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温衡

    在郊区的一个院子里,一个花白头发的老人正扶着栅栏给花坛里的花浇水,花坛里是各式各样的菊花，姹紫嫣红，竞相开放的景象说明主人把他们照顾得很好，落日的余晖洒在院落里，把人和景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

    顾晁然走进院子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景象。

    温衡听到声响，转过头，看到顾晁然提着礼品，正站在门口，他高兴的抬起头来，眼角的皱纹都绽放了，“晁然，你来了，听说你要来，我让阿姨准备了几个食材，今天伯父要亲手给你做几道拿手菜，来来来，快进屋。”

    顾晁然微笑着走向温衡，略微低头搀扶他向屋里走入去，“叔叔，最近身体怎么样？医院事务太繁忙，这么晚才来看您，您见谅。”

    “哈哈哈，说的哪的话，你们年轻人以事业为重，这不是应该的吗？你能想着我这个老头子，我已经很高兴了，在医院还多亏了你，按理说，你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呢，我应该跟你说声谢谢才是。”温衡挺拔着身板，声音爽朗。

    “叔叔，您客气了，治病救人本就是我们医生的职责，何况您还是温晴和简依的爸爸。”顾晁然有意在他面前提到温晴和简依，并没有什么遮掩，他感受到了温衡身子微微一顿，瞬间又自然的向前走着。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客厅，温衡这才叹口气，边坐下边说，“简依是不是已经知道了？那天温晴帮我整理东西，看到了那时候我和她妈妈的合照。唉，上一代的恩怨不要影响到他们姐妹两个的感情才好。”

    顾晁然陪着温衡坐下，将东西摆放在茶几上，这才正了正色，转过头对温衡说，“叔叔，这么多年简依和温晴过得都很不容易，我一直想找时间让你们见一见，可是现在看来，有一些心结需要我们帮她们打开才行。”

    温衡听完顾晁然的话，神色又黯然了许多，“这都是我造的孽，我对不起简依母女，也对不起温晴母女，前半生我辜负了两个女人，后半生我真的不想再辜负我的两个女儿，我都已经是半个身子埋进土里的人了，身体状况你应该是知道的吧，其实都我这个年纪了，生死对于我来说已经看淡了，只是有时候我怕我突然有一天不在了，还没有亲耳听到简依叫我一声爸爸，我也没有亲口向她们说对不起，得到她们的原谅。”

    顾晁然认真听着，想到温晴和简依之间的恩怨纠缠，心中也有一丝丝的苦涩，他思索了片刻，还是决定要说出来，“叔叔，有一件事情您可能还不知道。”他略微顿了顿，看到温衡略带愧疚的脸，继续说，“在七年前，简依收养了一个女孩儿，这个女孩儿的亲生母亲就是温晴。”

    温衡的眼睛瞬间睁大，一脸的震惊。

    顾晁然连忙扶住他，轻声的安抚道，“叔叔您千万别激动，这件事情除了他们两个人谁都不知道，孩子被简依带的很好。虽然我们也不知道七年前温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我想她也一定有难言的苦衷，只是现在温晴想要要回孩子，简依固然是舍不得的，所以现在就是一个死结，我这次来也是顺便想要了解一下温晴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您知道不知道？”

    温衡还没有从震惊当中回过神来，他不知道现在是该喜还是该忧。在自己垂暮之年突然知道还有一个生长的很好的外孙女儿，而这个外孙女儿是自己的一个女儿生的，又是另一个女儿养大的。两个人这中间到底经历了什么？可想而知，一定是伴随着苦涩和艰难的。

    顾晁然一动不动的盯着温衡的表情，观察他细微的情绪变化，恐怕他因为太激动而引发心脏病。

    温恒惊呆了片刻，之后微微缓了一下神，“你是说温晴有一个女儿是简依给带大的？”

    顾晁然点了点头。

    “那，孩子的爸爸是谁？”

    “叔叔，我也不知道，恐怕这就是温晴的心结所在。”顾晁然自然不会说简依以为他是孩子的爸爸。

    “七年前……”温恒略微思索了一下，脸上又罩上了一层阴郁，“七年前温晴妈妈投资失败，不接受我的任何资助，申请破产后，她们两个一起去了美国。温晴在快毕业的时候，她妈妈得了白血病，是温晴捐献了骨髓。我不知道这个时间是不是和她生孩子的时间对上，只是如果真的是因为这个原因的话，我的心里更加的愧疚了，即使在这么难过的时刻，她也没有联系我，她的心里开始有多恨我呀。”温衡说着，本还算清明的眼眸里蒙上了一层雾气。

