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咿呀
听到推门声响,躺着病床上的人与旁边的医生都下意识望过去。
连夜赶来的少女显得有几分狼狈,发丝散乱,眼角还残留着未消散的红痕,西装外套下的棉白及膝长裙带着褶皱,带着水光的眼眸,直勾勾地看着她,紧接着就用压制不住哭腔的开口喊道:“姐姐……”
像极了雨夜被抛弃的小兔子,满是湿哒哒的委屈。
“果果?!”
床上的那人眉眼精致,虽穿着病服却阻挡不住骨子里的温婉端庄,她下意识想支撑自己起来,却无意扯到伤口,发出一丝难忍的痛呼。
余果连忙三步并作两步,直接蹲跪在床边,当即伸手按住她,连声道:“你动什么啊?疼不疼?哪里疼?”
听到这三连问,黎芦皱起的眉头稍缓,不由多了一丝笑意,压低的语气像极了惆怅叹息:“果果。”
散乱发丝恰好垂下,遮掩住眼底复杂的情绪,似在怀念又好像是庆幸,还有几分难以理解的执拗,不过只是一瞬,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和,恰好消失在余果望过来的那一瞬。
“被吓到了?”分明她才是受伤的人,却成了心怀愧疚的那一个。
她握住余果的手,感受到对方冰凉的温度,又无意识地皱起了眉,刻意将她往自己怀里拽,将她拉到病床上坐好,继而用身上的被褥将她包裹,原本披在肩头的西装外套,也被迫滑落在一旁。
余果往她怀里靠了靠,年年日日惯出来的黏腻,即使一年未见也没有减少半分,更何况现在是处于失而复得的庆幸情绪中,更是粘人的很。
熟悉的暖香让紧绷的情绪缓和,旋即开始和姐姐委屈抱怨,小声嘟囔着回道:“吓死我了。”
黎芦低声轻笑,她眉眼生得极好,笑起来更添韵味,如同墙上的仕女图活过来一般,饶是自小看惯的余果都忍不住愣了愣。
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孩子气地拽了拽对方衣角,娇声抱怨道:“你笑什么,我差点以为你……”
剩下的话就此掩埋,生怕犯了什么不妥的忌讳。
“没笑,”黎芦收敛笑意,手臂微微收紧,如同将对方半抱在怀中。
心知若是再笑,小家伙就要炸毛生气了。
“我错了,”黎姐姐深懂哄兔子之道,先是态度端正的道歉,继而又柔声解释:“不是故意不联系你,我的手机摔坏了,我又昏迷到早上才醒,本来借护士的手机给你们打电话,但都关机了……”
“那时候应该在飞机上……”余大人点了点头,对方惯会哄她,又加之现在不是什么适合胡闹的场景,眨了眨眼就将事情忘却,关心起最重要的事情来。
“嗯,我想也是,”黎芦应和了一声,继而又解释道:“是对方酒驾,幸好车速不算快,我只是摔断了一条腿……”
被石膏包裹的右腿很明显地搭在那里,余果刚才进屋就已瞧见,若是对方再凄惨些,她也不敢坐到黎芦旁边,不过听到只有这一处伤到时,还是松了口气。
没等她话还没有说完,余果便开口打断道:“什么只是?一条腿还不够?”
打算轻描淡写掀过的黎芦停顿了一下,无奈笑着应和:“没有只是……”
旁边的医生当了半天的背景板,终于等待不了,幽幽开口插话。
于是黎芦暂时停下解释,又一次与他交谈起来。
余果眨了眨眼,习以为常的开始在怀里装乖,她倒不是听不懂英语,只是从小被姐姐护在身后习惯了,哪怕是日常琐碎都被黎芦细心处理,她只需乖巧坐在旁边不捣蛋就好,就算忽起了坏心眼诚心要折腾,也不会被责怪,最多一声满是纵容的嗔怪,继而就有奶茶、蛋糕等小零食投喂。
生怕她受了半点委屈。
怪不得有旁人瞎想闲话道:黎芦这人城府极深,惦记着余家的那点股份,刻意将余果养得娇软无害,好在日后将公司彻底掌握在手。
搭在身上的薄被,不知何时往下落了些,一直分心顾着这边的黎芦,伸手将它往上捞,怀中的少女也跟着往前贴,两人之前残留的缝隙彻底消失。
重新搭在肩膀的手徒然僵硬,注视着医生的眼眸一晃,便失了焦距,不过只是一息,便彻底消失殆尽,不见半点踪迹。
连一直看着她说话的医生都没有半点察觉。
觉得无聊的余果抬起头,恰好能看见对方清晰的下颚线与开合的薄唇,眼尾流露的情绪,都经过千百回的练习与矫正,皆在标准礼仪的范围之内。
精致而完美。
这是外人眼里的黎芦。
方才主治医生已将大部分事情说清,如今只剩下几句疗养的注意事项,不然也不会耐心等待那么久,现下三言两语交代完,便要匆匆开门离开。
声音随着门轴响起。
“怎么了?”
