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你好吗
——你就在眼前,触手可得,却连好好看你的勇气都没有,这就是老天对我最大的惩罚
自从受伤住院,简依一直没有时间去看乔麦,这天店里人不是很多,跟任知秋告了假,简依便给乔垒打了电话,顺便接上了芃芃,三人一起去了疗养院。
到那里的时候,乔麦正在护士的陪伴下散步。她简单的束着头发,柔软的发丝在清凉的风里慵懒的飘着。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是简依却明显的感觉到她的精神状态比以前好了很多,以前的她目光明显的呆滞,现在眼睛却能够在周围的景色里移动。
“妈咪!”芃芃捧着一束百合花兴奋地跑向乔麦。乔麦轻轻地转过头,看到小家伙的时候眉眼都弯了下来。
“你看,我没有骗你吧,乔麦真的好了很多。”乔垒嘴角浮起欣慰的笑。
简依淡淡的笑着,“如果她可以尽快好起来,那该多好。”
那该多好啊,辗转难眠时,再也不会一个人流着泪水舔舐伤口。耳边会有一个柔软的声音,像很久以前一样,附在她的耳边轻轻的安慰“别怕,有我在。叶子身边还有麦子在。”
乔麦,那如溪水般清澈的眸子,那如柳絮般轻柔的声音,都好怀念
简依走过去,轻轻的挽起她的手,“麦子,有没有想我?”
乔麦微笑着点点头,“你好吗?”
你好吗?
简单的三个字,泪水浸满双眸。因为好久没有来自她的问候,因为,差那么一点点,阴阳两隔,再也听不见她的问候。
“我很好,只要你开心,我什么都好。”很努力的,还是没有控制住温热的泪水。简依提了提嘴角,努力让自己笑的温柔。
乔麦的目光微微闪烁,无声的将头埋在她的肩头,“叶子,不哭,有我。”
嗯,不哭,你也有我
高二那一年的除夕夜。简依家里。
屋外鞭炮震耳欲聋,屋内却传来断断续续的抽噎声。
“气,气死我了,她,她凭什么,凭什么赶我出来”
“麦子,不要跟她一般见识。你完全可以跟你爸解释的。”
“解释,他根本就不听啊,那个女人,她,她说什么他都信。”
“不管怎样,他是你爸爸,你这样子跑出来,他肯定会担心的。”
“他才不会担心,他还在后面说,让我,让我有多远滚多远呜呜呜”
简依紧紧揽着乔麦的肩膀,心中疼惜又无奈。乔麦趴在她的肩膀上哭到索然无味。最后,她怏怏地说,“肚子好饿,我真傻,应该跑的时候顺便端碗饺子。”
简依被她逗乐。
于是,两姑娘开始动手包饺子。
分工合作,一个和面,一个和馅,只是,谁都不会。
凭着大人做饭时的一点点印象,俩人七手八脚的忙乎了俩小时,零点的钟声都要敲响了,饺子,不,饺子皮才算出锅。
看着盘子里惨不忍睹的成果,俩人不约而同的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又都不约而同的哭起来。
“叶子,我好想我妈呀,她包的饺子特别的好看。”乔麦捂着嘴,声音酸涩。泪水顺着指缝滴下来。
“麦子,我也想我妈了,她包的饺子又看又好吃。”简依回头望着墙上妈妈的遗像,她正安静的望着自己,笑颜如花,嗓子里突然就肿胀起来,转瞬就泪水连连。
“是,阿姨的饺子我也吃过”乔麦也转过头,眼前却是模糊一片,她用力的擦掉泪水,没来得及拭手又是湿热一片。
“可是,我们再也吃不到了”两个女孩相拥着,肆意的哭泣着,窗外迎新的炮声四起,渐渐淹没了屋中的悲戚
最后,俩人相拥着挤在单人床上,互相擦着泪水。
“乔麦,你不来,我该有多孤单?一个人在这个房子里,其实,我好怕。”简依将头埋在枕头里,头痛欲裂。
乔麦收敛住情绪,她轻拍着简依,像是哄一个摇篮里的娃娃,“别怕,有我在。我们在一起,谁也不孤单。”
“嗯,你也有我,我们都不孤单。”
陪乔麦走了一会儿,乔垒跟简依便来到院长的办公室打听乔麦的病情。张院长说了一串的专用术语,简依没有怎么搞懂,却从他的表情与语气里看到了希望。
“就是说,我妹妹的治疗已经有了很大的成效了吗?”
