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虽然五条老师
待加茂宪纪回过神来, 他却是再一次走到了曾经他与母亲居住的偏院。
而这承载了加茂宪纪所有童年记忆的院落——在他觉醒和继承了家族术式以后,在他作为侧室的母亲为了不成为他这个“嫡子”的绊脚石,主动离开加茂家以后, 便空置着,一天天的衰败下去了。
透过枯枝, 加茂宪纪看着被晚霞染红的云彩, 伯劳鸟藏匿其中, 发出啾啁的鸣叫。
宴会已经开始了,但屏息跟在加茂宪纪身后的下仆, 无人敢出声催促这位年轻的家主。
而宴会吵嘈的欢声,隐隐地由夜风送到了这里, 无情地将这零星的鸟鸣衬托得愈发凄凉。
加茂宪纪想到孩提时, 他便是听着这般哀转的鸟鸣,帮着母亲在庭院里卖力地浣洗着衣裳。
但如今, 加茂宪纪再不需要做这样的事了。他不必在炎炎夏日里晒得头晕眼花, 更不会在寒冬中将浑身的关节都冻得嘎吱作响。
加茂宪纪换上了象征着地位与权力、绣有家族徽章的华丽的道袍。服侍的下人在为他更衣前, 还会将道袍熏上古雅的麝香。
那只伯劳鸟飞走了, 飞向比这衰败的偏院,还要凄凉的院落。
加茂宪纪不由得想起了那院子的主人,想起多年前他亲眼目睹的一场除名审判。
那时的他, 还尚未抵达足以理解加茂枝选择反叛的年纪。
但直到今天, 他仍旧能够清晰地回忆起加茂枝所说的每一句话,以及从加茂枝内心深处传出的, 就像烈火燃烧着,薪柴毕剥爆裂的声响——那是加茂枝炙热地,为理想和勇气燃烧着的火焰。
加茂宪纪还记得,他惶恐地看着加茂庆将箭矢射向加茂枝的瞬间, 他的手被母亲狠狠地攥疼了。
他本以为,他会在母亲脸上看到跟族人一般同仇敌忾的愤慨。
可令当时年幼的加茂宪纪感到不解,以及意外的是——他的母亲,却用另一只手捂住嘴巴,她红着眼眶,拼命忍住了想要替加茂枝求情的惊呼。
加茂宪纪猛地
瞪大了双眼。
他脚下的大地开始了异常的震动,这份震动不光打断了他的回忆,还令他瞬间意识到了什么。
倏地,加茂宪纪的目光直直地穿透,落在了加茂枝久未有过人迹的院落。
这道震动变得愈发的剧烈,甚至得依靠咒力才能稳住身体。
与此同时,加茂宪纪听到那处传来的一声刺痛耳膜的巨响。
他心下一惊,再来不及进行多余的思考,撇开还还未反应过来的下仆,以最快的速度朝产生这般动静的方向跑去——
当加茂宪纪赶到以后,看着眼前的景象,他不得不紧紧地握了握因为震惊而微微发颤的双手。
仿佛在五分钟前,有一场骇人的战争发生在这里,整座院子几乎被夷为了平地。
而在残垣断壁当中,最为醒目的,是那一处起码半径为五米的深坑。
加茂宪纪朝着那空洞走近了些,凭借着现场留下的大量的残秽,他自然认出了是谁做下的这一切。
除了那名咒术界最强,恐怕也再没有旁的人会拥有如此恐怖的力量,还如此嚣张。
而后,加茂宪纪习惯性地根据留下的残秽对术式进行推导。
五条悟将他的顺转术式“苍”,同反转术式“赫”结合在一起。
再以他的六眼对精细到原子的力量进行控制,扭曲了空间,达到了本体的迁跃,也就是瞬移。
使用这样的术式,五条悟是要着急地赶到什么地方去么?急迫到,只要迟上那么一毫秒,他就会永远失去什么似的。
吵杂的人声逐渐向着这里接近,被这番动静惊动的加茂家的族人慌忙赶到了。
加茂宪纪站起身,他不再疑惑地观察那座深坑。然而,就在他要转身离去的刹那,他再一次瞪大了双眼——
在某处塌陷的廊椽之下,被碎石掩埋着的,居然是加茂庆已经失去了呼吸,被某种力量挤压得已然扭曲的尸体。
家入硝子正对着电脑,输入整理着最近通过实验得到的数据。
揉了揉泛酸的肩膀,刚喘上一口气。忽地,家入
硝子的目光,缓缓地移到了她手边那一杯正细微晃动着的水杯上。
她皱紧了眉头。
还未等家入硝子理清头绪,砰地一声巨响,仿佛要将人的耳膜刺破。
伴随着似乎能吞噬一切的海啸一般的晃动,这间高专设下最多保护性结界,也最是固若金汤的医疗室,都变得摇摇欲坠起来。
家入硝子趔趄着稳住身体,她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瞬间进入了备战状态。
警惕地屏住呼吸,直到呛人的烟尘散去,家入硝子还未反应过来松上一口气——她惊愕地看着直接穿透地基,出现在她实验室里的银发身影。
“五条悟——!”
