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忘川之上，昏暗幽寐中，一朵巨大的小山一般的绯色莲花花苞，伴着莹莹月光，仿佛海市蜃楼，忽而出现在墨色幽暗的河面上。
此处本为天魔两界交界处，受魔界幽寐影响，从无月光日华，此刻随着这朵巨大的花苞出现，这一段忘川竟被银色的月光笼罩，本来灵魄游荡的暗绿色河面竟也显出一种烟笼月沙的雅致静谧来。
润玉跟在仿佛陷入沉睡的梦曦的魂魄后面，来到这千年不曾踏足的忘川，看见这万万年也难得一见的景色，一时愣神。
忘川之上的那朵花苞，纵使润玉博览群书，也不曾见过这种模样的植物，不过他却下意识想到司命星盘曾说的，孕育梦曦的那朵绯月莲。若是上古时候不曾记入古籍的植物，那的确有可能。
梦曦的那一缕魂魄，慢慢落入花苞中，被绯月莲纳入花蕊，小心呵护。
润玉看着这一幕，心有预感，梦曦这是要再被“孕育”一次。
眼见着花苞最外面的那一瓣花瓣颜色渐渐深红，银色的光芒也越来越亮，待那片花瓣成熟到某个临界值，它便缓缓地绽放开来。
遥远的花界中，忽而平地风起，万千花朵嫩叶洋洋洒洒从枝头落下，随风而起，被风捧着飘向忘川。
这一动静自然瞒不过花界仙子精灵们，牡丹芳主见此异状，瞧着花界那许多枝头最嫩最美处皆空留一枝丫，心中莫名忧虑，看着那风去的方向，旋身化作一流光，跟着风去了。
而此刻，润玉正在忘川不远处，看着这朵小山包一样的巨大花朵，缓缓绽开它的第二片花瓣。
那颜色依然红如骄阳火焰，却笼着一层银冷的月光，便使得这红色也温柔平缓下来。
上清天一处泉眼忽而咕嘟咕嘟冒起泡泡来，池底深处一团水缓缓上浮，最后竟浮出水面，晶莹剔透宛如晶石的一团水飘飘摇摇朝着忘川浮去。
三岛十洲中，正闭关打坐的斗姆元君突然睁开眼睛，她察觉到天地间奇异的瞬息变化，虽然这变化很快就消失了，她却似有所感般掐指测算，最后看着自己得到的结果，忽而原地消失。
正在绯月莲的第三片花瓣缓慢绽放时，风捧着花叶遥遥赶来，落在花苞尖尖上，被其余不曾绽开的花瓣敛入花蕊中。
若是此刻润玉在璇玑宫，便能看到，他布下数道彩虹桥的星河中星光仿佛被收割，凭空暗淡了一瞬息，而荧荧的星河流光仿佛轻薄纱幔，飘向忘川。
牡丹芳主来到忘川看见天帝，怔愣一瞬，随即恭敬俯首行礼：“拜见陛下。”
自当年一事，花界被天界收回，虽现任天帝依旧不多管花界的事情，可长芳主到底长了记性，也知道是花界对不住天帝，行事态度恭谨许多。只是，天帝自那之后几乎从不踏足花界，便有政令也交由仙官传达，长芳主一众就是想见天帝也难。
虽然因着锦觅的缘故，花界与魔界也有所交好，但花界为天界附属之地，花界众芳主因此在其他仙人处的待遇也是一落千丈，明面上虽然没什么，可私下里被其他仙人在小事上鄙夷刁难，已是令她们万分难堪了。
说到底，花界论起来也不过一个没有丝毫守备力量的粮仓罢了。若是没有天界庇护，随意哪一界都能来此捞些粮食地盘走。
润玉此刻注意力都在那朵花上，哪里顾得上长芳主，他略一侧目扫了长芳主一眼，微微颔首便毫不在意地收回目光。
长芳主见此默默地站立一旁，但不知怎么，忽而想起那年带着许多礼物来花界拜访的还是夜神殿下的天帝陛下，她心里知道，他们当初得到的礼遇全赖当初夜神殿下心悦锦觅，而她们当初对天帝大不敬也被轻轻放下，也全赖陛下宽宏，面对如今这样的落差，她莫名忍不住心中叹息。
若是锦觅当初喜欢的是陛下多好，可是当初她仿佛被下了降头，而她们也仿佛被下了降头，不管不顾地只想着顺锦觅的意。
多想无益，她连忙收敛思绪。
斗姆元君出现时，正是那团水没入花苞中时，润玉注意到她，出于礼貌打了个招呼，随后依旧注视着花苞。
这朵花已开了一半，但他还是不能看清花蕊中的情形。眼见着越来越多的东西被无形的手采集送来此处，越来越多的仙妖灵魔赶来此处，润玉看着围成一圈的这些人，竟也开始忍不住担心，这些人若是对梦曦动手，他能不能护住她。
绯月莲莲花半开，只余下最中央围着花蕊的三两片花瓣，但即便如此也不漏一丝缝隙，令外面围着的这一群生物都无法探寻花苞中央到底有什么。
到了这个时候，六界之中除了凡间平静如水，其余五界都或多或少有一些东西落在这朵花中，虽然都不是太重要的东西，诸如花界的美丽细嫩的花叶，万里星河一瞬息的星辉，水中的一团元水，万丈深海中的艳丽珊瑚、莹润珍珠，遥远冰川深处的一团冰晶……论起来便是少了也无甚紧要，何况这些东西少了之后过些时间就又会长出来了。
只是这里动静太大，才引来这么多围观者。
又过半日，这朵花的最中央的花瓣缓缓展开，而忘川之上，忽而浓云密布，云中紫光若隐若现，雷劫特有的正气与威压笼罩此处，惊得魔界妖界来客齐刷刷地后退。
