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第 25 章
第二日出发前, 耿自厚嘱咐纪心言。
“你五年前进入老盛泰戏班,自报年纪十二岁。来秋月园前已经有足够的功底, 所以进去没多久就上台了,唱小刀马旦,直到两年前离开。你离开的时间应与盛秋月失踪时间接近,但当时因班主失踪一事老盛泰内部分裂,陆续有人出走,所以没人顾得上你。”
“盛小澜是盛秋月大弟子,你见了该叫他大师兄。”
纪心言默念着他的话,与韩厉一道进入秋月园。
今天他们没走戏楼的前门, 管家直接领去了后园。
后园不算大, 但布局精致, 亭台楼阁都有。
园中央风景最为宜人。一片水池在绿柳环绕下反着波光,池中十数条大锦鲤游来游去,一道碎石小路延向一座假山,山顶是个凉亭。
“风景真好。”纪心言由衷赞道。
带路的管事笑道:“园子是老班主设计的, 小澜班主一点没改,这池塘都是他一块砖一块砖亲手造的。”
韩厉道:“看来小澜班主与盛老班主确如外界所言, 情谊深厚。”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管事叹道, “老班主失踪时,园子正建了一半,池塘的坑才挖好。小澜班主常说, 等师傅回来时,看到园子按他的愿望建成, 一定会很开心。”
韩厉道:“昨日看过小澜班主的戏,精彩非常。想来老班主必定风采更甚一筹。”
“我去年才来秋月园,无缘得见老班主风采。”那管事遗憾道, “据说那段时间秋月园险些散伙,小澜班主费心经营了一年才渐有起色。”
纪心言一早就看出这位管事不认识自己,如今听着,他大概只把韩厉当成出手阔绰的戏迷,话里话外一个劲捧盛小澜。
绕过池塘,就见十几米外一个穿黄裙的女孩正费力拖着一团灰扑扑的东西。
三人都看见了,管事紧走几步过去,斥道:“她怎么又出来了。”
他弯身提起地上那团灰扑扑,推到黄裙女孩怀里。
黄裙女孩满是羞愧地抱住,扶着就走。
纪心言这才看出那是个穿着灰衣
蜷缩着的更小的女孩。
黄裙女孩走了几步,忽地转头朝她这里看了一眼。
纪心言不避让地与其对视,正是昨日在观众里穿梭卖小食收打赏的丫头。
片刻后,那女孩先低下了头,扶着小的离开了。
管事快步回来,对他们歉道:“抱歉让二位久等了。”
纪心言问:“那是两个女孩子?”
管事道:“是一对姐妹。姐姐没唱戏的天份,在园子做些迎来送往的杂事。妹妹倒是能吃这碗饭,可惜一场病把脑子烧坏了。”
管事叹道:“都是可怜人,幸好遇上小澜班主。”
叹息声中,三人进了一座阁楼。
戏园子里处处是堆砌,楼梯一面墙挨个摆着不同造型的戏服,有些很出名的比如贵妃醉酒、霸王别姬一眼便能认出来。
因着原主的缘故,纪心言对京剧也多了许多兴趣,目光在这些戏服上流连。
管事看到,更加确信这位是戏迷。
他笑着介绍:“这些戏服都是园里一针一线自己做出来的,仅此一份,外面买不到。有些大老爷家摆宴就喜欢挑有名的戏看。”
韩厉问:“能摸吗?”
管事怔了下,不想让人随便摸,但又不想得罪金主,一时不知该如何回。
那边纪心言却“咦”了一声,径直上手取下一把扇子。
管事嘴唇动了动,心道今天怎么碰上这么两位。
其实衣服不值钱,但如今秋月园一日火过一日,园里用的服装道具自然跟着涨了身价,倒不见得有人来买,但总要摆出点高不可攀的架势来。
他勉强笑道:“这是诸葛亮的戏服,扇子是八卦扇。”
纪心言皱眉把扇子拿手里来回看,又用手指捻着扇子连接处。
扇子是很普通的扇子,白玉手柄轻飘飘一看就是假的。
在手柄与扇面连接处,有一块圆形的八卦牌,其形状大小材质与纪心言胸口藏的那半块几乎一模一样。
“这个扇子……”她顿了顿,抬头看着管事,“值钱吗?”
管事愣了,还真有人想买啊?
“您都上手了还看不
出?”他笑着说,“轻飘飘的能值什么钱。”
“哦。”纪心言略有失望,将扇子放回原处。
韩厉看看扇子又看看她,没说什么。
管事将二人带到一间房里。
圆桌上已经摆了十数道冷菜,桌边一共就放了三把椅子。
管事请二人稍候,自己退了出去。
待他一离开,纪心言凑近韩厉。
“大人,你觉不觉得奇怪,如果我在这里生活了几年,怎么一路走来几乎没人认识我?除了那个女孩。”
韩厉刚张嘴,就听她补了一句。
“按说我这么漂亮,不可能认不出啊,对不对?”