又是着恼又是担忧,但家入硝子的话语瞬间就被那人打断了。
银发的咒术师抬起头,他是跪在地上的——就仿佛肥前神岛上的鹿神,他甘愿为那名在风中歌唱的小岛少年割下鹿角,跪地乞求山川神明,赐予他的少年苏醒。
家入硝子怔怔地看着五条悟怀中,被他紧紧抱着的被血色染红的身影。
五条悟苍蓝的眼眸中满是破碎的悲伤,他说——
“硝子……求你救救他……”
郁也睁开眼。
他是在自己的卧室里醒来的,躺在他熟悉而眷恋的床上。
然而,郁也的脸上却不见丝毫回家的欣喜。他认命地叹了口气,走到窗边,把落在窗台上一颗闪烁着光芒的绿宝石拾了进来。
进入房间后,宝石仿佛自己有意识一般,从郁也的手中骨碌碌地滚落在地——一封被写满了的信纸,被这颗宝石投影在空气中。
随后,齐木空助的声音随着信纸上一行行浮现的文字,在郁也的房间里响起。
郁也其实不太适应这种魔法般的黑科技,但他突然想起,空助跟他提到过,之前在伦敦的一个周末,他在贝克街221号隔壁的一间酒吧里,遇见了一位穿着红披风帮着警察推理破案的奇怪先生。
空助意外同这位先生搭上了话,而红披风先生告诉空助,他目前在一家魔法学院任职,学院坐落于喜马拉雅山上。
后来
,空助应下了红披风先生的邀请,去喜马拉雅山上参观了几回。从此,空助的科技发明就不免拥有了魔法的元素。
“我亲爱的小郁,是空助哥哥没用,不能够第一时间把你从那个该死的世界里解救回来——”
齐木空助显得异常ooc的台词和声线中,带着浓浓的,为郁也痛心和担忧的哭腔。
“但我们已经调查清楚了,那个害得你穿越的游戏,其实是一道诅咒——原本,我们正拼命追踪设下这道诅咒的人,明明就快要抓住他了!
“可不知道是哪个混蛋,抢在我们替你斩断与那个人的联系,进行解咒之前,就把那个人给做掉了!”
“现在,因为那个诅咒师的死亡,他设下的咒力增强——而咒力这种力量,是我们从未接触过的力量体系。所以目前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得麻烦小郁你替他完成一个心愿,去救一个叫天元的……”
仿佛受到某种力量的限制,空助的声音像是丢失了信号,变得断断续续,过了一会儿才恢复清晰。
“……不过,小郁你要是不愿意,就不用理会那个混蛋诅咒师的心愿。但你要是闲得无聊,也可以把这件事当做在那里的消遣。而且喔,小郁你绝对不用担心你的安全问题,空助哥哥给你制作和升级了一个游戏空间系统,具体的操作办法你可以看看床头柜上的说明……”
空助的声音渐渐淡去了,但长长的信纸还未完全展开。
心美甜美的声音传了出来。
“小郁,是姐姐——”
一听到姐姐的声音,郁也当即按捺不住地站了起来。
即便知道他所处的房间,不过是空助给他制作的游戏空间。但他仍旧想打开房门冲出去,仿佛这样就能看到等在房门外,会笑着摸摸他的头,说着“欢迎回来”的心美。
郁也眨了眨微微发烫的眼眶。
而写下这封信的心美,又何尝不是呢?