“抑郁症本来就是要靠病人自己调节的,她最近很是能够主动地出去散步,配合锻炼。再加上一些进口药物的治疗,希望还是很大的。”张院长言语恳切。
“那真是太好了。张院长,你看,乔麦这次的治疗费用’乔垒说着,从挎包里拿出两打钱,“这是两万块钱,您看够不够?”
“治疗费用”张院长犹豫了一下,“已经有人给你们垫付了。”
“有人垫付?”简依和乔垒不约而同的诧异道?
“嗯,你们就当做是慈善机构吧,反正,也差不多。”
“即使是慈善机构,我们也应该知道是哪个机构啊。”简依拦住张院长欲挪动的脚步。
“叶小姐,美国的专家不是谁都可以请得动的,他能够给乔麦治疗也只是特例而已,所以请你们在积极配合的情况下也尽量不要声张。至于,是谁帮了这么大的忙,叶小姐还是自己想一想最近结交了什么贵人吧,肯如此出钱又出力的,又如此低调。”
最近结交的贵人?出钱出力,又低调。
一个人的身影立刻浮在眼前,简依犹豫着转向乔垒,乔垒也同样的神情望着自己。难道,真的是顾晁然?可能么?会么?
回去的路上,简依和乔垒谁也没有讨论这个事情,却是各有所思。
临别的时候,乔垒将两万块钱递给简依,“叶子,这钱你先拿着,最近你受伤住院,又刚刚找了工作,各方面的花销都很大。这是我最近攒下的一点钱,你看看有什么需要就花着。”
简依慌忙推辞,“乔垒,你攒下一点钱不容易,一个大男人怎么可以不留点积蓄呢?乔麦这个样子,虽说有了希望,却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能好,好了又不知道能不能”
“能不能接受我对吗?”乔垒看到简依欲言又止的样子,淡然的一笑。
“我的意思是,如果碰到了合适的,你一定要试着去接受,不要犯傻。”简依停顿了一下,想了想,继续说,“人生没有几个八年,等待也不一定就有结果。”
不要像我,一份执念,半生蹉跎
乔垒低头,微笑着轻叹,“也许,生活总有一些小惊喜让我们自己都措手不及,比如,等待的是桃花满枝,却因轻风走的太慢误了花期,那么何不再慢一点,坐品累累鲜桃岂不是更加得意?”
简依摇头浅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文邹邹的?总之,我也相信,好人好报,看乔麦现在这么依赖你,说不准,你的累累鲜桃梦,真的要实现了。”
乔垒也笑,却没有将笑意伸展到眼底,望着简依转身的背影,他的嘴角倏地收紧,简依,你可知道,不是每一个人都像你,可以如此固执的坚守
晚上,简依盯着桌子上的手机,拿起,放下,拿起,放下,反复了n次,最后还是扔在了原处,怕是手机自己跳起来一样,又拿起一本书,盖上。
唉,到底是不是顾晁然呢?自己不敢问。
她怕问了,他不是那个贵人,自己会失落。
她怕问了,他就是那个贵人,自己会无措。
她怕,怕电话接通的一刹那,不知道说什么
然后,电话响了。
突兀的铃声让简依吓了一跳,反应过来的时候,声音停止。就响了一下?专门来吓我的么?还是,幻觉?