润玉本只盯着花中央看，这雷劫突然降临，且他从未见过如此威力的雷劫，忽而想起司命星盘所言天道不容梦曦之事，心惊肉跳时他便想冲向花蕊中央。
只是，一道结界拦住了他，仿佛是警告，润玉感觉到一丝雷灵之力在体内流窜，让他有些疼，但并非不能忍受。
“梦曦！”
一道紫雷轰隆一声落下，其声势浩大，仿佛要劈开世界。
绯月莲完全绽放，花蕊中间是一个人影，只是似乎还未完全成型，落入润玉眼中，总觉得那是一团脆弱的风一吹便会散的雾。
雷电打在人影上，令她略微凝实的影子瞬间暗淡，仿佛即刻就要散去，但她也抗住了这道雷，紫色雷光也化作一团融入影子中，这样一来，反而使这道身影更加凝实。
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九九八十一道紫雷不断落下，在润玉紧张的眼眸里，那道影子不断被劫雷劈得暗淡，又不断变得更加凝实。
最后一道劫雷落下后，紫白的雷电将忘川这一处照得亮如白昼，也刺得一直注意这里的仙妖灵魔睁不开眼，光芒缓慢褪去时，仿佛一座小山的绯色莲花缩小成一掌可握的大小，飘向那光芒中央，落入一只纤素凝白、宛如玉雕的手掌中，在掌心悬空漂浮。
顺着那只足叫人屏息凝神注视的手看过去，忘川之上又陷入更加深的寂静。
少女容貌灼灼若春日，皎皎似明月，已是很美了，但更叫人禁不住惊叹的是她那一身肌骨，虽看不到全部，但只从这稍微露出来的手腕、双足以及细白的脖颈就可知她是真的当得起“冰肌玉骨”四字的。
少女缓缓睁开一双秋水都不及的含情目，眉心一道金光伴着紫白的雷电闪过，凝成一道莲花模样的印记。她一头长发及至脚踝，娇艳鲜嫩的花朵枝叶攀附在她乌发上，似乎比寻常开在枝头更加耀眼夺目，一袭红色宫装似朝阳烈火，但冷月一样的银纱将这张扬刺目的红笼罩，让这抹红也变得温柔平和。
退至远处的其他仙妖灵魔连忙凑过来，皆是好奇地注视梦曦，反而润玉驻足原地，没法再上前一步。
近乡情更怯，他不知道该和梦曦说什么。
梦曦以往转世为人，死后总是要长眠一段时间再醒来，这还是她第一次没有选择顺着死后那段蒙昧时间沉眠，再加上忘川也属于她不曾靠近分毫的天界，她还有些反应不过来，面上就显得冷凝了些。
有妖认出了她：“我我我，我好像认得你……你是不是，是不是那个凡间的，雍和的皇帝！那个给凡间的妖精圈划了城镇，还要求入凡间的妖精都必须如实登记造册领户籍的那个！”
这只妖喊出口后，下意识运起灵力一退三四里。
他嘴里还喊着：“这人可邪门儿了！她要求去凡间的妖们必须领户籍登记造册，所有的妖一入凡人城镇，就好像被控制一样跑去登记，根本不受自己控制！你们可要离她远点儿！免得着了她的道自己还不知道！”
瞬间，好几十只妖退了很远，但还是忍不住盯着梦曦看。
显然，梦曦的大名也算是变相地传遍妖族了。
梦曦瞧着这围了一圈的仙妖人魔，他们的本体也尽数映入她眼中，但她并不在意。伸手摸了摸自己额上的纹印，这是她被天道接纳的证明，也将是她的束缚。
她再不能超脱六界，无拘无束不受任何限制，若还想转世为人，便必须入轮回，过黄泉，饮孟婆汤。
她还记着自己成仙是为什么，但她也不知天界到底有多少仙人，只凭她自己找，总要慢些，所以她转过头看向一个仙人，看着这位身上的仙气最浓，应该挺厉害的：“你好，请问你可知道一个名为润玉的仙人？我成仙便是要去找他的。”
斗姆元君愣了一下，目光有些讶异地看着少女，而后在她的目光下，斗姆元君产生一种自己被全然看透的感觉，她下意识感觉不适，想要逃避。
“不知。”她答完，身影便瞬间消失了，她虽是上清天上神，但境界着实不怎么样，单从她当年费心费力令本该魂飞魄散的徒弟转世成人便可看出一二分。
她实在疼爱洛霖，为他多次破例行事。洛霖的魂魄蕴养很久才得以入轮回为人，但不巧又一次因为锦觅而满门抄斩，这一次本该魂魄彻底溃散，但她悄悄留了他一丝神魂。只是，这一次她不敢再养魂，只能任由洛霖入六道轮回，从最基本的畜生道开始做起，在一次次轮回中，修补蕴养魂魄。
斗姆元君是有些怕梦曦的，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怕梦曦，总归见到梦曦第一眼，她的第一想法是远离她，所以她顺从本心跑了。
另一边，魔界也有人在这里，魔尊鎏英外出找她女儿去了，不在魔界，所以没来凑忘川这里的热闹，但有其他魔在。他们也不知为何，对着梦曦时，下意识地想要服从。
梦曦问了润玉，他们便开始思考润玉此仙为谁。
“这名字听着有些耳熟。”
“但我不记得在哪儿听过了。”
“我也认识一两个天界的神仙，没听说有叫润玉的神仙啊……”