在得知郁也因为一道莫名的诅咒,被送往了异世界以后,心美便焦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但她也知道,她的恐惧和
担忧只会让独自呆在异世界的郁也更加害怕。甚至,郁也还会反过来安抚她,悄悄地吞下委屈,装作在异世界过得很开心的样子。
想到她的弟弟是这样的乖巧,心美却难过得心都快碎了——
所以,在写下这封信时,心美做了无数次深呼吸,将她的手心都掐出了血痕。强迫自己作出一副,弟弟只是去国外游学的寻常模样。
“……爸爸妈妈那边,小郁不用担心,就由我来想办法好了。还有,小郁你在那里一个人也要好好吃饭,好好照顾自己,姐姐等着你回家哟。”
“嗯!”
哪怕知道心美看不到,也听不见,但郁也还是忍不住重重地点头。
最后,响起的是楠雄一如既往平静的声音。
“照桥郁也,不要害怕,也别被人欺负得哭鼻子……”
楠雄小声地抽了口气,就好像被他身旁心疼弟弟的女朋友,因为他的发言,不爽地掐了下他的手臂似的。
楠雄不得不硬生生地转了话头:“……哭、哭的话,你想哭也是可以的。”
又叹了口气,楠雄平静的声音下,那份藏得很深的温柔,浅浅地浮了上来:“小郁,遇到要欺负你的人,打不过话的就先跑吧——但是记得把他们的脸都背下来,我跟空助很快就会赶过去的。”
这封由三人写下的信就到这里结束了。
负责投影的绿宝石完成了它的使命,抖了抖自己,碎成一团齑粉,消失在空气中。
郁也拿起床头上,装载着系统操作说明的平板电脑。
趁着平板开机的功夫,郁也打量着马甲里几个由他设定而生的游戏马甲——
一席雪白道袍的加茂枝,而这位贵公子即便是坐在郁也的懒人沙发上,都挺直了背脊,端庄优雅得紧。
注意到郁也的目光,加茂枝捧着一杯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茶,对他柔柔一笑。
郁也转过头,对两面宿傩攻略失败,甚至连名字都未能留下一个的年轻术师,正赤着双脚,以灵体形态漂浮在半空——他抿着唇,好奇又腼腆地打量着郁也。
至于栀——
他可真是这个房间里最自在的人了。
早在郁也还在听信的时候,栀就闲不住地开始在房间里乱逛。
他先是翻出了一颗网球——毕竟狗狗都喜欢这种玩具嘛。而后,他就快活地一个人抛着球颠来跑去。
碰上栀那双湿漉漉的眸子,郁也极为艰难地摇着头,拒绝了陪他玩球的请求。
栀失望了几秒,但他身后那条无形的尾巴很快又重新摇了起来。
因为他找到了一副郁也的网球拍,热情地递给了一直在感兴趣地张望,却又很是害羞的年轻术师。
郁也的这几个马甲,其实容貌都跟他本人生得很像,同样的黑发黑眸。
但马甲之间的气质却相差得十万八千里,哪怕同时将这几个马甲和郁也本人摆在一起,也无法叫人产生联想,甚至去猜测或怀疑他们之间是否拥有着某种联系。
看了会儿栀和年轻术师打的网球,郁也转过身,又在床上发现了一个紧闭着眼身影——
是照桥栗子。
然而跟以灵体形态存在的年轻术师不同,照桥栗子这个沉睡着的马甲是透明的非实体状态。
就仿佛是郁也还没能成功抽取到这个式神,只能欣赏着照桥栗子的预览页面。
郁也低下头,仔细地看过了空助给他升级的游戏系统说明书。
他又盯着躺在床上沉睡的照桥栗子,心中渐渐生出了一个模糊的计划——