掀开书,屏幕还亮着,见鬼了一样,大热的天,一阵寒意流串全身。
顾晁然。
这是叫做心有灵犀,还是叫做不谋而合,或者是鬼使神差?简依不由的打了一个冷战,僵着身子四处瞄了瞄。太邪门了。
镇定之后,又重复了拿起,放下,拿起,放下。这次纠结,顾晁然为什么会打电话?为什么只响了一声?自己该不该回拨过去?
拨了,人家只是打错了,自己会失落。
不拨,如果出了什么意外,那后果
意外?顿时,一些熟悉的电影画面呈现在眼前,车祸后,他给第一个想到的人,拨出了电话便昏迷不醒。
然后简依睁圆了眼睛,毫不犹豫的拨了回去。
响了一声,电话接通。
简依想象的虚弱的声音,没有。警车救护车的声音,没有。
一声淡淡的,“喂。”
懊恼啊,后悔呀,这是整的什么事啊。简依屏住呼吸,用力的挠自己的头皮。
“喂,说话。”
“那个,我刚才出门没有带手机,回来看见有你的电话,所以,你找我有什么事?”简依为自己这个回答点了一个大赞。对,我不知道电话只响了一声而已。
“你刚才去哪里了?”清冷的声音。
“我,我到楼下倒垃圾。”嗯,好合理的回答。
“哦,那我怎么没有看见?”声音清冷中竟带了一丝的玩味。
额?什么意思?“你,你你你你,你在哪里?”叶某人条件反射的回顾四周。
“你家楼下。”电话那头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简依急忙走到窗前,掀开帘子,果然,顾晁然靠在车上,抬头望着她。
“你等一下,我马上下去。”简依挂掉手机,换好鞋子,登登登地跑下楼。
走出楼门口的时候,顾晁然已经点上了一颗烟,简依低头看见他的脚底下零散的躺着几个烟头。这是抽了多少,又来了多久?心头五味陈杂。
顾晁然上下打量了几眼简依,“你穿着睡衣就随随便便跑下来么?”
简依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shit!怎么给忘了。顿时脸囧的通红,“那个,以前不会这样的,我没有穿着睡衣下过楼。”
“那今天为什么?”顾晁然吸了一口烟,轻轻地吐出几团烟圈,并不看她,“是因为跟我不见外,还是因为看见了我,迫不及待?”
简依看到烟圈在昏暗的路灯下无奈的四处散去,就如她此刻的心情,激动与悸动都无奈的散去,重新聚拢上来的是,好吧,随便,让你的讽刺来的更猛烈些吧。
“你找我什么事?”声音略带生冷。
“我有说找你么?”顾晁然夹着烟,转头,目光比她的言语更加生冷。
“那你干嘛给我打电话?你干嘛站在我家楼下抽了这么多的烟?”简依的火一下被燃烧起来,皱着眉头紧紧盯着顾晁然,又盯着他手里的忽明忽暗,加了一句,“你怎么做的医生,不知道吸烟有害健康?”
顾晁然怔愣。
简依也怔愣。
好熟悉的口吻。
“你以后怎么做医生,不知道熬夜有害健康?”
“你以后怎么做医生,不知道泡面吃多了不好?”
“你以后怎么做医生,穿这么少不怕感冒?”