韩厉又把嘴闭上了。
“只有一个解释,戏班所有人都换了。”纪心言煞有介事地肯定道。
韩厉瞥她一眼,撩着衣摆随意选个位置坐下了。
纪心言也在他旁边坐下。
坐好后,她两边比了下距离,然后双手扶上凳子边,微直膝手一提,连人带凳往韩厉身边又挪了半米。
等边三角形变成了等腰三角形。
“来了。”韩厉低声提醒。
纪心言什么动静都没听到,转头往大门处看去。
很快,一条深蓝色的身影出现在门内。
卸了妆的盛小澜穿着蓝色长衫,一身清雅,并不像台上那么威武。样貌自是不俗,浓眉大眼,鼻梁高挺。
他站在那,瞅着纪心言淡笑不语,目光中含着久别重逢的喜悦。
纪心言略一思索,大方起身,笑着对盛小澜唤了声:“大师兄。”
盛小澜这才哈哈一笑,抬步来到桌边,坐在唯一的空凳上。
“师妹居然还记得我这个大师兄。”
纪心言笑道:“一日也不曾忘。”
盛小澜笑容微滞,旋即又夸道:“两年没见,杏花师妹越□□亮了,师父当年果然独具慧眼。”
纪心言不好意思地低头,心道杏花这个名真是离不开了。
盛小澜看向韩厉,问:“这位是?”
纪心言也看向韩厉,怎么介绍好呢?总不能说是炎武司左督卫吧。
韩厉看向盛小澜
,道:“姓韩,韩煜。”
“原来是韩兄,久仰。”盛小澜抱拳。
纪心言挑眉,这小澜班主也是个圆滑人啊,对着一个瞎编的名字也说得出久仰。
“听韩兄口音,是京城人士?”盛小澜问。
纪心言微讶,道:“这都能听出来?”
盛小澜笑道:“咱们学戏的,别的本事不提,耳力总要比常人好上一些,南来北往的声音就算不会说,也要听得一二。看来师妹这两年,功夫落下不少。”
纪心言嘿嘿一笑。
盛小澜左右看了下二人,问:“这位韩兄就是师妹要去京城寻的人?”
嗯?有料。
纪心言眼珠转了下,瞥向韩厉,琢磨着该怎么回答。
韩厉已经开口了:“不是,我是杏花姑娘雇的护卫。”
“哦?这么说,师妹还没找到要找的人?”
纪心言重重地叹了口气,说:“所以又回来这里,想看看能不能找些线索。”
她身体前倾,略低了声音,看着盛小澜问:“师兄还记得当年我跟你提起这事时,说过找人是为了……”
她想让他接住后半句话,但盛小澜只是挑眉回道:“师妹只说一定要找到那人,多了就没说了。”
没有得到想听的答案,纪心言坐正身子,无奈叹气。
盛小澜只当她失望了,安慰道:“师妹还年轻,不急。再说,有韩兄这等人才相护,应该很快就能找到了。”
纪心言笑笑,又问:“刚才我看到那对小姐妹了,妹妹的情况似乎不太好。”
她用很熟稔的口气选个通用代词,假装认识对方。
盛小澜果然没在意,道:“班主失踪后,戏班子里一团乱,绿梢生病也没人顾上,一拖就拖成了这样。现在每天关在屋里,全靠红豆照顾。”
原来妹妹叫绿梢,姐姐叫红豆。
“真是可怜。”纪心言叹道,“幸好还有师兄照应他们。”
“当时为了买园子,师父欠了些钱。出事后大家怕受牵连,几个有能力的就出去另立门户,还带走了不少老资历的。剩下些只会干活的人我又养不起,只好全都遣散了。绿
梢病重走不了,就留了下来。幸而红豆嘴甜,又有老主顾愿意捧个人情场,重新雇人后,硬撑了一年总算把秋月园保下来了。”
轻描淡写几句话,纪心言已能想出其中艰辛。
一顿饭宾主尽欢,纪心言逢场作戏倒也没出什么纰漏,只是似乎杏花在秋月园就是很平常的唱戏,盛小澜也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之处。
看来只有那个叫红豆的丫头,突破口大约在她身上。
饭罢,盛小澜将二人送至门口。
“韩兄,可否让我和师妹单独说两句?”
韩厉微颌首,看眼纪心言,道:“我在外面等你。”
纪心言朝他点点头。
盛小澜目送韩厉离开,笑道:“这位韩兄一表人才气势不凡,当真只是个护卫?”
韩厉自己说出口的身份,纪心言怎么敢乱改,只道:“当然。”
盛小澜道:“我还以为是师妹的情郎。”
纪心言赶紧摆手:“这可真的不是。”
盛小澜又笑,问:“那关于师父的事师妹可对他提过?”
纪心言微怔,随即道:“没提过。”
“当真?”
纪心言心思电转,道:“如果师兄指的是师傅失踪一事,那早已满城皆知,无需我提。如果师兄指的是别的……”
盛小澜敛了笑,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半晌幽幽道:“师妹啊,两年不见,你还跟我兜起圈子了。我指的当然是师父去哪了,这个问题师妹应该很清楚。你没和别人提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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