哪怕在梦里回溯了十年,但现实走过的时间才不过是短短的三天。
而在这三天里,郁也被五条悟带着前往加茂家,他意外进入了加茂枝的马甲,又被五条悟一个术式把马甲的胸口挖出个洞。
之后,五条悟通过瞬移将他带回高专,他借此将意识沉入到系统空间里折腾了好一阵,再顶着加茂枝的马甲悠悠转醒。
站在病床边,家入硝子神色复杂地打量着顶着加茂枝马甲的郁也。
十年过去了,可恼人的时光不曾在加茂枝这个年轻的贵族身上留下任何痕迹,而那痛苦的监禁也没能使他改变。
不,还是有那么一些变化的。
终不见天日,加茂枝白得仿佛栀子花瓣的皮肤下,透出难以遮掩的青绿色的血管。
他身上瞧不见遭受漫长禁锢后的昏暗和郁郁。相反的,他那同样高洁的灵魂,就跟这个冬天的最后一场雪似的。
见着了春来的艳阳,便欢欣地,满足地要融化在这他希冀的世间,再不会留恋地回头望上一眼了。
怪不得五条悟整晚都不睡觉,一定要小心翼翼地在加茂枝的跟前守着——他害怕抓不住这个人,这个人就要从他眼前消失了。
郁也猜不透家入的打量。
他有些紧张。
只不过,郁也并非是在担忧他扮演不好加茂枝的守礼和端庄,唯恐在家入面前漏馅儿。
但郁也实在是在医疗室里见过家入太多次,也接受过太多次家入反转术式的治疗了。
所以他现在颇有种,小学生初次见到拿着针头的医师的胆颤心惊。
家入正要开口,医疗室的门突然被人风风火火地推开了——
“家入老师,不好了——娜娜明他不光没找到郁也,还被伤得很严……”
说着,虎杖便和病床上顶着加茂枝的马甲,但实际就是他们翻遍整个东京都也没能将这个害他们所有人都担心死了只留下一封信就离家出走的照桥郁也——对上目光。
连一秒钟都挨不住,郁也心虚地移开视线。
而虎杖也不敢对顶着加茂枝马甲的郁也多做打量,他心思很是复杂的想着——眼前这位就是五条老师的未婚夫吗?可是他看起来好年轻啊!虽然五条老师没什么师德,但这种犯法的事情他也做吗?
趁着虎杖发呆这会儿,家入无语地叹了口气。绕过这个胡思乱想的小鬼头,她要前往教训七海那个又一次胡来的伤患了。
虎杖张了张口,如今,他已经很熟练了。
一巴掌拍在脸上堵住了宿傩的嘴,但其实虎杖要问的,跟宿傩想说的都是同一句话。
“请问——您就是五条老师的未婚夫吗?我是虎杖悠仁,五条老师新招收的学生,请师……加茂先生多多指教!”
“请、请别这么说——虎杖君……”
不光是被虎杖使用尊称,让郁也感到异常羞耻。
而且,就凭五条悟好不容易才甩开加茂枝这个讨厌鬼,两人艰难地解除婚约这一点。他要是不及时澄清,估计五条悟又会生气吧。
因此,郁也翻身下床,来到虎杖面前,无比坚决、无比认真地撇清了他跟五条悟的关系:“你误会了,虎杖君——我并非是你们五条老师的未婚夫,我跟他……从来就不存在着这样的关系!”
“是、是吗?”
虎杖打着哈哈,有些尴尬地挠挠脑袋。他感觉有点怪怪的,但具体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只能是干巴巴地应了一声。
而就在一门之隔的医疗室外。
听见了郁也的那一句干脆地否认了他与某个人婚约的澄清后,伏黑悄悄地瞥了眼身旁的老师。
应当不是他的错觉。
五条老师虽然依旧笑着,但这个笑容却莫名让人感到很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