顾晁然眉眼放低,瞅了瞅手中的烟,扔到地上,用脚踩灭。
“上车。”他打开副驾驶的门。
“嗯?去哪里?芃芃还在屋里睡觉。”简依诧异,声音放低。没有了刚才的怒气。
“你要穿成这个样子站在这里?”顾晁然昂了昂下巴,示意她。
简依醒悟,乖乖的上了车。
两个人都坐在了车里,封闭的空间让两人都沉默起来。
片刻后,
“你”
“你”
俩人同时出声对望,然后声音同时止住,目光却锁在对方的眼中。
“药都吃完了?”像从前一样,两个人经常默契的同时说话,然后,商定了,以后的这种情况,顾晁然先。
“嗯,特别苦。”简依不自然地低下头,手指搅着衣扣。
“怕苦,就要照顾好自己,不生病就不会吃药。”顾晁然也转过头,望着玻璃外,没有焦点。
“还说我,你什么时候学会吸烟?还吸得这么猛?”简依一想到那一地的烟头,语气就不由自主抬高起来。
“八年前,找不到你的时候。”安静的空间里,顾晁然的声音寂寞而清晰。
“”简依沉默。
该说什么,才会不显得那么的无力
还是,什么都不要说了。
一切,都是自己的错。
“给乔麦看病的专家是不是你请的?还有她的医疗费,是不是你垫付的?”简依不需要鼓起勇气便自然地问了出来。原来情绪都是有比较的,与刚才的无力相比,这个问题好简单。
“是。”
没想到他回答的这么干脆,没有搪塞,没有解释。
“为什么?”简依飘渺的声音。
顾晁然转头专注的看着她。
为什么?因为不忍看到她那么辛苦,因为心底里有一丝丝的感觉,当初她为了乔麦,对他放了手。那么现在,如果乔麦可以好起来,她会不会再回来,紧紧地抓住他
“不为什么,正好认识那个专家。”
简依盯着他的沉默,其实,她好怕他再说出那两个字——同情。
同情,是对一个曾经伤害过他的人最大的难堪。
她不想难堪,被他难堪。
“多少钱?我还你。”
“你有钱么?”
“乔垒给了我两万块钱。如果不够的话。。”
“不够。”
“那我再攒一些,攒够了,我还你。”
又是还。他们之间,什么时候可以不用还?顾晁然莫名的烦躁,伸手摸到旁边的烟盒,想了想,又作罢。
“你不是都用命补偿了么?所以,你就当这是我对你救命之恩的报答。”顾晁然微眯起双眼,无力的靠在车座上。
简依很想说,我为你挡刀,从来就没有想过你的任何报答。简依也很想说,如果你真的想要报答的话,我只希望,过去的八年,你不要恨我。
因为,我过的也不好。因为,对你的思念从来没有停止过。
你就在眼前,触手可得,却连好好看你的勇气都没有,这就是老天对我最大的惩罚
失神的时候,一只红色的盒子呈在眼前。简依抬头,对上顾晁然凝视着自己的眼。
“这是什么?”
“物归原主的东西。”顾晁然目光闪烁,表情有点不自然。
简依接过,打开。
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绿玛瑙,如黄豆大小紧密的串连在一起,那颗熟悉的雨花石安静躺在一端,翠绿中一抹鲜红。好看。
真心喜欢。
可是
他说过那是世界上最真实的礼物,没有经过加工,没有经过打磨。那么现在,一颗颗翠绿的珠子,昂贵,璀璨,却衬托着这么一块廉价的石头。
这,是不是讽刺。
就像现在的他们,他的身边美女如云,她,落魄狼狈。
“太贵重了。”简依嘴唇张张合合,声带没有震动,她却清楚的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真的是太贵重了,要不起。
“贵重么?比起你的金镶玉还要贵重么?”男人的情绪毫不掩饰,嘲弄。
金镶玉?简依疑惑地望着他,突然想起,她托室友还回雨花石时候的那张卡片。金镶玉,只不过是逃离之后的一个借口而已。
挫败感浸染心头。如果她现在不要,顾晁然再扔出去,她是否还会不顾一切的去寻找。如果要,它却已不再是一块单纯的石头。
顾晁然以一种决然的神情回望着她。心里却是忐忑难安。
简依,我只是想告诉你,再贵重的宝石也抵不过一个简单的你。
那时是,现在,很可怕的,也是。
只是,你可清楚地知道,你在我心里的分量?
“我还有事,你下车回去睡觉。我先走了。”
顾晁然突然扭过头不再看她,语气不容置疑。他悲哀的发现,他又在逃避。不给她机会表态,他便不知道结局。不想知道结局。
简依也似被解救了一般,勉强的一笑,“好,路上注意安全。”
手里抓着盒子,她给自己的理由。他不容我做出决定,那就暂时保管,如何?
楼下,越野车疾驰而去。简依怆然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