早已注意到对方长时间的注视,黎芦稍稍低下头,虽然方才的语气也算上温润,却不如对余果的柔和亲昵,像是温度刚好的水波轻柔包围,让人不禁心生懒意。
“没……”
残留的担忧惧怕彻底散去,一夜未睡的困倦席卷而来,眉眼耸塌,若是真有一对兔子耳朵,这会也贴在头顶,半点都抬不起来了。
黎芦再将她揽紧,方便她靠着入睡。
之前没说尽的事已不再重要,环抱着的手轻轻拍起,一如幼时的轻柔哄睡,起起落落都贴合她的心意,将嗜睡的虫儿勾起,只片刻,少女的呼吸就逐渐缓慢下来。
窗外的明媚晨光,散作几束光线斜照进屋内,像是祈盼已久的黎明,终于撕裂黑暗,驱除浓雾,让她看见曾经折断的前路。
“姐姐……”
许是昨夜的惧意太甚,如今睡梦中都会困扰,小孩低喃着喊她,攥着蓝白病服不肯松手。
“我在,”虽知只是梦话,对方听不到她的一次次回答,可黎芦还是一声声的回应,语气柔和得不可思议。
眼帘低垂,遮住眼眸之中的晦涩情绪,抬手将对方散乱的发丝理顺服帖。
“姐姐……”
“我在。”
须臾,又有人低声开口。
“对不起……”
这一声细微难查,除了自己没人能听见,可比起刚才的道歉却又更诚恳,不知是为了车祸还是旁的,总之只有自己能懂。
等到黎浩杰赶来,已是半个小时之后。
房门才被扭开,黎芦就警觉已抬头,露出稍许警告的目光。
还在往里走的黎浩杰,停滞一瞬,又注意到里边的情形,动作越发轻缓,也难为他一个一米八的大男人,四五米的距离,硬生生走出了七八步,将窗帘放下遮住阳光,又轻手轻脚地回到自己闺女面前。
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才压低声音道:“疼吗?”
这断了骨头那能不疼?
黎芦放下挡在余果面前的手,抬眼瞥了一眼他,懒得说。
黎浩杰摸了摸鼻尖,将旁边的椅子抬了过来。
不是他不在意,也确实是实实在在他亲生的、唯一的闺女,只不过刚下了飞机就收到了黎芦的短信,前因后果、伤势几何都交代得清清楚楚,悬着的心自然就放下了,到了医院就去忙着处理手续和别的事情,直到现在才脱身赶来。
“渴吗?”黎浩杰又找了个话茬。
黎芦抿了抿嘴角,态度不似之前的温和,甚至抬手帮余果堵住耳朵,生怕对方被吵醒了。
黎浩杰坐在椅子上,摸了摸手腕的金劳,不大自在。
他对黎芦向来是愧疚的,早年丧妻之后就埋首于商海,将女儿丢在结拜大哥家后,更是几个月都不见一次面,自知不称职,却不敢改变,生怕看着女儿的脸,又想起亡妻,于是父女两的关系越发疏远。
他假意咳嗽了声,又被瞪了一眼。
嫌弃他弄出的声响太大。
自知自己比不上这个,被闺女当成眼珠子疼爱的余果。
黎浩杰只好压低着声音,将车祸的后续讲清,又说了昨日余果被吓到的模样。
黎芦点了点头,只有提到余果时,才提起一丝注意。
“你这断了骨头,怕是要养些日子才好……”
请人照顾还是回国?
剩下的话还没有说完,黎芦就打断道:“我要回去。”
“好好好,回去也好,”黎浩杰盘算着包机,又问道:“那学校那边?”
“不读了,”黎芦当即回答,声音果断不容拒绝,好似早已想过千万遍。
“好好……欸?”黎浩杰瞪大了眼,不可置信道:“不读了?”
这去年还非要出国念书,这下就不读了?
“也行也行,不读也行,”黎浩杰呐呐道,也没阻止什么,毕竟出国念书这一遭也不是他的主意,因对女儿的愧疚,黎浩杰没强求她做什么厉害的人物,就求着她平平安安、开开心心的,日后公司交给其他人就行,黎芦只需拿着股份领着分红,哪怕学那些个纨绔子弟挥霍,他也觉得没什么。
只不过,这闺女偏偏就走起了最苦的那一条路,恨不得将未来的商业精英挂在头衔上,黎浩杰虽觉得骄傲,却也心疼她的努力。
“回去也好,回去也好,”黎浩杰念叨着,反正就是个研究生的学历,他也没觉得有多重要,这下还在外头出了事,想起自己在机场的焦急,却有无可奈何的等待……
他当即就下了决定:“等下,我就让小张过去处理退学手续。”
不打算拖着。
“嗯,”黎芦答应了一声。
两人又没了话题,黎浩杰坐了片刻,在电话响起时,捂住手机起身出去。
而黎芦揽着怀中的少女,药效上来之后也跟着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