昊为亲王。”(桑国称驸马为亲王)
长瑄院以内力强压乱涌的气血，脸色时而苍白，时而有些痛楚。
“只是哪个帝王，不是雄心壮志。便是你们李朝的陛下，昔年也要以徐云哲为征东将军，扫平我桑国”
“与民为善，不仅是与本国的民众为善，也是与天下的民众为善，才是雄心壮志”陈恪隔着几人，回应道。
慎和的琴声越来越悠远，长瑄院知道是毒药的药性慢慢淡去。
“当年你救我折断了小指，现在我拿十倍还你”女帝含着泪，凄然笑了一下，不过一日，她失去了一切，却又如释重负。
有些微风，吹来苦菊的清愁，粥香似乎更浓了。
棠夫人嘱咐蓉蓉和锦姑盛来稻米粥。这稻米粥盛在白瓷蓝花碗上，粥里加了莲子，红枣，桂圆，红红白白，赏心悦目。稻米是桑国的稻米，莲子，红枣，桂圆却是棠家商号从李朝带来的。
长瑄院自然明白，棠夫人以此款客，是想让桑国停息干戈。
几人向棠夫人道过谢后，在这怡然自得的院子总算吃了一顿这怡然自得的“团圆饭”
“慎和公子”长瑄院说道。“数年未见，我听我们的渔人说，慎园的桃花，总是开得很好”
“长瑄院，桃花开在哪里，都是好的。”
“我见过的桃花，慎园的最不像桃花，像羲音。”长瑄院似乎从来不是桑国陛下。她自诩天之娇女，却也有心中永远疼痛的地方。
“羲音是我心中的桃花深浅处，云烟人家孤。”
他知道眼前的不是羲音，眼角似乎有些泪。
“慎和大哥，这些时日，感谢你的照顾”云沁以茶代酒
“慎和前辈，晚辈与云沁感谢救命之恩”陈恪已拉着云沁，缓缓跪了下去。
慎和忙将两人扶起来，他咳了一声，陈恪探了探他脉搏，说道”棠夫人，在下需为慎和前辈疗伤，劳烦收拾一间房间出来。“
棠夫人点了点头，锦姑引着二人到了楼上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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