    顾晁然想了想，也大概分析了事情的缘由，“很有可能就是这个原因吧。可是现在一个想要回孩子，一个舍不得给，她们两姐妹之间再这样执拗下去的话，就会闹到法庭上，这件事情对谁都没有好处的。温晴一直认为简依妈妈就是破坏您家庭的第三者，她对简依的妈妈和简依都充满了怨恨，作为小辈我无权过问您上一代的恩怨，只是我想，目前能解开他们两姐妹心结的人只有您了。”

    温衡面色一僵，缓缓的闭上眼睛，顾晁然看到有一滴泪从他的眼角淌下，内心也有丝丝的动容。这个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男人，此时此刻却像一颗将要枯竭的树，在风中孤独的摇曳着。

    顾晁然安慰温衡，“叔叔，您也不要太难过，我们大家一起想办法，我始终坚信，血浓于水的。”说着他掏出手机翻出照片，“我给您看一看孩子的照片吧，她叫芃芃，你看是不是和温晴长得很像，跟简依也很像。”

    温衡睁开眼，视线定在手机上，看到芃芃灿烂的笑脸，他颤抖着手拿过手机，眼睛再次模糊了，嘴角却不自觉的扬起了，“真好看，这个孩子长得真好看，跟温晴小时候一模一样。”说着，他的声音颤抖了，“老天爷到底是在惩罚我还是在帮助我，我有了两个这么优秀的女儿，还有一个这么优秀的外孙女。可是我去在她们最困难的时候没有任何的所为。”说着，他又把视线移到顾晁然的脸上，“晁然啊，刚认识你那会儿我就想，你要是我女婿多好啊，没有撮合成你和温晴，却没想到你和简依在一起，你终归还是我的女婿，看到你对她们这样的关心，我真的是心满意足了。唉……”他又低下头，微微的叹了口气，“我的身体已经糟糕成这个样子了，并不渴求老天再赐给我什么天伦之乐，只希望我的女儿和外孙女儿，他们三个都能好好的。我就是竭尽全力，也不能再让当年的那些悲剧在他们身上发生了。”

    那天晚上顾晁然陪着温衡做饭用餐，他能感受到温衡是真的把他当成女婿来看的，神情言语间都是信任与寄托。他也向温衡诉说着这么多年他与简依的点点滴滴，只不过跳过了那些让彼此哀伤的岁月。

    临走的时候，温衡搭着他的肩膀对他说，“晁然，我没有资格要求你什么，我只是希望这辈子你能对简依好，像父亲一样疼爱她，像兄长一样谦让她，像爱人一样体贴她，她从小缺少父爱，全靠她妈妈一人把她带大。她妈妈刚离开的时候，我是想把她带回身边的，也为此和温晴的妈妈彻底闹僵。这孩子可能也是连见都不想见我，在她的意识当中，我这个爸爸早就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在医院见的那两次面，我知道是你用心了，她连一个陌生人都可以这么关心照顾，我坚信她一定是一个善良的孩子，这么好的孩子，我却错过了她的成长，我希望她一辈子的苦都汇集到我的身上，让她的余生能够幸福。她们姐妹两个的事情，我会想办法找温晴谈一谈，我愧对简依，其实也是愧对温晴的。”

    顾晁然向温衡深深地鞠了一躬，目光深邃，语气坚定，“叔叔，您放心，我会用我余生所有的时间来陪伴简依，让她过上轻松幸福的生活。”

    回去的时候，早已是星光璀璨，万家灯火。顾晁然开车在路上，一道道的光影打在脸上，耳边不时传来汽车鸣笛的声音，那是人间烟火的样子，想念的思绪便油然而生。他拨通了电话……

    “喂，晁然？”

    耳边传来温柔清浅的声音，还有小孩子清亮的笑语。他的嘴角不由得上扬，“简依，我好想你。”

    叶简依因他突然的表白怔愣了一下，恍惚回到了那些年轻的岁月里，两个人电话里彼此诉着衷肠，

    “我想你”

    “我也想你”

    有时候是几日不见的空闲，有时候是深夜睡前的问候，有时候是刚刚分开走进宿舍楼……他们毫不吝啬地表达着自己的思念与爱恋，却在真正分开之后再也没说过想念。

    时光在他们彼此间撕裂了一条沟壑，命运渲染了他们与青春告别的沧桑。

    兜兜转转，彼此还都站在原地，等着思念的那个人，这样——就足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